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愿意谈了?!蒋默安松口气,他不愿意强迫她,他把主动权交到她手上,她愿意谈,他便愿意从头细说。
「考上大学那天,我就和那个家切割了。」
「切割?」特特不懂。
「我没有考上医学院,父母长辈要求我重考,在那个家族里面,不当医生的就是次等成员,不具身分地位,在家族里非但说不上话,还要承担鄙夷目光,我的母亲个性骄傲,怎能允许自己家里出现家族败类。」
家族败类?有这么严重?只因为不当医生?特特无法理解。
「但我遗传了我母亲的骄傲,只有我看不起人的分,没有被人看不起的理,所以我收拾行李,拿着报到资料,离家出走。
「从那天起,我开始独立生活,打工、念书,靠着微薄的薪资和奖学金以及比赛奖金缴房租,同学都以为我热衷比赛,其实我热衷的是奖金。」
娓娓道来,他是真穷不是假穷,他不是矫情演戏,他对前途的野心来自于想要证明实力?
见她错愕,他笑着往下说:「家里认为我无法坚持太久,说不定一年都撑不过,就会乖乖回家,听从长辈的安排,没想到我竟然顺利毕业,顺利找到工作,更没想到我只留下一个地址,直接飞往异乡。
「我和母亲一样,都有强烈的控制欲望,控制自己也想控制别人。我离开台湾,等于狠狠地打她一记闷棍,她确定我永远不会走上医学这条路了。
「我没想到她会亲自到上海来看我,那是我记忆中,她第一次对某件事情妥协。虽然神情还是倨傲、还是高高在上,但不再是她说了算。
「她允许我在上海工作,她给我两年时间,两年后回台湾、进入医院的管理系统。」
「你同意了?」
「你觉得呢?我好不容易从那个家族挣脱出来,哪肯再回去受控制?但态度模糊是对付我母亲最好的方法,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回答再想想。」
特特开始紧张了,如果那个部分是假的,有没有可能……邱婧珊也是假的?抬眸,她直觉想问。
可是……怎么会是假?电话里的女人、他的订婚宴邀请函……她不认为,他那个骄傲的母亲会为了欺骗她而大费周章。
他看见她的激动,等着她继续发问,可是她低下头,拿起水杯喝水。
唉……还是这么鸵鸟性格……
蒋默安轻叹,说好要急事缓办的,可她闪躲的眼神让他缓不下。「为什么不问我,邱婧珊的事?」
特特猛地抬头,满眼错愕,是阿疆告诉他了?
「那个晚上,那通不说话的电话是你打的,对不对?所以你才会发Mail提分手,对不对?特特,你为什么不面对面向我问清楚?为什么不质问我,向我要求一个解释?
「我追回台湾,我告诉自己,必须要把来龙去脉问凊楚,我认为我们之间的感情不会在短短两个月之内就变质,却没想到,我会看见你和郑品疆一起进了妇产科。
「愤怒烧掉我的理智,我跑到酒吧大醉一场,隔天带着酒精残留,找到郑品疆的家,这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在脑袋不凊醒的状况下跑去谈判,结果,没把事情问清楚,反而让误解越结越深。」
「你的意思是……邱婧珊只是个误会?」
「对。」
「我拿到你们的订婚喜宴的邀请函。」
「因为邀请函,让你全然相信我母亲所言?」
「不该相信吗?」
点头,他连叹好几口气,缓声道:「邱婧珊是同性恋,她喜欢的是女人。」
「她和我一样,出生在上流社会,只不过没像我们家这么变态,人人都需要当医生。她和她父亲是医生,她母亲是会计公司负责人,她的哥哥在国外念书,当时她妹妹正勇闯演艺圈,你可能听过她的名字,邱秋,某个知名团体的主唱。
「我在高中时期的某场家族聚会中认识她,她对我的评语是——你是你们家最不畸型的。我的反应很冷,回答——你却是婚姻市场上的畸型。
「她很惊讶我居然一眼就看出她是同性恋,我也讶异,她竟然连辩驳都没有,直接承认。我晓得她的性向,她知道我对当医生不感兴趣,我们抓住彼此的秘密,互成盟友。
「我的性格冷僻,对亲戚、对父母亲的朋友都不感兴趣,说穿了,就是家族的边缘人,他们见我还能和邱婧珊说上几句,我爸妈和她爸妈开始出现旺盛想象力,刚好那时她在上海医学院念书,我在上海工作。她需要一个男朋友做掩护,好顺利和女友同居,而我正在事业上冲刺,没有精力应付爸妈不时发送的麻烦。
「商议之后,我们印了张订婚喜宴邀请函,向两家长辈宣布,我们已经订婚,并以工作、功课繁忙为理由,不回台湾办喜宴。我搬进邱婧珊家里给她买的公寓,彼此的父母来过几趟,确定我们有同居事实,从此不再替我们安排相亲。」
「现在呢?」
「邱婧珊毕业了,在这间医院工作,但这两个星期不在,她和她的伴侣夏绿茹到法国举办婚礼,在那里同性结婚是合法的,夏绿茹是个家倶没计师,法国人,在上海工作。特特,你还想知道什么吗?」
还想知道什么?都晓得了呀,如果她早一点知道,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
她生气自己,为什么在电话接通那一刻,不能勇敢一点,向他提出质问?为什么她要骄傲认定,先转身那一个先输?
她错了,因为自卑,犯下离谱错误……
看着特特的表情,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也晓得,支票打击了她的自卑、他的家世打击了她的自卑,更何况,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够在强势的母亲面前不自卑?
但那都过去了,他不允许过去的错误影响他们的未来。
握住她的手,蒋默安再一次认真问:「特特,你还想知道什么吗?」
特特摇头,没有了。
「不,你还想知道,这些年我有没有喜欢过其他女人?
「我来回答。没有了,除了你之外,我的生命中没有第二个女人,离开你,我不再吃蛋糕甜食,因为再昂贵、再漂亮、再好吃……都不是我喜欢的那个女人亲手为我制作,我戒甜食、也戒感情,我不知道要到哪一天,才会再度打开心门。
「那天,我看见病床上的你,这里……」他指指自己的胸口。「打开了,我又闻到浓浓的蛋糕甜香,又看到专属于我的女人。
「听好了,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是在告知我的决定,不管你和郑品疆之间是什么关系,不管你的爸爸是谁,不管你心里还有没有我的身影,我都决定要把你追回来。
「听到了吗?我只会成功、不会失败,你很清楚我是多么自信的男人,我说到做到,绝对不会半途而废。」
放下话,他自信地微笑着,那个笑,笑进她心底深处。
拿起公事包,蒋默安说:「待会儿我要回公司开会,你好好休息,晚上我回来陪你吃饭。」
他迈开长腿,往门边走去。
她愣住了,她无法反应,他是很厉害、很厉害的商人,他说服人的能力,是天下第一等……
所以,她被说服了?不知道,只晓得心乱得找不出章法……只晓得一朵笑花,悄悄地在嘴角绽放。
第12章(1)
经过一个下午的混乱,特特不晓得自己有没有想通,但她晓得,不管想通与否,蒋默安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阻挡,就像他的家族和父母,多少年的教育灌输下也没办法逼他喜欢医学;就像那年她企图用爱情将他留下,可是谁都阻挡不了他的前进力量。
下午,阿疆来了,他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男子汉。
这句话不是特特说的,是阿疆经常挂在嘴边讲的。
他问:「特特,说老实话,你有没有爱过我?」
「有,我爱你如兄如弟,我对你的感情和对宁宁一样,你们都是我不可或缺的亲人。」这不是特特第一次对他说相同的话,她从来都不愿意绑着他,她愿他找到自己的幸福,愿他比她更快乐,可惜他从没认真把她的话听进去。但这次阿疆垂下头,在她床边坐了很久,久到她开始觉得不安时,他才抬起头,问——
「那我们还能回到过去的交情吗?」
她松了口气,这一刻,特特不晓得有多么感激老天爷。她一把抱住阿疆的脖子,宣示似地说:「我们的交情又没离开过,为什么要回到过去?你始终是我最好的兄弟。」
见他也笑了,她相信,他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并且相信,他会是她一辈子的兄弟。
之后阿疆告诉她,他认识了一个笨到让人很生气的女生。
听他形容第一次见面的情形,特特笑得前俯后仰,用力捶他一拳,说:「如果我是那个女生,我一辈子都不要再见你。」
「裘涵看起来很好欺负,我想这是蒋默安会用她的主因。」
「什么话?难道他是专门欺负人的?」
「不是吗?从头到尾都是他在欺负你。」
特特听得出来他为自己心疼,于是细细地解释了当年的误会。见阿疆从头听到尾,听得很认真,特特以为自己说服他了。
没想到阿疆大翻白眼,问:「你就这样原谅他?会不会太容易?」
「不然呢?是我误会他。」
「如果他在乎你,就会告诉你自己的家世,也不必摆出一副穷小子嘴脸引人同情;如果他介意你,就会和你讨论邱婧珊的事,不会让你一路误会到底,当年他没本事说服他的父母亲接受你,现在就能让父母亲同意你?要知道,结婚是两个家族的事,不是两个人的事。」
特特却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不愿意被碰触的点,或许当时年轻、或许当时无法改变,他才会避谈一切,当年他没有能力阻挡风浪,只好避开,现在他的羽翼丰满,可以乘风破浪,风浪于他再不是威胁。」
阿疆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杨特特,你完了,彻底完了,才几天你就被他收服,算了算了,以后你再被他欺负,不要跑到我面前哭。」
「阿疆,不要这样……」
「我就要这样!杨特特,我告诉你,你有多气蔓姨,我就有多气你,都是扶不起的烂泥!气死我了,你好自为之!」说完他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