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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分后娘  第9页    作者:千寻

  几个小孩手脚麻利地把桌面给布置好,韩岁拿出祖先牌位,安放在桌前。

  原本他亲手做了牌位,可简朴粗陋到星星看不下去,进城时买了块上好的。

  瞧,这就是星星。

  一面说祖先是用来放在心里怀念的,不是拿来作为演出名为“孝顺”剧码的道具,还说祭拜烧纸烧香,是在制造有毒空气,可是到最后……掏银子买牌位、买祭品纸钱的,还是她。

  菜肴果酒摆好,韩岁道:“去把娘请出来拜祖先。”

  “啥?”韩暮瞠眼,可以吗?

  虽然大哥为了想让兄弟几人被卖在一块儿,坑星星一把,逼得她不得不出声喊价,可她终究……

  “大哥?”韩远也对这个决定深感怀疑。

  “她现在是一家之主,自该祭拜韩家先祖。”韩岁道。

  韩岁下意识看一眼郑远山,隐隐的不安让他企图表态,也许是他身上的气势太强,也许是他迫人的目光让韩岁感到危险,他直觉……这个男人会抢走星星,而他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韩家事,郑远山没有资格插话,他甚至连眼皮也没抬,只是笨拙地和韩边嘴旁的汤匙奋斗,这会儿他明白了,原来喂孩子也是个体力活儿。

  大小双胞胎向来听哥哥的,韩客迈着小短腿、趿着拖鞋,咚咚咚往星星房里跑去,不久又咚咚咚往回跑,脸上带着惊恐。“哥哥,星星……呃,娘不见了。”

  不见?怎么可能?明明看见她进屋的,众人纷纷跑向星星房间。

  郑远山迟疑片刻后,跟在众韩走进她屋里,目光所及处,没见到人。出去了?不可能,窗户由里面闩着,而这排房子的唯一出入口在客厅,他一直待在客厅里。

  韩为惊了,他轻扯韩暮衣袖问:“二哥,娘是不是生气,不要我们了?”

  韩暮拍拍韩为的肩膀,在他耳畔低声安慰,“如果娘不要咱们,她会把我们赶走,而不是自己跑掉。”

  郑远山凝神细听,目光搜索,这屋子很简单,和其他几间房一样,空间相当大,靠墙处除了床柜、洗脸架、梳妆台和一个软榻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屋里点着蜡烛,柜子上的梅花散发着暗香,软榻上摆着一本没看完的书……目光扫过一圈,郑远山走向床旁的大衣柜前,没有太多犹豫,他拉开衣柜,果然——

  星星躺在里面,怀里抱着软枕,他视力够好,一眼看见她脸上的清泪。

  是觉得委屈了?为什么?因为孤立无援?因为肩膀太小,却被迫挑起不属于自己的重担?

  沉下眉心,郑远山有说不出口的压抑。

  韩岁站在郑远山身旁,他也看见星星的泪水,罪恶感迅速翻腾,他深感抱歉,但是……

  再看一眼郑远山,韩岁硬起心肠,刻意在他面前推推星星。“娘起床,该拜祖先了。”

  梦里,星星趁妈妈不在,偷偷翻看妈妈珍藏的《尼罗河女儿》,她正化身凯罗尔,正在享受埃及王曼菲士的无边宠爱……

  然后,她被推醒了,看见帅到爆表的小正太,星星傻笑道:“王,我爱你。”

  又说梦话?韩岁嫌弃地将她拉起来。“起床了,要祭祖。”

  “祭祖?我们家信耶稣的呀。”

  郑远山一把将韩边丢进她怀里,星星看看郑远山、看看韩岁,再看看手中的小家伙……

  啊!想起来了,她穿越了……

  然后,她被郑远山拉起来,然后韩岁接过韩边,然后韩暮给她拿来披风,然后韩为、韩客各拉起她的左右手,然后……她拿香了?

  呵呵、哈哈,要是被教会里的牧师看到,会不会把她骂到臭头?

  她随便摇两下清香,本想闪人,却发现一排小家伙们面色凝重地对着一块木牌说话,眼底还闪着泪光,沉下眉,她理解他们心底的哀愁。

  他们在向祖先祈求那种小说式的、不可能发生的美梦?她真的真的很想对他们当头棒喝,只是不愉快交谈刚结束,她不想挑起另一波战争。

  耐着性子,等他们对祖先说完话,搜集完所有清香后,一起插进香炉里。

  她才正想说“可以睡了吧”,谁知转身竟看见几个孩子抱在一起痛哭。

  不要吧,她只会欺负孩子、不会安慰孩子,星星求助地看向被自己怨怪一整晚的郑远山,没想到……他也在看韩家祖先牌位?

  有这么好看吗?是不是她花太多钱、牌位买得太优,他正欣赏精致雕工?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无比凝重,凝重到她不知所措,只能干巴巴地拍拍几个孩子肩膀说:“别哭了,大过年的,长大一岁,应该开心才对。”

  没想韩客竟转身投入她怀里。“娘……我想爹了。”

  她额头冒出几道黑杠。娘?不是早就说好的,他们是主仆关系啊!可孩子们哭得这么惨,现在和他们讨论身分关系好像有点残忍。

  她拍拍韩客的背安慰说:“别难过,你们的爹也许正在赵国享受过年庆典。”

  不是说投敌了吗?没有好处,谁要投敌,说不定在那里连新娘、新家、新岳父都有了。

  星星发誓,她只是想活络气氛,没想无数道目光从身后和身侧同时射向她。

  “我爹没有投敌!”韩岁凝声道。

  “做人看事不能光从一个角度,这样未免流于狭隘,对殷国而言,韩镇是投敌,可对赵国而言,那可是弃暗投明。不管你爹在殷国或赵国当将军,做的都是服务百性的大好事,有什么关系?”

  韩暮气急败坏道:“有关系,我爹是堂堂镇北将军,他对皇上忠心耿耿,绝不是叛国小人!”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互相的,没有谁该对谁忠心耿耿,人只需要对自己忠心就行,也许殷国皇帝对韩镇够好,好到你爹一个脑子发热,把两肋拿出来让人家插刀。可这种事,一点都不聪明,要是换成我,我宁愿我爹好好活着,不管是在殷国、赵国、周国、吴国都行,就是别死,因为一死百了,有再好的名声也只能在旁人嘴里绕绕,嘉惠不了自己。”

  她真心相信这是安慰,没想到对一屋子韩家人而言,这是明明白白的讽刺。

  “别对孩子讲这种无谓的话。”郑远山听不下去,跳出来说话。

  关你屁事啊,我在跟我家小子讲道理……星星直觉想回嘴,却被他两颗比别人深邃、比别人炯亮的眼珠子给制止。

  他的眼神中带着强烈警告,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她性子很痞的,从小到大还没真正害怕过什么人,她大可以将他的警告直接无视,但……很闷,很气,很怨自己的俗辣,她下意识闭嘴。

  郑远山走到孩子中间,摸摸他们的头,大大的掌心搭在韩岁肩膀上,郑重说:“镇北将军是个大英雄,他绝对不会叛国,终有一天,真相将会大白于天下。”

  星星轻嗤,这种华而不实的话,谁会相信?

  但很显然地,韩众们信了,五个小男孩同时点头,动作一致、眼神一致,连脸上的感动表情也一致到让星星想吐槽。

  唉……这叫什么?叫做代沟,他们之间隔着千百年的演进与教化,他们无法理解她的新思维。

  他们没读过三国,否则会知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道理,这世界分的不是国与国,而是政权与政权,对老百姓来讲,只要能安居乐业,谁当皇帝都无所谓,真正有差别的是那些掌握资源的当权者。

  可这观念大概无法融入他们的思维吧,因此不管星星多不爽,郑远山三言两语就迅速地在小子们心底占据了位置。

  韩远问:“郑叔,我爹爹还活着吗?”

  这问题始终存在他们心底,却没人敢发问,就怕问出一个他们不愿意承认的答案,让自己哀恸欲绝。

  郑远山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回答,“韩将军武功高强,一定还活着。”

  “他会回来吗?”

  “为了你们,他就算是爬也会爬回来。”

  郑远山的答案再度满足几个韩,他们心底的凝重被他笃定口吻给安抚了。

  笑容浮上脸庞,终于有了过年的喜乐,这些话是自从抄家之后,他们听过的、最让人感到幸福的话。

  星星很想堵郑远山几句……说话要有证据、要负责任,你随手画大饼很快,有没有想过当希望转为失望,孩子们会有多难过?

  但是孩子们笑容洋溢,一个空口白话的笃定安抚了他们的心情,她再白目也不会选在这时候毁去他们的快乐。

  看着郑远山站在中间,与孩子们的尴尬陌生,随着方才的对话一笔抹去。

  星星不得不承认,她有点小吃味,那感觉就像是养了很久的小狗认了新主人。她撇嘴、摇头,在想什么呢,他们又不是她的谁。

  失笑,把客厅留给他们,星星想回房。

  韩岁唤住了她。“娘要睡了吗?先吃点东西吧,免得半夜闹胃疼。”

  明晃晃的关心?这小子还算有良心,总算没白疼他们。只是心里这么想,她却抬高下巴,“天冷,厨房太远,不吃!”丢下话,她还是回了房。

  韩暮悄声问:“娘还在生气吗?”

  韩远推推最会撒娇卖萌的小双胞胎说:“阿为、阿客,你们去哄哄。”

  韩远什么话都没说,直接穿起外衣,打开厅门朝厨房走去。

  待他回到厅里时,见星星抱起一个木箱也走回厅里。

  真是超重的,内容物不重,重的是箱子,长期训练下来,星星深信,就算活到八十岁,她也不会发展出蝴蝶袖。

  这时候,她分外想念又轻又好用的塑胶袋,即使它很污染地球。

  见她吃力,韩岁赶忙跑去帮手,但郑远山快了一步,轻轻松松把木箱提起。

  韩客撒娇地抱住星星的腰,说:“娘别睡,陪我们守岁好不好?”

  “娘,我想玩大老二和恶毒排七。”韩为抓起她的手,在脸上磨蹭。

  星星笑了,谁有本事对这么可爱的“萌萌”发脾气——郑重申明,萌萌指的不是林志玲接生的那匹马。

  “今晚不玩扑克牌。”她笑着说。

  “那要玩什么?”

  她拍拍木箱子。“玩烟火!穿厚一点,到院子里去放吧。”

  听见烟火二字,韩暮几人发出欢呼声,连忙穿上外袄。

  刚从厨房过来的韩远把托盘放在桌面上,拉拉星星的衣袖说:“娘再吃几口吧,闹起胃疼很痛的。”

  星星笑开,揉揉他的头、捧起他的脸,忍不住亲一口,害得韩远脸红扑扑的,既欢喜又害羞。“知道了,去放烟火吧。”

  这群孩子,韩岁冷酷,韩暮鬼灵精,韩远体贴细心,韩为胆小、老爱躲在哥哥们身后,而韩客最会撒娇,五个孩子、五副性子,但有他们在身边,孤单离得很远。

  郑远山提起木箱,领着男孩们到院子放烟火。

  星星坐在窗边,抱着韩边一面吃饭一面看着窗外,孩子们的尖叫、大笑,不自觉地染上她的心,微笑勾起。

  星星很开心,来到异世的这个新年,她不是一个人……

  夜深,孩子们困得很,郑远山打发他们去睡,由他和星星守岁。

  星星想抗议,又不关她的事,守哪门子岁啊,但郑远山一记眼神让她乖乖妥协,唉,怎在他的眼神攻势下,她就气短了呢?

  你说说,两个啥事都不做的人面对面看着对方,会看出一朵花儿吗?当然不会,只看得头昏眼花,想打磕睡。

  但某男坚持要她守岁,怎么办?

  简单,让她清醒清醒不就得了。

  于是一床棉被,她被裹成粽子,然后被抱到屋顶看星星。

  天气很冷呐,况且屋顶是好坐的吗,一个不小心就会摔成肉饼,她哪会乐意?为保障生命财产安全,星星不得不往他身上靠,拿他的身体当支点,试着保持平衡。

  这一靠,淡淡的竹叶清香窜入鼻息。

  星星深吸一口,承认吧!为什么同意他住进来?恰是因为他身上的竹叶香让她起心动念,让她克制不住想亲近他的慾望,然后……就这样了。

  她的狗鼻子实在让人深感困扰!“为什么睡在衣柜里?”

  淡淡的声音、淡淡的提问,却让她鼻子发出酸涩讯号。

  这个习惯,爸妈不知,哥哥姊姊发现过,却只丢出一句“怪癖”批评,没人想要深究原因。

  “习惯了,不开心的时候,密闭空间会让我感到温暖舒服。”

  “好端端的,怎会养出这种习惯?”

  仰头,今天没有月亮,让满布夜空的星星更亮眼,她不确定爱去山上看星星的哥哥,有没有也在看着同一片星空,她想家了,非常想,即使家人没那么爱她……

  “我爹娘很忙,非常非常的忙。”

  “然后?”

  “八岁那年,我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一个人被车子碾过,坚硬的头骨被压碎,里头白的红的东西被挤出来,洒了满地,我这才晓得,原来脑浆是白色的,从那之后我再也不敢吃番茄蛋花汤。”

  郑远山不懂,这和睡衣柜有什么关系,但他耐心听她说话。

  “我回到家里,知道爸爸肯定不在,哥哥姊姊一定在学堂上课,但是我的恐惧迫切需耍安抚,我冲进娘屋里,娘听见开门声,立刻从床上跳起来大叫,‘完了完了,我要迟到了。’然后随手套上一件衣服,匆匆忙忙往外跑。

  “我追在娘身后,想告诉她自己有多恐惧,但是她没发现我的不对劲。

  “叩!门关上,偌大的空屋子将我的恐惧放大数千倍,我害怕、惊恐,八岁的孩子解决不了这种复杂情绪,我只好抱着自己的小棉被躲进衣橱里。

  “小小的衣橱、很多的衣服,让我感到温暖而安全,让我被放大的恐惧缩小再缩小,那次的经验教会我,当不安寂寞、伤心委屈来袭,只要躲进衣柜,就可以获得解决。”

  她有很好的叙事才能,短短的故事,让他听见她无助委屈。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他拥有爹娘全部的关爱与照顾。

  “你爹是做什么的?”

  “他是个画家……画师,他的画很厉害,许多人愿意捧着大把银子买他的画作,我娘会喜欢他、想嫁给他,恰恰因为她也喜欢画画,并且深深崇拜他。”

  静看她的表情、细听她的言语,他确定这不是谎言。“你有手足吗?”

  “有,我哥哥叫朱阳阳,他很会读书,也很会赚钱,但性情冷漠,总喜欢一个人,一个人旅行、一个在夜空下看星星,一个人享受孤独的狂欢与洗礼。

  “我姊姊叫朱亮亮,长得很漂亮,很会唱歌跳舞,但最厉害的是很会吃,她有一票喜欢她的男女,他们说,看姊姊吃东西,有种舒压的幸福感。

  “我叫星星,是个又丑又胖、一事无成的家伙,我们家有星星、月亮、太阳,我问娘,如果再生个弟弟要叫什么?娘回答,照顾你们三个长大,我都快累死了,再生一个,直接送养,名字由养父母取,与她无关。”星星失笑,老妈什么时候照顾过他们?与其陪孩子,她更宁愿把时间浪费在画画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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