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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官赐福  第13页    作者:于晴

  甚至,他开始教她腌制肉类了。

  在这里新建立的生活,让她忙得连发呆的时间都没有,哪还会想著自己是不是老天爷的玩偶?

  这时,她才发现原来世间大部分的人跟这里的居民一样,忙著讨生活、忙著让妻小过好日子,命运於他们,不具任何的意义。

  “顺著命运跑?还是不死心地跟命运对抗?嗯……嗯……”彭嫂子一脸大便相,用力想了半天,吃了好几口肉,才很不好意思地说道:“没有想过耶!反正日子怎麽来,咱们就怎麽过,哈哈,只要过得高兴就好嘛,就像我肚子里的宝宝,反正突然跑来了,就让他出来吧。”语毕,还拍拍她那个看起来不知到底是吃胖还是怀孕的圆肚子。

  蓝家小娘子大惊叫道:

  “你别拍得这麽用力啊!你想让彭相公来找咱们算帐吗?阿福她相公身强体壮,可我家相公挨不起彭相公的打啊!”

  “这个……一定要叫我阿福吗?”

  从回忆中醒过来,禳福唇边勾起笑来,打开上头的抽屉,拿出一疋素布来。

  前几天她还在想破运好像一直没有换过新衣服,倒是她的衣物林林总总地加了不少件,正巧蓝家小娘子半卖半送她这疋素布  她的针线活儿是还处於女童阶段,但蓝家小娘子愿意教她如何裁缝衣物,如果细心点的话,破运就可以多加件新衣了。

  正想著时间上该如何安排,才不会让破运撞见她在缝衣,忽地,又有人敲门了。

  “谁啊?”她拿过拐杖,慢慢站起来往门口走去。破运没这麽快回来吧?那会是哪家的嫂子又过来走走呢?

  打开门前,眼皮预警地跳了一下,她不理心中的排斥,浅笑著开了门--

  男人高大的身影挡在门口,遮住了阳光,完全瞧不清他的容貌。一身的黑衣,让她瞧出布料的价值不赀,必定不是本地人。

  其实,不用靠眼力,在乍见的那一刹那,浑身的感觉就已经让她知道此人是谁了。

  “请问,这附近有没有马车?”男人开口了,阴柔的嗓音如地狱之火重现阳间般,席卷了她所有的听觉。

  然後,她的笑容敛去了。

  第十章

  人的生命里,看似很多巧合相撞而成一件事,事实上,世间没有巧合,只有老天爷的捉弄--曾经,义爹这样告诉她。

  那麽,匕首的出现也不是巧合,而是一件事的起头了--她暗暗失笑,终究还是无法摆脱阴魂不散的义爹吗?

  “这附近,有马车可雇吗?”那男人又问一次。

  她仰首,神色自然地说道:

  “这附近,是有马车,只是我说不清楚那地方的所在。”

  “哦?”

  刹那之间,心里已有打算。她淡淡一笑:

  “我可以带你去。”注意到他的目光移到自己的拐杖,她问:“觉得我拄著拐杖很惊讶吗?”

  男人未可置否,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她。

  “你等等,请别进来。我去拿个东西马上回来。”就算要结束一切,她也不想让他走进她与破运共同建立的家。

  一拐一拐地走进内室前,瞥见他果然还站在门口,没有进屋的打算。他,也想在外头解决吗?还是--

  柜子上尚放著那将要裁制成衣服的布料,她依依不舍地抚摸略粗的布面,心里百味杂陈,遗憾自己只能凭著想像,为破运裁制新衣了。

  敛起心中难以割舍的情爱,她拉开抽屉,小心翼翼地将匕首放在袖中,随即慢慢地走出房。

  他,仍在门口等著,没有不耐,只有兴味的眸。

  “可以走了。”她微笑道。

  他退开一步,让她先行出屋。她侧身走过时,注意到他的目光打量似的望著她,她不理,径自往没有人烟的地方走去。

  能走多远,就多远吧,至少,在破运回来之前结束一切。

  “你的腿,瘸了很久?”她身後如鬼般的声音响起。

  “是啊,废了十来年了吧。”神色自然地应道,脑中则不停地盘算--

  他来,是存心找上门的?

  还是,如她所愿,当两人没有死时,只要永远封住她的嘴,故作、永远的失忆,那麽他的下场会如她一般?!

  他……的确是不像识得自己,但,又岂知他不是故意扮作失忆人,先来取信於她,接著再来毁掉她所有的希望?

  这不正是他的兴趣所在吗?

  她抿著唇,脑中极为混乱,想了又想,既然不确定他到底打著何种算盘,那,就让他不再出现在其他人的眼里,一劳永逸的。

  走入密林里,身後的男人突然停住了。

  “你带我来这里?”

  颇富兴味的语气让她闭了闭眼,徐缓地转过身。

  在充足的光线之下,她看见了他薄唇边有趣的笑。

  “你不是要雇马车吗?”

  “在这种地方?”他眯起似魔的眸。

  “不然我带你来做什麽呢?还是,你以为我想对你做什麽吗?”

  “一个瘸子,能做什麽呢?”话虽如此,他慢慢地绕著她打量。“你也不懂功夫,就算想要杀我,只怕连我的衣袖也碰不著。”

  那傲慢的语气,简直是她所认识的义爹啊!

  匕首已经滑到掌心了,紧紧地握住,只等他再靠近再靠近。

  她微微一笑,手心汗湿,道:

  “没有理由,我怎麽会杀人呢?”

  “杀人何须理由呢?”

  他没有丧失记忆!

  这个警讯落在心口,如大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他还是如以往一般,不把人命当回事。

  他见她神色自若,没有任何的反驳之词,不再绕著她转,反而颇觉有趣地步向她。

  “你不害怕?”

  “害怕你吗?”她微微一笑:“如果我害怕,又怎麽会与你一块到这种地方来呢?让你有机会毁尸灭迹吗?”

  “嗯哼,这倒也对。所以,你故意引我来此,又是为了什麽呢?”

  他看穿了!

  她不该惊讶,瞧见他到自己距离一步远的地方停下,是机会了!

  再犹豫,只会将最好的时机错过,只是l没有把握能将刺死自己与杀他的动作同时一气呵成。

  若是破运在……不,就算他不信命运,他也不会冒著失去她的危险下手。

  他弯身了,逼近她苍白的脸,有趣地凝视她的眸。

  “你用这种眼神瞧著我,让我真是很想做一件事呢,你要不要猜猜,我要对你做的是什麽事呢?”

  当年,就是因为她的眼神,义爹才会收养她吗?

  对她好,教她道理,让她拥有亲情、家庭之後,突然之间又彻底地颠覆她的思想,差点毁了她一生--为什麽呢?就因为他高兴吗?想毁灭吗?

  一直没有机会问,就算问了,他也不见得会告诉她答案。

  你认为世上有多少人羡慕咱们呢?福儿,你不死,我不死;你想死,我没死,你也死不了,这是鸳鸯命,但对你来说,一定很痛苦吧?彼此的命运有交叠的刹那,而你却想尽办法杀了我?具有这个法子吗?

  义爹……为什麽当年你要收养我呢?我不是天星降世,更不是你的仇家,为什麽你选择了收养我,将我弄成这样?

  因为你命中注定啊。

  当年,他无辜又兴奋的语气,她永远不会忘。从头到尾,他都在轻贱人命与人心,他再留下来,只会让天水庄的其他人如她现在般的绝望。

  要绝望,就让她一个人来吧。

  她要赌一赌。再一次赌他说的同死之命,会不会在她濒死、他重伤的情况下发生?

  也许,到最後她还是异想天开了,但不试看看她绝不甘心!

  匕首的锋尖已隔袖抵著自己的腹间,祈祷自己在重伤之馀还有力气伤他致死  可是,为什麽心跳得这麽快?

  她怕死吗?

  当年敢下定决心与他同归於尽时,都不怕了,如今她还在怕什麽?

  脑中闪过一个人的身影,与那人共同生活的画面不停地浮上心头,每一天每一天的,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手在微颤了。

  如果没有解决义爹,将来还会有什麽事发生她连想都不敢想啊,可是--可是--

  当年她敢赔上自己的命,是因为没有什麽好牵挂的人,现在呢?现在呢?

  心中有挂念啊!

  曾经在梦里有一个梦中男子是她瞧不清面貌的,而现在她心中有一个可以看得清模样的心爱男子,她舍不下啊!

  汗,像流不止的水一样,滴滴答答地滑落颊面,心中竟然无法狠下决心。

  她见她义爹俯身而来,妖魅的脸庞愈靠愈近,温热的鼻息喷上她的脸。

  是机会了!

  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错过了,大家会一起完蛋的!

  他开口了:

  “你--是谁?”

  她瞪著他。

  “我,该认识你吗?”

  她双唇微启,想要说出话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确定没有见过你,你却不然,你的眼神似乎对我有恨。”薄唇掀起笑:“正巧,我一直很想知道我是谁。你来告诉我,到底我有多令人痛恨?”

  他承认自己失去记忆了?

  真的失去记忆了?还是故意在玩弄她?

  这种玩法,可以为他带来什麽乐趣吗?

  脑中顿时混乱不定,明明决定不管他有没有丧失过去的记忆,都要拉著他一块进黄泉的--可是如今有一线希望。

  “有人来了?”这男人讶道。

  有人?这时候会是谁?

  破运!

  破运若提早回家,必寻她不到。她直觉顺著义爹的眼光看去,果然瞧见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眼瞳之中。

  她正要叫破运快走,话到嘴边,忽地见破运正要喊她的名字,脑中闪过模糊的想法时,已然脱口:

  “相公!”

  她一向直呼自己名字的,突然喊他相公必然有异。他飞奔到她身边的同时,正视她身边的男子,一瞧之下,大惊失色上立刻将禳福抱到自己身後,直觉摸到腰间却再无软剑。他面露凶狠,左手已悄悄环紧禳福的腰身,预备在任何危险时候先拼了命护她再说。

  “等等!等等!”她连忙抱住他:“相公,是误会!是误会!”

  “误会?”他应著,但目光仍停在她义爹身上。

  “是……是……连眨了好几次眼,她才道:“这公子跟我问哪儿可雇马车,不是在欺负我上  公子?破运讶然,瞧她义爹带有兴味的眼,再侧身瞧禳福幅慌张的表情。想要开口问到底怎麽回事,但隐约地,他察觉出禳一幅故意装作不识她义爹  为什麽?

  她紧紧抓著自己腰间的手微颤,有个熟悉的锐器轻轻触到他,他顿时脸发白了。

  方才,她到底想做什麽?抛下他寻死吗?

  “相公?”

  破运抿了抿唇,沉声说道:

  “这儿哪有马车可雇,你平常少出门,又走错路了。”

  她猛眨著眼。“我走错了吗……难怪我觉得愈走愈没人……”

  破运直视她义爹,不惧不怕地说道:

  “我带你去好了。”

  “不!”禳福叫道,不想让他与她义爹独处。她紧紧抓著破运,不让他弃自己而去。

  “看起来像在生离死别嘛。”这男人颇具玩味地说道:“不过就是要雇辆马车而已,值得你们费这麽多功夫吗?还是,你们夫妻俩想玩谋财害命的游戏?就凭你们俩?”

  破运眯起眼,隐隐觉得她义爹好像不太对劲。

  “不,是我不好,将公子带往这种地方。”

  “你真的不认识我?”他似笑非笑地问。

  “我与我相公自幼青梅竹马,我认识的人他也不会不认得。相公,你认识眼前这位公子吗?”禳福故作迷惑地问。

  方才听她义爹好像也不识得禳福时,他心里已是一惊;随即禳福再问他时,他顿时了悟,摇头:  “没见过。”

  这男人敛起笑,注视禳福许久,彷佛想要看穿她又像在估量些什麽,而後,他轻哼一声:  “乡野村妇吗?”

  他挥袖,转身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间,她才身子一软,倒向破运。

  ***************

  “福儿!”破运低喊,及时抱住她的身子。

  她满脸的苍白,香汗湿了一身。他赶紧先硬抢过她手中紧握不放的匕首,才抱著她坐在地上。

  “为什麽不等我?你想自己找死吗?”

  “我想……可是我做不到。”她喃喃道。原来心里住了人,勇气就变得跟米粒一样大。

  破运本要再责骂她的狠心,但瞧她难忍胆怯的神色,不由得既生气又心怜地狠狠抱住她。

  “不要再吓我了!不要再吓我了!我回到家,没瞧见你,心已是凉上半截,又听到蓝家小娘子说她瞧见你跟另个男人的背影往这方向走来……我以为你被人挟持,进内室又找不著匕首……没有想到会是他!他到底是怎麽追到这儿来的?”

  别说天水庄的人,就连禳福自己都不知道会沦落何方,他怎会--

  “就算要找,也该先找凤鸣祥他们才对啊!”还是,天水庄已重回她义爹的掌控之中,现在只剩禳福了?

  拼死,也不让她再回那样的日子去。

  “可是,我明明记得凤鸣祥他们提过亲自埋了他的尸身--啊,福儿,他失去记忆了?”

  “方才,他是说他忘了过去。”

  “我不相信……搬家吧!对!咱们搬家!搬到没有人烟的地方!不会有人再打扰你了!”

  禳福摇头:

  “咱们又不认识他,为什麽要搬?”见他微讶,她重复道:“他只是个问路人而已,与我无关。”

  “你--”破运瞧她肯定的小脸,突然想起他醉酒那一夜她所说的话,他一向不信把她害得极惨的命运之说,但是,为何巧合连连?明明该死的人都复活了,禳福失了记忆的同时,她义爹也忘了过去。

  真的忘了吗?上天会待他们这麽好?在保有禳福命的同时,她义爹的毒手不再觊觎她?

  “破运,我没力了,你背我回家好吗?”

  他迟疑了下,转身让她趴在自己的背上,感到一双软臂攀上自己的颈子後,才一提力气将她背起来。

  “我突然好想家啊。”脸颊偎在他的背上,喃喃著:“好想好想。”

  “以後,别再做傻事了。”

  她露出淡淡的苦涩笑意,苦涩里带有些微的甜蜜。

  “我很想做傻事,可是,我发现我根本做不下去,不是我心软,也不是这样的事没有做过,而是……我好怕,怕再也看不见住在我心里的那个人,我才终於发现,原来牵挂,可以让一个人赌上一切地活下去。”

  那个人,是他吧。

  她没有抱著他,大声喊过她爱他的言语,他也不曾主动追问她,但,藉著白天的相处、入夜时的亲密,他知道她对他是有感情的,只是不知道他的存在上能让她放弃同归於尽的念头。

  真的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在她心里会占住全部的分量。在天水庄的那些日子里,他是想都不敢想啊。

  “破运。”

  “嗯?”唇畔含著感动的笑出息。

  “破运、破运、破运--”她重复地轻声嚷著。

  “我听到了。”

  “我知道。”话出口,才知当日他那一句“我知道了”,为什麽让她浑身一颤,原来--短短的三个字里,包含了太多她差点错过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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