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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臣吉妻  第1页    作者:千寻

  楔子  重蹈覆辙

  “少奶奶。”白芯慌慌张张跑进来,面上惊疑不定,直奔到晴兰面前双膝跪地。

  “怎么了?”晴兰隐忧上心,又发生什么事?

  “是丹云,她出事了。”丹云和白芯是承恩侯府给的陪嫁丫头,几年来随侍左右,成为晴兰的左右手。

  “丹云一早被大少爷命人带走,奴婢以为大少爷传她去问几句话,可她一直没回来,方才奴婢让人到前头问问,来人回话,说她挨板子了。”

  晴兰蹙眉,丹云是她的人,便是行差踏错,贺巽也不该越俎代庖。

  白芯吸口气后续道:“出门前,丹云曾告诉奴婢,倘若她回不来,让奴婢在少奶奶面前帮她磕几个头,就说少奶奶的恩德来生再报,这话令奴婢不安极了。”

  来生?这么严重?她犯了什么错?

  “别急,你先起来,我去问问清楚。”

  话音方落,碰地一声,门被踹开,怒气滔天的贺巽大步跨进屋里,他沉着脸,在发现跪在地上的白芯时,一脚将她踢翻。

  贺巽性格向来克制隐忍,情绪鲜少外露,这般生气是……

  沉静的目光望向贺巽,晴兰想不透问题所在,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凝结,里头有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晴兰皮肤本来就白皙,因为她不喜脂粉,所以只薄薄地抹了层香膏,淡淡的兰香钻入鼻息,这气味总令他沉沦不已。

  冬日阳光照进小花厅里,更衬得她的皮肤像宣纸般脆弱,似乎一碰就会破掉,几丝如鸦羽似的头发柔柔地散在颊边,让美丽的她更秀丽明媚、更像个瓷人儿,只是颈间的指印转为青紫,破坏了她的完美。

  那是他动的手,是他用来恫吓她、逼迫她不许对媛希使手段的证据,可是胆大妄为的她……没有记取教训……

  他大步上前,抓住她的双肩往后推,晴兰抗衡不住,接连退了好几步,直到背脊撞上冰冷墙面,一阵疼痛猛地袭来,痛得她龇牙咧嘴。

  心,酸楚得厉害……胸腹间那口气,吐不出也吞不下。

  别啊,不是已经绝望,怎还能哀伤?不是已经断绝希冀,怎还难受?

  她应该用钢铁打造一副护具,好好护住自己的心脏,免得一再一再的心碎,免得碎成齍粉,风吹灰散。

  坚持对上他的眼,那双很久以前就喜欢上的眼睛,幽幽暗暗的,如一汪无底的深泉,里头正冒着一簇奇异的火焰,似是愤怒、似是失望,明暗交替、变换莫测。

  晴兰能够读懂他每个细微表情,她知道他非常生气,并且正极力压抑愤怒。

  所以呢?前次认定她调查他,这回又认定了什么?

  他咬紧牙根,哑声问:“为什么非要弄死媛希?王嬷嬷的事我已经解释过,你为什么非要恨她入骨?”

  “我是恨她入骨,但我真没有想弄死她,我之前说的不过气话。”

  “别把我当傻子,也别用谎话唬弄我。”

  “在你认知里,夏媛希所言都是真话,凡出自我口的皆谎言,对吗?”

  她的意思是……他自以为是的认知?他多希望这整件事只是他的“自以为是”,可偏偏不是!

  “你要证据是吗?可以,来人,把丹云押进来。”

  命令方下,丹云就被府卫拖进屋里。

  她像滩烂泥似的被丢在地上,头发散了、脸颊肿得不见原样,银芽色的衣裳染满鲜血,显然受过重刑。

  晴兰见了,怒气翻涌,种种委屈再也难以忍受,莫非天底下就只有夏媛希才是人,其他人全都不重要?所以王嬷嬷死得,杨嬛的孩子死得,丹云死得,唯有夏媛希珍贵?

  使尽全力推开贺巽,晴兰奔上前扶起丹云,心疼地为她拭去满脸血痕,晴兰不愿意转头看贺巽一眼,只是满腔怒意控制不住,“几时贺家的规矩里,有屈打成招这一条?”

  竟然是他屈打成招?呵呵,这世上还有没有是非黑白?贺巽寒声道:“同少奶奶说清楚,若有半句假话,别怪爷下手不留情!”

  丹云垂眉,眼泪无助淌下,她宁愿就此死去也不愿意面对主子啊,她频频摇头,止不住地啜泣,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说!”大掌往桌上重重一拍,贺巽怒吼道。

  抬起脖子,丹云定眼望向晴兰,她有不忍、有抱歉,但下一刻她硬起心肠,强忍疼痛跪着往后爬两步,碰碰碰,她使尽全力朝地上磕头,磕得额头一片青紫红肿。

  “是奴婢的错,是奴婢贪生怕死,是奴婢嘴巴不严,是奴婢害了少奶奶……”

  “你在说什么?”晴兰满头雾水,眼底盛装着不解。

  “奴婢招了。是少奶奶让奴婢用一百两买通城里的混混绑走夏姑娘……”

  丹云嘴巴张张合合,晴兰越听越头痛,怎会这样?丹云是她信任的人啊,这些年她厚待她、重用她,怎么到最后却……被背叛?

  深邃黑眸冷冷地盯住晴兰的背影,他一字一句缓声问:“憋闷吗?对于心腹的供词,你有什么要反驳或补充的吗?”

  贺巽目光凌厉,盯得人头皮发麻,但她不觉得麻,只觉得冷,是坠入冰渊、跌入地心的寒冷……

  晴兰握住丹云的肩膀,迫得她看向自己,“我以为待人仁厚必得善意,没想到……我错了。”

  “少奶奶……”丹云哽咽不已。

  扶着椅子,晴兰用尽全力才撑着自己站起,斜眼望向贺巽,轻蔑笑意浮起。

  “你说的对,我是憋闷,一路活到今天都深感委屈,我瞧不上嫡庶的臭规矩,却不得不遵行,我明明事事出色,偏偏得处处低就,夏家踩低拜高、以庶换嫡,分明不是我错,却要我来承担你的恶意。

  “我小心谨慎,走一步看三步,话到舌间还得吞回去,日日看着你的脸色过日子,总想着,你的心再硬,焐着焐着,总也会焐热了,没想到你对夏媛希看重至此,没想到我再努力,你都视而不见。

  “我认命啦,既然没本事对抗夏媛希,无法阻止你要做的,我又何必多事?我早就择定态度,决意置身事外,我告诉自己,你与夏媛希要如何与我何干?往后你对我视而不见,我便也对你视也不见,更遑论夏媛希,所以我不碰她、不听她、不想她,所以丹云说的事……我不认!”

  贺巽目光越发冷冽,“对,你一向谨慎细心,即使气愤不平,却仍装贤慧、充良善,你处处小心,逼着自己假作豁达,你劝阿洵、劝黑子白子,却把他们劝进你的阵营里,你让所有人仇视媛希、委屈媛希,这些我全看在眼里,但半句话都不多说,因为我试着理解你。反观你呢?你已经得到所有人的支持还不够,还想害死媛希,其心可诛。”

  哈、哈、哈!夏晴兰大笑三声。

  听清楚没?她的贤慧善良是假装的,她的豁达、她对黑子白子和阿洵的劝慰是假的,四年的朝夕相处呐,竟换来他这样的“理解”。

  夏晴兰,你的人生不仅是一塌糊涂,还是盘烂局。

  她气得全身发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愤怒,背心渗出一片冷汗,指甲掐入掌心,她想尖声咆哮,想痛哭流涕,想替委屈的自己出一口气,然……在他冰冷的眼光下,所有的痛苦堵在嗓子口。

  “我解释什么都是多此一举,对吧?你心里已经给我定了罪,对吧?”

  “人证物证俱在。”

  意思是……不容她反驳?

  她站在原地,进退维谷,他逼得她找不到立足地,还以为抽掉爱情、抽掉心,她可以无喜无慾、平平顺顺走完此生,还以为不出头、不争宠,可以与夏媛希两两相安,几十年一晃眼就过去了。

  可是他这样……摆明就算她抽了心也无法平安顺遂,摆明他连一个可以安心呼吸的立身之地也不愿意给,那便……算了吧!

  摇头地凄凉一笑,她问:“好吧,我认下,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

  “我说过,贺家后院不许有龌龊事,你敢做,就得承担。来人,把少奶奶拉下去,打三十大板。”

  他要对她动手?

  哈哈,前世今生都一样,只要违反男人的心意,即使有再多的喜欢、再多的助益,皆能丢到一旁。

  只是比起周勤的鸩酒,三十大板粗暴得多,连块遮羞布都不给啊,果然是敢做敢当的贺巽,比起周勤那个小人,他赢!

  晴兰忍不住大笑,她一瞬不瞬地望住他,笑得满脸甜蜜。

  他残酷的眼光让她明白,她于他是后悔、是阻碍、是不该存在的存在。

  夏晴兰,你这个笨女人怎就学不乖,怎会以为结局将要不同?又怎会相信倾力付出必得善终?

  别再希望也别再期待,此刻她深深明白,人生不过是戴着镣铐、踩着刀尖,被炭火逼着一步步往前走。

  只是为什么?这样满肚子明白的自己,还是会重蹈覆辙?

  第一章  嫡女重生成庶女(1)

  元禧十三年。

  梆子声刚敲过,京城忠勤伯府陆续点上灯火,堂屋内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手缠念珠,一双眼睛灼灼地看着坐在下首的儿子。她的嘴角刻着风霜,眉头微拧。

  忠勤伯陆泓志穿着一身赭色薄衫,靠坐在椅子上,心底有几分不安,今日前来是有所求,但母亲摆出这番态度,该是想说些什么吧?

  他不蠢,心里多少有几分明了,只是人死灯灭,难不成还为了一个死人,闹得阖府鸡飞狗跳?

  忠勤伯传到陆泓志已经是第三代,除了第一代的忠勤伯因侍君有功得到爵位,之后再无子孙能得朝廷看重,于是一代代没落,如今也就领着个虚衔,眼看再传两代爵位就要没了,可至今还不见上进子孙。

  陆老夫人对此只有无奈,想当年真是错了。

  她总想陆泓志非自己所出,管得紧了,怕会母子离心、晚年无福,可如今子孙不上进,担着老伯爷夫人这名头,日后岂有脸面见陆家祖先?

  家中光景已远不如从前,陆泓志身边仍有一妻四妾,谢氏是她作主娶进门的,性格强硬,却也管不住丈夫,但这事儿赖不了媳妇,连她也管不住名义上的儿子,哪能要求媳妇?

  然媳妇多年无出,总不能眼睁睁看陆家绝后,陆老夫人只好把两个丫鬟开脸,送到儿子身边。

  但即使她慎重挑选性格安分的婢子,可此举还是惹毛了媳妇,从那之后,谢氏对她这婆婆冷脸相待,一年进敬寿堂请安的次数屈指可数。

  陆泓志对陆老夫人给的两个丫鬟并不满意,自己又从外面娶回两名女子。

  项姨娘是良家子,父亲是读书人,但怀才不遇一生碌碌无为,因为生了一场大病,不得不卖掉女儿续命;曹姨娘是个清倌,容貌艳丽,床上手段百出,一进门就让陆泓志宠上心,十几年来争权夺利,隐隐压过正室一头。

  她得宠多,孩子也生得多,接连四胎,可惜生的全是姑娘,直到三年前才生下儿子陆筠,偏偏那孩子多病多灾,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

  项姨娘容貌娟秀美丽,只是性情温吞,不懂得讨男人欢喜,但她命好福大,进门不久便带了喜,生下庶长子,如今已经八岁,那孩子聪明伶俐,是根好苗子。

  去年底她又怀上第二胎,这胎孕程和前次一样平顺,没想到前几日提早发动,孩子生下,人却没了。

  “母亲有话想说,儿子听着便是。”迫于气势,陆泓志终于开口。

  对陆老夫人,他心底总有几分畏怯,虽不是亲生娘亲,但当年她强势对抗族人,保住伯府家业,又将自己拉拔长大,因此面对她,他心底多少有几分顾忌。

  “听说你最近托人想谋个差事?”

  陆泓志没想母亲竟主动提起此事,意外之余,舒展了眉心,脸上挂起笑意,“是,黄侍郎那里已经说上话,运气好的话,年后许会有消息。”

  这几个月他忙着四处打点,打点嘛自然少不得用到银钱,他算计着妻子的嫁妆,夜夜往谢氏房里钻。

  没想到运气好,谢氏这颗老蚌竟然怀珠,他正缺个嫡子呢。

  谢氏心情大好,手上慷慨给了不少,他本以为这份差事跑不了了,可没想人也托了、钱也花了,始终没得到一句明白话。

  周周转转,知道陆老夫人与黄侍郎的母亲是旧识,早知如此,何必舍近求远、大费周章,这不,传到母亲跟前来了。

  扬眉,陆泓志等着陆老夫人继续往下说。

  陆老夫人却在此时绕个弯,她捧起杯盏,轻抿茶水,不疾不徐道:“我原是不管事的,也不想多嘴多舌惹人生厌,你院子里的是非,我从不过问,可这几年你也越发逾礼,纵得曹氏目中无人。”

  陆泓志心中一凛,果然母亲是想说这事儿。他脸上出现几分不耐,不过是个妾室,值得她在这时候拿捏自己?

  见陆泓志不语,陆老夫人继续往下说:“曹姨娘终究是个妾室,你给的体面已经让她分不清身分,如今又纵得她酿出恶事,你就没往深处里多想想吗?”

  眉心更紧,他心底却是一声轻哼。往深处里想了又如何?事情已经发生,难不成让曹姨娘抵命?好歹这十几年来,她安分守己、处处小心,还给自己生下一子四女,更别说夫妻十数载,感情岂能轻易抹灭?

  “母亲,此事我已训斥过曹姨娘,她知错了。”压下厌烦,他低声回话。

  “知错?你未免想得太浅。你可知道仕途竞争,多少进士还干巴巴熬着,等待补缺,有多少人眼红,等着寻人错处,那黄侍郎又是个规矩极严的,倘若有一点风声传扬出去,知你家宅不宁,你这差事还能顺利?”

  陆老夫人语音微弱,渐渐不闻,只一双眼睛灼灼地望着儿子。

  这话说得陆泓志坐直了身子,原来问题竟是出在这里?他满脸惶然,不敢随意接口,堂屋内一时肃然。

  他总觉得不过是后院小事,哪就严重了?何况谁家后院没几件龌龊事,岂能拿来大作文章?只不过黄侍郎倒真如母亲所言,正直重规矩……

  母亲是正阳侯的嫡女,从小到大受的教养让她比寻常女子更有见识,她很少对他的媳妇姨娘指手划脚,今儿个特地寻了他来,莫非外头真有什么风声传扬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陆泓志压下不耐,低声道:“是儿子没本事,管不住后院,不知母亲有什么想法。”

  陆老夫人见他听进去,方才松口气。

  项姨娘产子那天,谢氏刚好回娘家小住,管家权交到曹姨娘手里。

  发动时,身旁的人全被支出去,身边只有一个二等丫鬟,分身乏术。等她得知时连忙命人出去请大夫,怎知满京城的产婆大夫全出事啦,从中午到子时竟请不回半个,硬生生把项姨娘给熬死,幸好那孩子命大,没随了母亲过去。

  当然,这当中疑点太多,不完全是曹氏的问题。首先谢氏怎就掐准,项姨娘会在那几日发动,提早回娘家?离产期还有一个多月呢。至于曹姨娘就更狠,手段拙劣得让人想不怀疑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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