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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商榻前的帝女(上)  第3页    作者:寄秋

  “芳菊,你……”望著一张张护著自己多年,焦急不已的脸,杜清浅心里好不酸涩。“李侍卫长,带上你的人,护送本宫等人暂避他处,在不伤及人命的情况下,其他人留下来继续救人。”

  松了口气的芳菊面露笑容,在所有侍女中她最为年长,也看得最透彻,虽有慌乱也很快的平静下来,不枉其他婢女口口声声喊她一声芳菊姊,反正出了事,要死她死先,舍身护主她也在所不辞。

  素心年幼,脸上仍有不知所措的惊恐,她双眼噙泪不敢哭出声,紧捉著贞秀的衣袖,白著一张脸,微微发颤。

  侍女中,最镇定的当属面色惨白的文若荷,即使她害怕得手脚僵硬,神情惊慌,可是自始至终都随侍公主左右,以娇弱身躯护在公主身边,寸步不离。

  相较那些慌乱奔跑、惊声尖叫的宫人,她们表现得算是可圈可点,没有在火势乍起时各自逃生,依旧忠心地守著自己的主子,不让其受一丝一毫的伤害。“是的,公主,请随卑职们来。”李侍卫长横剑在胸,在前头领路。

  偌大的清华离宫并未全部笼罩在大火中,当初建筑为防天灾人祸,东殿和西殿虽在一处,但南边宫殿却是远远隔开的,其中以“望月湖”为屏障,火烧不过湖面,与东、西两殿遥遥相望,为一隐密保全处。

  火光中,人影幢幢,或跑、或大叫、或身上著了火,那一声声的哀号,一声声的惨叫,全被肆虐的火龙封住。

  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只有满脸的悲怆和鼻酸,活著的人不敢庆幸逃过一劫,他们只有说不出的悲伤,难过白日里还笑语晏晏的众人,如今竟有大半无法再展笑颜,大火烧尽的不只是一具具躯壳,还有至亲们的眼泪。

  “公主,小心脚下的石板,这里草多,容易绊脚……”芳菊提著宫灯走在前面,不时回过头看看杜清浅的状况。

  因为是夜晚,难免昏暗不明,少了整排的宫灯照明下,白昼看来幽静小径因少有走动的缘故,行来困难,故而大家的速度都不快,甚至越走越慢。

  一边是火势冲天的漫天红光,一边是阴暗难行的幽径,加上杜清浅等人是养尊处优的弱质女流,走不快是理所当然,才一会工夫就气喘如牛,香汗淋漓,几乎跟不上训练有素的宫廷侍卫。

  “公主,这火来得蹊跷,奴婢才察看过四处,怎么就烧起来了……”方才不慎吸进浓烟的贞秀喉咙肿痛,她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哑著嗓子小声地在杜清浅身侧说道。

  面色凝重的杜清浅眉头轻蹙。“你也看出了异样?可见并非本宫多疑,的确有不妥之处。”

  “是否和‘那个’有关?”公主即将年满十二返宫,皇宫内却有人不希望她回去,故而动了妄念。

  贞秀是云宰相受宁妃所托,安排在杜清浅身旁的暗卫,身手不差,能对付十来个持刀大汉,即使遇上暗袭,只要人数不多,就难不倒她。

  她是危急时才使得上的暗棋,仅仅几个近身服侍杜清浅的人才知情,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藏著、掖著,就为了防一时之忧,可没人希望有用得著的一天。

  “纵然不是也相去不远,有谁不怨我活著挡路。”尚未长开的容颜上有著隐忍的沉痛,以及淡得叫人心疼的疏离。皇家娇儿是何等尊贵,可如履薄冰的处境却是处处凶险,难以道于外人知。

  “公主,脱困后,请你要更加万分珍重自身,切忌以身涉险,有事就交给奴婢们去办吧。”难掩疼痛的贞秀轻咳了几声,发疼的喉头肿得让她几乎无法发出声音,说得有些吃力。

  “不行,若本宫连你们也护不住,何以为帝女?记住,万一出事,你们有机会就逃,不要回头。”杜清浅神色坚毅,展现王女风范,就著火光,眉心一抹红忽隐忽现,宛如观音来点痣,神佛护身。

  “公主,奴婢不逃。”

  “公主,奴婢死也要死在公主面前……”“公主,奴婢背著你,我们谁也不会死……”

  “公主……”一道怯弱的娇音忽地出声,面上有誓死如归的决心。“公主,奴婢一家人的命是宁妃娘娘保下来的,请公主与奴婢换衣,万一真有追兵赶尽杀绝,就让奴婢将人引开,奴……奴婢很勇敢。”

  “若荷……”杜清浅眼眶一红。她怎能让一向情同姊妹的她为自己牺牲?母妃保住文家不是为了让他们代她送死。

  “事不宜迟,贞秀、素心,你们快帮公主宽衣,悄悄地将两人的衣服给换了。”回过头睨了一眼若荷与公主相仿的容貌,忍著夺眶泪水的芳菊强迫自己狠下心,她知道此时不能心软,公主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若是可能,她宁可自己代替,只可惜她的身形已然长成,高出公主甚多,想假扮怕也是不行。

  “不行,本宫不同意……”

  尽管杜清浅不愿意移花接木、李代桃僵,连累身边的侍女,可是却没有一个人为此提议皱一下眉头,在芳菊的掩护下,贞秀、素心等人飞快的剥下她身上的牡丹锦袍,手脚俐落的与文若荷换装。

  动作相当迅速,就连前方的李侍卫长和其余侍卫也没发觉到后头的异状,悄然无声地公主已然换人,真正的杜清浅走到最后头。

  “公主?小心——”

  忽地,一声响哨破空而来,有些刻意地,芳菊大声叫嚷,扑向换上牡丹锦袍的文若荷。

  下一瞬,一根翎花羽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插进芳菊心窝,箭身有力的穿胸而过,箭尖处竟有三叉倒勾。

  她呕出一口血,双手如鹰爪般紧捉住文若荷手臂。

  “保、保护公主,用你的鲜……鲜血守住她,不、不要让那人得逞,公……公主是玉林国帝女,我们的主子,我……我们可以死,她……得活著……”

  手上、脸上尽是芳菊喷洒出的血红,惊骇到极点的文若荷只是哭,泪如雨下,眼看芳菊的气息越来越薄弱,她却不知道该怎么救她,只能眼睁睁地看她断气,死在面前。

  “公主,快走!卑职瞧似有流民山贼趁火打劫,我们得避开,不能与他们正面碰上。”保命为主。

  “芳菊姊……呃!芳菊为我……为本宫而死,本宫不能留下她……”芳菊太傻了,她可以不死的。

  “事有轻重缓急,公主勿再迟疑,请恕卑职冒犯了。”李侍卫长一把背起失神中的“公主”,情况紧急,别无他法,只好等事过境迁后再自行请罪。

  喊打喊杀的流民、山贼行进有素,像蝗虫一般涌现,火光照耀下似有数千名之多,手中刀剑高高举起,见著人就杀,起手落下毫不留情。

  他们根本是杀红眼了,不管不顾的只管杀人,不论人死绝了没皆再补上几刀,然后将死尸丢进山谷里,毁尸灭迹,一个活口也不留下。

  这是打劫吗?分明是屠杀。

  文若荷泣不成声,趴伏在李侍卫长背上垂泪,一次也不敢往后看,其余侍女、侍卫全跟著他们的脚步离开,而后头幽径的阴影处,有个人同样泪流不止,目送他们离去。

  “公主,不要让芳菊姊白死。”流著泪,贞秀松开捂住杜清浅嘴巴的手,哽咽到不行。

  “……流民山贼,你相信吗?”天子脚下的月华山是皇家禁地,有谁胆敢在附近山头占地为王,甚至闯进清华离宫干起打家劫舍的勾当?

  尽管早些年确实有一批为数不少的盗匪占据一百里外的双连山,骚扰过往商旅和百姓,抢劫财物,掳人勒索,见到貌美女子当场奸淫,既得人又得财,横行一时,但日后地方官员上报朝廷,已由朝廷派兵围剿,诛匪一千三百七十二名,金银珠宝装满百辆车,救女百名,从此再无匪盗敢劫掠,百姓安生。

  如今这票人要说是山贼,谁会相信!

  “不管相不相信,清华离宫是不能再待下去,公主要尽早做好打算。”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敌人不会仁慈地给她们喘息的机会。

  望著火焰四起的宫殿,以及渐小的屠杀哀号声,杜清浅眼中只剩下凄楚和悲凉。“她就这么想要本宫的命吗?不惜让人陪葬也要本宫死无全尸?”

  “公主,走吧!先逃出去再说。”光凭她一个人的力量力有未逮,能不能逃出毒手仍是未知数。

  眨掉眼底泪花,杜清浅露出坚毅神情,皇家气势展露无遗。“天辰宫旁的荷花水道有条暗流流出宫外,与月华山下的河流相通,这是皇家秘道,知晓的人并不多,我们先离开再联络云宰相,今儿个死的人,本宫来日必为他们讨回公道,血债血偿!”

  她果然太良善了,把人心想得太美好,忘了皇宫内院是人吃人的地方,想要爬到人人倾羡的位置,得要耗尽多少人血才能堆积而成。

  杜清浅不再言语,与贞秀快步来至天辰宫。

  果然,荷花水道边的芦苇丛藏了艘两人可容身的小舟,随著暗流缓缓推动,两个身形单薄的人儿双臂抱膝,回首眺望大火燎燎的离宫,一抹忧伤随眼角清泪滑落。

  今日一别,何时才能再聚首,怕是天涯海角,人各一方,生死两茫然。

  第2章(1)

  一艘大船航行在江河中,船上雕梁画柱,朱红漆色,华幔飘舞红绡扬,翠羽雕饰满目华丽,碧玉琢成的牡丹花球系于船头,银丝缠金的八角窗缀满鸽蛋大小的珍珠,一一细数一百零八颗,翡翠、玛瑙、玳瑁、猫眼石镶嵌船身,财大气粗得叫人咋舌。

  一个醒目的“凤”字漆写在船的两侧,张扬又狂妄,明摆著主人家傲人财势与家世,平头百姓眼红得紧,恨不能身为凤家人。

  “小兔崽子,你又做了什么惹你父亲发火,把他气得当著众人的面破口大骂你是不孝子,扬言要打断你的腿,将你逐出家门,能把号称文人儒首的‘东隅先生’惹到失了态,不顾颜面当街教子,算你有本事。”

  船上,银鎏金字体双寿香炉燃著沉香木,一盏茶,一局下了一半的残棋,圆肚水墨花瓶里插著开得正盛的黄菊,一旁的紫檀木架摆著白玉棋盒和一尊笑呵呵的檀香木弥勒佛像,紫檀木太师椅上,坐了一位身著四爪蟒纹片金绞边袍,腰系黄玉蛟首腰带的五旬老者,半白胡子长及胸口,左手转著两颗鹅卵大小的青色玉珠,笑容满面地半闭目,看似惬意。

  老人家神态安详的品茗,似无意,若有心地从带笑的眼皮子底下斜睨,和善得就像哪家含饴弄孙的老太爷,两耳不闻窗外事,眼不见庸庸碌碌,安安逸逸地等著儿孙孝顺。

  但若仔细一瞧,可见目光锐利,精铄若刀,闲适的神态下隐含不可违抗的威仪。

  “爷呀!这事怎么能赖在孙儿头上,明明是柳姨娘见我英俊倜傥,眼送秋波百般勾引,孙儿自幼熟读孝悌诗书,不忍庶母深闺寂寞,便与她白白宣淫一番,孙儿是尽孝呀!哪来这些不堪入耳的闲言疯语,孙儿著实冤得很哪!”满树春花颤不停,怨路人伸手摘撷,实在是妄加之罪。

  四平八稳的太师椅对面,正对著一张五尺长、三尺宽的蔺编平榻,一身张扬华服的少年摇头叹息,那大红的锦衣穿在他身上丝毫不减清俊本色,反而更衬托出不可一世的飞扬跋扈。

  少年坐姿不端,歪著脖子,一手捉起一大把瓜子啃著,末了也不规规矩矩的将瓜子壳放在托盘上,而是唇角笑痕不减的随意一吐,须臾满地皆是啃得乱七八糟的瓜子壳。

  不过面前的老者并未加以责备,反而笑笑地由著他去,一副祖父疼孙理所当然,纵使把儿孙宠成纨裤子弟也开心一般,让人不由得惊诧,毕竟不是每个世家子弟都能被宠成像这样的“庸才”,还能逗得长辈开怀大笑。“你跟柳姨娘?”倒是有趣了。

  “爹他为此给了孙儿十板子,怒气冲天地怒称没孙儿这个大逆不道的儿子,叫孙儿滚出去。”唉!孝子难为,人间最难是两全,顺了婆心逆了姑意。

  “看不出你哪里有伤,可见是打轻了。”这兔崽子满嘴胡话,油腔滑调,活该被打。

  “那是孙儿机伶,深知打在儿身痛在父心,为免父亲伤心欲绝,孙儿一闪身就溜了,你看孙儿多么孺子可教呀!”他得意扬扬的抬起下颚,好不神气自个儿溜功超凡。

  “啐!就你这小子鬼头鬼脑,和父亲妾室勾搭的事也做得出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老头子我都被你们折腾得只剩下一把老骨头了。”手中的玉珠轻转,老者云淡风轻的笑著,好像真为这对天生结仇的父子苦恼不已。

  老太爷姓凤名长京,是百年皇商家族的现任家主,生有五子三女,但二子殁,一女早夭,仅剩三子二女,嫡长子便是不肖孙凤扬尘的亲父。

  凤家以丝绸、茶叶起家,近年来发展的水运也有百来艘船来往江南一带运货,正著手马匹市场和铁矿生意,起步中的营运尚未见到成效,不过几座马场盖得有模有样,地肥草长,只欠良驹,至于铁矿的藏铁量还在评估中。

  船行驶得不快,甚至有点急死人的慢,可是两位主子不在意,反正两岸奇石峻岩林立,不看垂柳也风雅,沿途美景尽入眼中。

  “爷呀!你得保住孙儿这身皮肉,爹他横起心来可是六亲不认,下手狠毒,孙儿皮娇肉贵,禁不起棒下出孝子,三板子一下就出气多,入气少,一条小命半截入土,落得没法给你老送终。”十六岁的凤扬尘有著少见的好皮相,肤白若雪、眼似深墨,一双吊儿郎当的丹凤眼像会勾人似的,一笑媚态横生,比女子还撩人。

  也就是他这好面相害人,翩翩儿郎却貌若桃夭,勾得多少大户千金、名门闺秀芳心暗许,茶不思饭不想地作起春梦,夜夜梦里与之缠绵。

  就连深闺怨妇,三日下厨房的新妇小娘子也为之心动,情难自持,偶有主动些的,还会暗示花田瓜棚下,少时风流不枉费,花开尽菲任君采。

  总之在女人当中,凤扬尘是相当吃香的,虽然被冠上不学无术的浪荡子之名,他的女人缘依然好到成祸。

  “呵!呵!就你爹那个糊涂虫相信柳映月的片面之词,书读多了果真把脑子读蠢了,名副其实的书虫、书呆子,我们凤家的灵犀儿会看上那个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的老娼妇?哼!她太抬举自己了。”祸起萧墙,无妄之灾。

  似笑非笑的丹凤眼一闪,凤扬尘扬脚一甩,一只鞋靴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打中在船舱外偷听的小厮脑门。“捉奸在床呢!当时孙儿衣衫不整,只著一件单衣,风情万种的柳姨娘半裸酥胸被孙儿压在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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