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是她该受的。
玉洁缓缓地放下针线,心情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救命……啊……」一个隐隐约约模模糊糊的声音飘进窗里。
她警觉地站了起来,极目望向窗外。
湖面上有个丫头载浮载沉,情况紧急危险得不得了,像是随时有没顶的可能,但是现在是午后,仆人们都不在附近……
玉洁想也不想地拔腿冲出房门,奔向湖边,顾不了一身累赘的绣衣长裙,扑通一声跳入湖中,拚命地划动双臂、踢著腿,往丫头落水的方向游去。
就在这时,像是有人听闻到了呼救声,因为杂沓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奔来。当仆人丫头们看见荷花湖上,溺水的小丫头和在游水过去救人的玉洁时,不禁著急地惊呼大叫了起来。
「少夫人落水了!」
「谁呀,谁识水性,快去救少夫人……」
「还有静静,这丫头怎么掉进湖了,天啊!」
「咦?少夫人像是要去救静静……原来少夫人会游水……」
「快来人救啊!」
玉洁撑船了那么多年,水性自然颇为精通,可是这湖里种植了许多荷花,平时看著粉嫩美丽,可是等到游起水来时,却发现荷叶、荷花统统都是阻碍,她不时勾到叶茎,加上身上没有穿著轻便的水靠劲裳,长长的水袖和裙摆吸饱了湖水,沉沉得像是要将她拉下湖底。
她手脚酸麻得几乎不像是自己的了,可是眼见小丫头已经撑不住了,她憋著一口气拚命地往前划,终於抓住了那个在水里猛挣扎的小丫头。
「别……动……」她好喘好喘,喉头乾涩得像是火烧,又像是快裂开来了。
小丫头静静伯得要命,紧紧地攀住她的脖子,惊恐地频频尖叫:「少夫人……救我……救……啊……」
玉洁已经快要脱力了,又被她这么死命抱住颈项,她快喘不过气来了,想要扳开静静的手好拖著她往岸边划,可是静静在惊骇之下力气好大,她怎么也扳不开,渐渐的,她失去了力气,双手无力地再猛拨了几下水,耳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游过来要救她们了,可是她再也撑不下去,因为沉沉的黑暗已经对著她当头罩下。
「少夫人……」
她脑子里最後一个念头竟是——她还没有听见秦关亲口叫她「洁儿」,就要这样死掉了吗?
玉洁晕眩地沉入湖水中……
******
昏昏沉沉、迷迷茫茫……
玉洁隐约听见有人在大吼,吼叫得像只受了伤的狮子。
狮子……她从来没有见过狮子,可是印象中杰哥哥曾教她唱过一首狮子的歌,很好听、很好听,好像是这么唱的……
小狮子,滚绣球,滚呀滚向娘亲边,摇摇头儿摆摆尾,逗得娘亲唤宝贝……
「……你不是说她不会有事吗?那她为什么还昏迷不醒?」一个焦急心痛的男声疯狂的吼著,「你是什么蒙古大夫?什么庸医?」
那声音好熟悉……可是好凶……她怕……
她不禁蹙了蹙双眉,又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靠近了,带著心痛地道:「你痛吗?红屏,你是不是很痛?哪儿不舒服,你快醒过来好吗?千万别吓我……红屏……」
他在叫谁?红屏?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可她不是红屏啊,她是洁儿……
杰哥哥的狮子歌还没唱完呢,接下来是什么?好像是——
小狮子,顽皮哟,偷呀偷藏瓮里面,待我娘亲声声念,扑通一声就出现……
娘亲……她也有娘亲的,可是娘亲声声念著的已经不是「洁儿」了,她念的是「阿弥陀佛」……
「狮、狮子……小狮……子……」她模模糊糊地呓语著。
满心焦灼慌乱的秦关一听见她破碎粗哑的声音,猛地一把扑向床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红屏,我在这儿。你要什么?什么湿的乾的?你现在已经不在湖里,而是在乾乾净净的床上,你别怕……」他害怕失去她怕到濒临恐慌与惶乱,语无伦次地试图安抚她道。
他的声音降低了不少,她认出了他的声音,在昏睡中渐渐地安心了,小脸宁静温和地沉睡著。
大夫在一旁吓得频打颤,甄家少爷果然很凶狠、很粗鲁,可是……他对自己的新娘子却一片真情啊!
这可是最新的闲话题材呢,待会儿他一出甄府就得公告天下知……如果他出得了甄府的话。
「甄少爷,尊夫人真的没事了,她不过是喝了些湖水、受了点惊吓,我已经开了主发散和安神的药,照著抓几帖,吃个两天就没事了,我敢发誓。」大夫拚命抹汗,唯恐人家不放过他。
秦关看著面色渐渐红润的玉洁,这才有些放心,他双眸紧紧凝注在她脸上,交代侍立在一旁的吉祥道:「到帐房长孙先生那儿支五两银子给大夫做诊金和谢礼。」
哇,一出手就五两银子。大夫在心底立刻又为秦关的优点添上一笔。
「是,少爷。」
等到闲杂人等都离开了房间,秦关痴痴地守在床边,大手紧握住她的小手,眼神怎么也不愿稍稍离开她的脸庞。
「傻丫头,你怎么这么冲动呢?」他心疼地轻语,「我知道你太善良了,不可能袖手旁观,可是府中这么多人,难道你就必须亲身涉险下去救人吗?」
静静的娘亲已经过来磕头谢恩又谢罪过了,她哭著说非要跟少夫人道谢不可,後来是他劝著说红屏还未醒来,待醒来之後再说,她这才不甘愿地哭著离开。
他也问明了原因,原来静静就是花匠老王的小女儿,上回她的姊姊坐月子,知道他是从荷花湖里钓了一条大鱼让庆婶煮汤给送去,她今儿个刚好有机会进园子,就好奇地想要钓鱼,没想到鱼没钓到,自个儿倒掉进湖里,上演了这一出惊险的戏码。
幸亏是红屏及时跳下湖里救她,撑到其他人游来搭救,否则後果不堪设想。
他没有责罚任何人,只是心急如焚地守在昏迷的她身边……他满脑子都是她,祈祷著上天千万不能将她从他的身边带走。
「红屏,你真傻。」他俯下身,炽热的唇瓣紧紧地贴在她的额际,声音沙哑地道:「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已经越来越喜欢她了,可是越喜欢也就越会担忧害怕……他真不知这是好还是坏了。
不过今日最庆幸的是爹上京城访老友了,否则还不知道会怎么个担心法呢。
******
等到玉洁苏醒过来,已经是当天的深夜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首先接触到的就是他那双深邃的眸子。
玉洁一时间忘了发生什么事,甜甜地对他一笑。
秦关一震,迅速地俯身过来,「你醒了!」
她点点头,想起身,却发现浑身酸软,像是连续撑了三天三夜的船没休息似的。
她眨眨眼,眼神困惑地询问著他——我怎么了?
虽然成亲不到几天,秦关与她却像是早已心灵相通,极有默契地明白她想问的是什么。
「你今日午后跳入荷花湖里救了一个小女孩,你还记得吗?」他柔声地道。
她一怔,所有的记忆全都回来了,不禁急急的问:「她呢……还……好吗?」
见她初初清醒关心的还是别人,秦关又是心疼又是心爱地看著她,大手轻抚过她的颊,「她很好,比你还好,听说不一会儿又是活蹦乱跳生龙活虎的了。倒是你,喝了一肚子的湖水,昏迷到现在才醒来,醒来第一个挂念的还是别人,难道你就不能多为自己想一想,多关心自己吗?」
玉洁嫣然一笑,虽然他的声音里有著浓浓的不是滋味和不悦,可是她知道他是担心她。
她轻轻牵起他的手,小手有些虚弱地在他掌上写下:我有你关心我呀。
他心头一热,忍不住摇头叹息地笑了,「你呀,我本来想好好地训你一顿,谁教你这么不爱惜自己这条小命,就算不为你著想,也该为我这个夫君著想,谁知你只用了一句话就堵住了我的干言万语。」
玉洁拉著他的手掌来到颊边,轻轻地摩挲著,无限依恋爱怜。
他长臂一伸,将她柔软的身子环进怀里,「下次不准再这样吓我了,别看我人高马大,心脏可不行,知道吗?」
她轻笑起来,在他怀里点点头。
第八章
拜这次救人差点反遭溺水之赐,玉洁有了藉口不回门,但是为了避免刘家的人怀疑或上门探病,她央求秦关差人到刘家时千万别如实禀告,而是要说他们这对新婚夫妻到江南游玩去了,等自江南回来後再回门。
对此说法,秦关有一丝迟疑和犹豫。
「为什么要骗他们?」他蹙眉问道,总觉得不磊落。
何况这件事根本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是个意外,而且她嫁进来六天了,难道丝毫不会想念爹娘与外公吗?
他是坚持不肯让她带著微恙的身子出门,但至少他可以安排岳父岳母到甄府来探看她呀。
这不过是件小事,可是我怕外公和爹娘担心,倒不如藉词我们出门去了,也省得他们操这份心。玉洁细细地解释,指尖在他掌心上分外忙碌。
他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是依她的心意去办了。
终於能够再拖延一些日子,玉洁忍不住吁出一口气,笑容也更愉悦灿烂了。
又过了两天,她的身子已经完全好了——事实上她并没有那么娇弱,只是秦关紧张兮兮地要她多休养几天——又可以恢复自由的行动了。
秦关将需要过目的帐本和文件全搬到亦善居,坚持要陪在玉洁的身边,就算是他坐在案後审视帐本,而她只是在一旁绣荷包、纳鞋底、做鞋面,他依旧觉得满心的喜悦和满足。
玉洁绣著荷包,把缠绵的情意一针一线地绣进荷包里,因此边绣边笑,眼波流转笑意盈然,看得他煞是痴醉,完全忘了手上的帐本。
终於,他再也无心於帐本上,起身来到她身边,研究著她手里的活计。
「好别致的荷包。」他看著她绣缝好了面和边,做好了盘扣,正在打著一束朱红配赤金的穗子,一个同心如意结渐渐成形了。
她抬起头,巧笑倩兮,指了指他。
「给我的?」他有些惊讶。
她点点头,微偏头著看他,「喜……欢吗?」
秦关接过她终於完工了的荷包,爱不释手地看著。「我很喜欢,一定天天放在身边。只是你为什么绣梅花?我以为男子应该绣些十段锦或十字方胜,这梅花应该是姑娘家专属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