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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妻入寒门  第7页    作者:金萱

  瞧他在这里纠结挣扎的想了半天,最后得到的结果却是母亲老早之前就对他说过的话,真是太无言以对了。

  就在新郎官一连串的胡思乱想之际,花轿终于抵达位在云隐山半山腰上的裴家。

  平日的裴家总是安安静静的,但今天特别热闹——当然不能跟兰府比——偌大的院子里摆着六桌酒席,人来人往的,一个个都笑容满面,看起来就很喜庆。

  六桌的宾客有一半是裴翊生意上认识的朋友,另一半是同住在这山腰上的邻居们,虽然户数不多,但大伙携家带眷的也坐满了三张席次。也幸好有这些人的存在与帮忙,不然让娘一个人为他的亲事张罗这么一大堆事,肯定会累坏的。

  在热闹喜庆的气氛中,新郎官将新娘子迎进门,与新娘子各执一端用红绿彩缎结成的同心结,立在高燃的大红龙凤喜烛堂前行拜堂之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站在新房里,裴翊接过喜娘递来的秤杆时,心里不知为何突然多了一抹紧张的感觉。明明不在意,事到临头竟还是会紧张,这感觉真是奇怪。

  不管如何,答案终于要揭晓了。

  他拿着秤杆轻轻地挑起新娘头上的红盖头,一张涂着厚厚脂粉的新娘妆容慢慢出现在他面前,他的新娘子垂着眼,完全不敢抬眼看向他或是周遭这些前来凑热闹的宾客们,显得既紧张又羞怯。

  可是即使画着浓妆,娇羞的低垂着头,他依然瞬间就将她给认了出来。新娘子真的是他当初在山上救的那位姑娘,也就是兰学士府的千金小姐,如假包换,他自信绝不会认错人。

  所以,这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真如当初兰学士大人所说的,是为报救命之恩,所以以身相许?

  裴翊呆呆的看着坐在喜床上的新娘,脑袋晕乎乎的。

  「好漂亮的新娘子啊!瞧,咱们的新郎官都看呆了,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呢。」喜娘笑呵呵的开口道。

  新房里顿时响起一片揶揄调侃的嬉闹声。

  裴翊呆愣愣的被喜娘拉坐到新娘的旁边,随众人向他们抛欐金钱彩果,然后看着新娘子被喂吃生饺,在喜娘嬉笑的询问生不生时,羞羞赧赧的低声回了句,「生。」

  众人顿时大笑出声,而他的目光却莫名的再也移不开来了。

  最后,在喝完合画酒礼成后,他被众人赶出新房到外头去招待宾客时,竟还升起了一抹舍不得离开的念头,感觉……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有何感觉了,就是晕乎乎的,脑袋糊成了一片的感觉。

  「娘,您睡了吗?」

  听见儿子的声音突然从房门外传来,原本正准备要躺下歇息的裴母忍不住轻挑了下眉头。

  今晚可是儿子的洞房花烛夜啊,这个时间,这傻小子不去入他的洞房,跑到她这里来做什么?虽然这么想,她还是开口应了声,「没,进来吧。」她起身披上外衣。

  儿子推开房门走了进来,脚步因醉酒而有些虚浮踉跄,但神智看起来还满清醒的,紧皱的眉头就是最好的证明,说明他此刻正为某个或某种想不透的难题所困扰着,需要她的帮助,不然他今晚肯定会睡不着。

  没急着问什么事,她先让儿子坐下,再替他倒了杯水让他喝下,又见他用力的甩了甩头,让自己更清醒之后,她这才开口。

  「什么事让你这么困扰,连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洞房花烛夜都无法转移你的注意力?」她开口问道,完全就是调侃的语气。

  「娘,儿子头痛欲裂,您就行行好,今晚别从儿子身上寻开心了。」裴翊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向母亲求饶的苦笑道。

  「这时间你应该待在新房里陪你媳妇儿,半夜跑到这里来,娘没训你一顿你就该偷笑了,还敢有意见?」裴母没好气的白了儿子一眼,却也没继续调侃他,直接道:「说吧,什么事?」

  「新娘子真是兰大人的千金。」裴翊说。

  「然后呢?」裴母平静地问道。

  裴翊呆愣了一下,有些不解的看着母亲,问:「娘,您都不觉得惊讶或怀疑吗?」

  「惊讶什么?怀疑什么?」

  「门不当户不对的,兰大人为何会把独生爱女嫁给孩儿,他这么做会不会有什么目的?孩儿实在是想不透。」裴翊眉头紧遵的说。

  「儿子啊,你这根本就是庸人自扰。不管兰大人为何将独生爱女嫁给你,你先问问自己,咱们家有什么能让兰家觊觎的?没钱、没权、没名望、没地位,有的就只有这间远离繁华城市,位在半山腰上的破房子和咱们母子俩的两条命,你说人家能从咱们家得到什么?」

  「就是因为这样,儿子才想不通,才觉得奇怪。」

  「所以娘才说你庸人自扰。」裴母忍不住给了儿子一个白眼。「既然咱们家没什么好失去的,别人有何目的又与咱们何干?」

  「可是兰姑娘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裴母愣了一下,不懂儿子话说得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扯到那边去了?

  「咱们家是没什么好失去的,但是她呢?一个知书达礼的千金闺秀,原本可以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继续过着富贵显赫、奴婢成群的生活,如今却下嫁到咱们家,她所失去的该怎么办?」

  裴母闻言露出些许怪异的表情,目不转睛的看着儿子,半晌没有说话。

  「娘怎么这么看着孩儿?」裴翊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么快就喜欢上人家啦?」裴母似笑非笑的瞅着儿子缓声问道。

  「什么?」裴翊呆愣了一下,随即皱眉,「娘在说什么啊?孩儿只是觉得既然咱们不会失去什么,却害了一个姑娘的人生就这么毁了,感觉有些不公平。」

  「是你要求结这门亲,强迫兰家小姐嫁给你的吗?」裴母问儿子。

  「当然不是。」裴翊反射的回答。

  「那就是了,难道别人要跳河或是上吊自杀,明明与你无关,你也要把责任揽在自个身上说是你的错吗?」说着裴母摇了摇头,叹息的对儿子说:「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认真、太正直了,简直就是个大傻瓜。」

  「娘,哪有做母亲的说儿子是大傻瓜的?」裴翊哭笑不得的抗议。

  「你不是傻瓜是什么?人家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了,就你这个傻瓜会在娘这里浪费宝贵的时间。」裴母白眼道,然后像是赶苍蝇蚊子般的挥着手,赶儿子离开,「走走走,好好的去享受你的洞房花烛夜,娘要睡了。」

  被母亲赶出房门的裴翊满脸苦笑,只因为他还有一个很困扰的问题想向母亲请教,只是有些难以启口,还来不及说,人已被母亲给赶了出来。

  真糟,这下该如何是好呢?因为他没来得及开口的问题正与他的洞房花烛夜有关,问题没解决,他没法走下一步啊……

  「夫君?」

  在黑暗中突然响起的声音明明是那么的悦耳,却让他不由自主的浑身一僵。他转头看去,只见他的新娘子举着烛台正朝他缓步走来。他没让她走过来,而是自己迎了上去,只因为母亲刚才说要睡了,他不想让两人的对话声吵到母亲的安歇。

  「你怎么还没睡?」他伸手接过她手上的烛台,低声问道。

  「夫君一直没回房,妾身担心你会不会睡在浴间。」她轻声道。

  「有事与母亲说,所以去找母亲说了一会儿话。」他解释。

  「说完了吗?」她问。

  他点头。

  「那咱们回房休息吧。」她对他微微一笑道。

  他找不到理由拒绝只能点头,然后和她一同走回房,关上房门。

  烛台放在桌上,发出叩的一声轻响之后,房里安安静静的再没有其它声响,也没有其它动作,气氛有一点点尴尬。

  兰郁华等了一会儿都等不到他的任何举动,只好选择由她来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开口走向他道:「夫君,让妾身帮你更衣。」

  「不用了,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你先睡吧。」裴翊反射性的往后退了一步,迅速摇头道。

  在洞房花烛夜时被夫君说有事要处理,还露出这种避之唯恐不及的反应,这对任何一个新娘子来说,都像是被人狠打了一巴掌一样。

  兰郁华此刻的感觉就像突然挨了一巴掌一样,痛得她不由自主的眼眶泛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虽说她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自己嫁到这么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人家,在生活上定会遇上许多的难题与磨难,甚至是刁难与难堪,但是她从未想过第一个给她难堪的不是婆婆,也不是生活上的贫困,而是她的夫君。

  夫君明显拒绝的反应让她觉得既难堪又委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又或者他当真如此不喜欢她,如此的厌恶她吗?

  这门亲事虽是由女方家主动提出的,但也征询过他的意愿不是吗?如果他不点头,她是不会硬嫁给他的,可是现在……

  她眼眶里的泪水再也遏制不住的垂落下来,一滴接着一滴,一滴接着一滴,无声的淌流着。

  她的泪水让裴翊浑身一僵,顿时整个人都被吓呆,不知所措了起来。

  他很多年前听过一句话叫梨花带雨,听说是形容女子哭泣时的娇美姿态。他始终无法想象,因为他所见过的女人哭泣,不是哭天抢地的嚎啕大哭(受冤屈),就是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悲惨模样(三餐不济的难民穷人),怎么可能会有女人在伤心绝望时还能哭得娇美的?

  可是就在这一刻,看着他刚娶进门的媳妇,他终于明白什么叫梨花带雨了。

  第5章(1)

  不知道被什么惊醒,兰郁华倏然睁开眼睛,首先进入眼帘的便是在微弱的晨光中侧卧在她身旁、已成为她夫君的男人的睡脸。

  裴翊,他的名字。她是在决定嫁给他之后,两家交换了婚书才知道他名唤翊,没有字号。

  因为她义无反顾要下嫁,爹娘虽动摇不了她的决定,还是找人将他调查了一下,然后得知他们母子俩是外来户,五年前才来到京城,落户在城外云隐山的山腰上,平日以做生意赚钱糊口。

  娘听见裴家竟是士农工商中最低等的商户人家,反应瞬间就激动了起来,再度举起了反对旗帜,但爹接下来所说的却让娘整个息怒沉默了下来。

  爹说,五年前裴母身染重病,裴翊当时年仅十四岁,在人生地不熟、初来乍到的京城中,他一个依然可以称之为孩子的男孩,既要照顾病重的母亲,又要挣钱赚取母亲的医药费和生活费。因为租不起城里房子,只能带着母亲住到城外的半山腰上,每日城里城外辛苦奔波的生活着,还能将母亲所患的重病医治好八成,谁又有资格瞧不起他去经商,做为一个商人?

  当时的她真的被震惊住了,完全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种生活,而十四岁的他又是如何在那种艰辛困难的生活中挺下来,还长成不被权财所惑,心志坚定,堂堂正正,有孝心又有正义感的一个人。

  这样一个令爹欣赏娘折服,令她心情澎湃,不由自主的心生佩服与仰慕的男子,如今已成她的夫婿,只是想到昨晚,兰郁华想高兴都高兴不起来,只觉得满心苦涩。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注定只有付出感情的命,而没有得到回报的命?上辈子对席世勋如此,这辈子即使嫁了不同人,换了一个夫君,依旧得不到对方在感情上的回报吗?

  她感觉得出来,昨晚夫君明显是不想与她洞房的,先是在醉酒清醒后借梳洗而逃避了一回,而后在她抛开新娘子的娇羞,走出房门将他领回房主动想替他更衣时,他又拒绝了她一回。

  第二回的拒绝直接又明确,就像一巴掌狠打在她脸上,打得她措手不及又痛彻心扉,泪水也跟着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她没想要哭的,因为在出嫁之前她便告诫过自己,这是自己的选择,不管以后面临的是何种生活都不许哭泣,因为她是来赎罪而不是来享受的,况且她也不认为嫁到裴家会比嫁到席家的日子更难过。

  可是她也不知道昨晚的自己怎会突然变得这么脆弱,一下子眼泪就涌了出来,不仅自己被吓到,也吓到了他。

  他手忙脚乱的向她道歉,安抚着她,温柔的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一而再再而三却依然止不住她不断滑落的泪水后,终于伸手将她拥进怀里,低头亲吻着她,从眼睫、脸颊到唇口,然后不知不觉的上了床,不知不觉的进了洞房,完成了他们的新婚之夜,周公之礼。

  静静地看着他晒得有点黑,不似京城中那些少爷、公子们白皙俊俏,却更显得英气逼人的脸,兰郁华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他醒后会对昨晚所发生的事做何反应,而他们夫妻俩今后又会变成一对什么样的夫妻,是相敬如宾呢?还是貌合神离?想琴瑟和鸣、鹣鲽情深应该是不可能了吧?

  轻轻地闭上眼,她让自己别想了,能够重新再活一次,避开上辈子的悲剧,偿还上辈子的欠债,不再被罪恶感与悔恨逼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这就够了。

  至于婚姻的幸福或是人生的幸福,她不会强求,但也绝对不会放弃,会尽己所能的去获得,得之她幸,不得她命,就这么简单。

  想通这个道理,回到初衷之后,兰郁华的一颗心也迅速地稳定下来,不再多愁善感,也不再忐忑不安。

  「少奶奶,该起了。」房门外忽然响起彩袖轻声的提醒。

  昨日她担心今晨会睡过头,特别交代彩袖到点时来提醒她一声,免得入门第一天就睡过头徒惹婆婆不满。

  这回成亲,因裴家事前的要求,她只带了两个陪嫁丫鬟过来,一个是彩袖,另一个则是彩袖的好姊妹彩衣,两个都是自愿跟来的。

  彩袖不需要多说,彩衣的自愿倒是有些出乎她意料之外,因为她原在是母亲那里服侍的二等丫鬟,虽不比大丫鬟,在府中丫鬟的地位也是排得上名的,但却自愿跟她到与兰府相比可谓是贫困的裴家,让她着实想不透。

  于是她将那丫头叫到面前,开门见山的问她为什么,怎知竟是因为她对李家和张家所做的事,那丫头觉得她这个小姐不仅厚道还心善,根本就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主子,跟着她很放心也很舒心,让她一整个无言以对。

  从那丫头直白的答话方式来看,她大概可以明白为何彩袖会与那丫头是好朋友了,因为她总觉得彩袖是个聪明、心思缜密且谨慎的丫头,这样的人和心思同样复杂的人相处肯定会累死,只有和性子直又没心机的人相处,才能真正的放松,而彩衣正好就是这样单纯没心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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