爱家班的人到了一个卖牛肉面的摊子前,恰好有四五张桌椅足够容纳,只是众人一坐下来,若柳望了望摊子,突然开口问:「衫儿姑娘,这家摊子的东西看起来很少,你吃得够吗?你的胃口不是很大吗?」
她的话像一记冷箭,咻地一声狠狠插中衫儿的心房。
衫儿张口正要辩解,坐在她身旁的浙漾关切地问:「是啊,这面摊是小本生意,要张罗咱们一大夥人吃的暍的,怕会不够,你要不要再跟隔壁摊子点些别的?」
连你也这样说!
衫儿受伤地望了他一眼,闷闷地道:「不用了,我跟大家吃的一样,都是一碗牛肉面。」
他皱眉,「吃得够吗?」
「够。」她暗暗生起闷气。
既然何姑娘能吃一点点,她们俩的身形差不多,她也可以吃那么一丁点就活得下去的。
「衫儿,别开玩笑,我还是帮你多叫几碗面,要不多买几个夹肉馅饼好不好?」他温言问道。
「不要。」她紧握著筷子,指节都泛白了。
「衫儿?」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不要管我,我真的只要一碗牛肉面。」她深吸一口气,转头对爱畅哥道:「老班王,我也要一碗牛肉面。」
爱畅哥以为她在马车里吃太多点心,以至於正餐的胃口小了点,闻言笑嘻嘻地道:「好好好,一碗牛肉面,多给你两碟卤蛋与豆皮好不好?」
她点点头,多两盘小菜应该不要紧吧。
就在众人的面都来了後,只见若柳略略动了几筷子就推开碗,微笑道:「你们慢吃。」
把汤喝得涓滴不剩,小菜也吃得差不多的衫儿闻声一震,她张口结舌地望著若柳,「你……饱了?」
若柳嫣然一笑,别有心思地笑道:「嗯,你慢慢吃,你的胃口好,多吃点也是应该的,我就不同了,怎么样也吃不下那么多。」
衫儿突然打心底升起一股悲哀。
她吃掉的这碗牛肉面只稍稍止了点饥而已,跟何姑娘一比,她的食量实在大到夸张。
随便问个人,人人都会选像何姑娘这种又温柔又美丽,食量又小的,谁喜欢一个个儿小小,长得普通,却食量大如牛的丫头呢?
她的头又垂了下来。
「衫儿,你不舒服吗?」浙漾焦急关切地瞅著她。
是,她很不舒服,而且大大的不舒服。
「没有。」她口是心非道。
她怎么有脸告诉公子,她的担心和伤心?
在心上人面前,她也想要保持一点美好的形象。
若柳看著她,心里闪过一丝良心不安,但她怎么也忍不住那种快意的冲动,脱口又道:「是不是还饿?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这面我只动了几口——」
「不!」她的反应有些激烈,吓了若柳一跳。
若柳眼团迅速地红了,无辜地望向众人,怯怜怜地道:「对……对不住,我不该这么冒失的。」
小蛮伯与他们坐同桌,忍不住对衫儿道:「丫头,你也太凶了,人家何姑娘是一片好意,你就算不愿意,也好声好气的说呀。」
「对不起,何姑娘,我不是故意凶你的。」衫儿咽下心头的凄楚,低著头道:「我真的不想吃,谢谢你。」
浙漾望著显然很不对劲的衫儿,有些心慌意乱,「衫儿,有什么事烦心吗?」
「没有。」她摇摇头,「真的没事,我是刚刚点心吃多了,所以一时吃不下,你们就别顾虑我了……我去前头瞧瞧热闹。」
见她站起来,浙漾随即起身,「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想……去解手。」她逼不得已,只好胡乱搪塞个藉口。
「那么……别走远了,这市集上人多,大家走散了不好。」
她点点头,转身小碎步地跑开了。
浙漾痴痴凝视著她淡红色的影于消失在人群中,心下一片乱槽糟。
一定有事。
若柳看著他们之间情丝缠绵牵系的模样,不禁心一酸,莫名地,心头的嫉妒更深。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假意头晕,「呀……」
浙漾闻声掉转过视线,「怎么了?」
小蛮伯和阿笨姊也关切的看著她,「你哪儿不舒服吗?」
「我……」她偷偷瞥了浙漾一眼,觉得心跳得好慌、好厉害,一股做坏事的自责油然而生,却怎么也敌不过渴望有人关怀的冲动。「我头晕……蒋公子,可否麻烦你搀我至马车上休息呢?」
她好想证明自己还是美丽的,有魅力的,有人关心怜惜的。
浙漾一怔,「这……」
阿笨姊和小蛮伯也一愣。
「男女授受不亲,还是请阿笨姊搀扶你较合宜些。」他歉然一笑,柔声地对阿笨姊央求道:「阿笨姊,可否麻烦你……」
阿笨姊一拍胸膛,咧嘴微笑,「公子,包在我身上。」
若柳眼底闪过一丝强烈的失落,不过她还是沉默了,点点头由著阿笨姊扶她到马车上。
傻瓜,她刚刚到底在想什么?她这么做……实在有点坏。
若柳苍白著脸,良心隐隐刺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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衫儿跑到离市集有些距离的小溪旁,望著青翠的山和隐隐的炊烟,明明是悠然静谧得像一幅画的美丽夏末景致,她的心里却像已近残秋了。
只不过是短短的一个早晨,为何对她的心境摧残如此之大?
说来说去,总归一句,这种种的忐忑不安、自惭、嫉妒、忧伤,统统肇因於她害怕失去浙漾。
「我会失去他……」她小脸苍白,低低呢喃,「我终有一天会失去他的,不只是因为何姑娘,而是……我拿什么资格来留住他呢?」
美丽的若柳的出现,不过是催化了她的恐惧,让她看清楚自己和公子天与地的遥远距离。
以前她可以欺骗自己,只要可以陪著公子一天过一天就好了,就这样快快乐乐的,到影城还有一个多月的路程,等唱完了戏也还可以逗留个几天吧?
可是她倏然发现,她要的不只是这短短的相聚时日,她真的好想好想跟他长相厮守,过著朝夕相处,长伴到老的日子。
她的梦,那个养著小鸡,种几畦菜的梦,她多想跟公子共筑……
只是公子虽然待她很好,很温柔,呵护备至,但是在他的心里,她究竟有著什么样的分量呢?
是个可爱的丫鬟?还是个有趣的伴?甚至於只是个可亲的小妹妹?
他的温柔呵护保证不了什么,除非……除非他亲口告诉她,他也喜欢她。
这怎么可能呢?她失魂落魄地想著。
她实在太贪心,公子已经待她很好了,她却还想要贪图更多。
「怎么办?怎么办?」她抱著头蹲了下来。
风儿没有回答她,潺潺溪水也没有回答她,只有林间隐隐约约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她缓缓地就地而坐,抱著双膝痴痴地望著远处青山烟岚。
这里是中原,和关外的家乡多么的不一样。
深深感慨之余,衫儿忍不住轻轻地唱起小时候家乡流传的,一首人人耳熟能详、感人心脾的歌——
「有一个梦,朝思暮想的梦,梦想心上的人儿偕日月星辰与共。有一个愿,魂牵梦萦的愿,愿与心上的人儿伴岁岁年年莫别。可是花开花落多少年,看见草原枯了又荣生,梦里人儿容颜犹年少,梦醒白发苍苍渐稀少,我叹人生如梦几如愿,漫漫芦花七月已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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衫儿决定离开。
离开爱家班,离开他。
未能完成对他的承诺,在蒋老爷子六十大寿的寿宴上献唱,是她最深的遗憾与亏欠,可是她更害怕继续这样下去,还没到影城,她就会控制不住自己而崩溃了。
与其每天数著日子忐忑著未来的离别,还不如壮士断腕,毅然决然的离开好。
现在离开是狠了点,痛了点,可是至少她可以带著仅存的自尊离去。
不要等到去了影城,唱完了戏後,再面对曲终人散的那一刻……
到得那时,她就算想留也不能留,不想走也不得不走,眼睁睁看著他目送自己离去的椎心刺骨,她决计承受不了。
而且她也没有天真到相信自己可以留下来,和公子偕日月星辰与共,伴岁岁年年莫别。
那就离开吧!
她自我解嘲,少了她这一个大食量的花旦,用同样的米粮,还可以请来十几个娇嫩嫩的花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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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他们宿在一家野店。
浙漾心头隐隐约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一路上紧张地盯紧衫儿,试图找寻出一丝异样,可是衫儿的笑容还是那么天真灿烂,与人说说笑笑,沿路吃得还是那么多,好像什么事也没有。
他想要把那种感觉压在心底,当作是自己精神绷得太紧,可是那抹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重。
晚上用饭时,衫儿一个人足足吃了二十个肉包子和三碗酸辣汤,这让浙漾松了一口气,但他还是决定弄个明白。
当晚要各自安歇时,衫儿抱著包袱正要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浙漾忍不住拉住她的小手。
打从他发现碰触到衫儿头不疼时,他就变得很爱这边碰碰她、那边摸摸她了。
「公子?」她挑眉,困惑地问:「怎么了吗?」
「你可不可以陪我出去走走?」他温言雅语,好脾气地央求著。
衫儿鼻头一酸,随即挤出笑容来,「嗯。」
待她把包袱放妥了後,浙漾迫不及待地牵著她的手走出野店。
星月灿烂,静夜寂寂,晚问的林问浮动著淡淡幽香,不知足哪种野花的香气,浅浅地钻入了人们的鼻端,幽幽地沁入了心房。
衫儿偷偷地,痴痴地望著身畔高大的伊人,心头一紧。
不不不,要好好控制自己啊!再这样下去会无可自拔的。
「衫儿,你有心事。」浙漾开门见山的说。
她微微一震,结结巴巴起来,「公、公子,你多……心了,我哪有什么心事?」
「为什么要瞒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