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曾遇过埋伏和追杀,段无秀应当十分警戒与防范,莲小姐这么重要的当事证人,怎么没有多安排几名官兵或手下随行保护?
就算他这个王爷武艺高强到不需要被重重守护,至少他堂堂一个知府也该多带点随从,跟着去跑跑腿。
可是他怎么像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们要往莲花坞的样子?
千载一路沉吟深思着,直到信步来到离知府衙不远的莲花坞。
看见莲花坞全貌,千载心底不禁有很深的感触──未见它起高楼,未见它亭台楼阁歌舞升平,却见它楼塌了。
虽然莲花坞没有塌,原本精致典雅秀丽的江南水榭庄园,却已经到处荒烟漫草,朱墙斑驳。
原本盛开时会香传十里,荷花朵朵的湖面也只剩下残荷败叶了。
「王爷,我们进去吧。」段无秀推开沉旧的大门,咿呀一声,大步走了进去。
莲怜开始拭泪,装出一副难过的模样。
阿青苍白着小脸,掌心紧攒着,有些举步艰难地跟在后头。
她不敢抬头,也不能抬头,深怕一抬眼就会忍不住泪流成河,这一物一景……
他们走进了清风徐来,却显得处处寂寥的陈旧楼阁中,昔日的大厅只剩下尘灰沉重的红木太师桌椅,上头字迹褪色的「莲善居」匾额略可见出当年的书香世家气息。
阿青轻轻地抚摸着大门,那镌刻着流云蝙蝠的吉祥雕饰。蝠字取其福的意思,只是人们的盼望往往与真实的人生相距甚远,富贵凭天……福气又何尝不是呢?
对她的爹爹而言,善人往往不得善终,恶人却难食恶果。
事到如今,她还是只能够选择遗忘,可是爹爹太强人所难,这样的事怎么可能忘得掉?
「据说莲老爷失踪后,莲家庞大的家产也消失无踪,我曾经循着血迹找到了这莲善居的墙角,奇怪得很,血迹就消失在这儿,我曾敲击过墙面四处,却怎么也找不出是否有夹层或有暗门。」段无秀眼神稍嫌热切,大步走到那面可疑的墙前。「我也想过是否该打掉这整面墙好探个究竟,只是这四面墙全是生铁铸成,难以动摇丝毫。」
他知道秘密或许就在这墙后,可恨他想遍了法子就是无法进入。
千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也许是有暗号的。」
「暗号?什么样的暗号?」段无秀猛然回头。
「也许是大喊一声『西瓜开门』吧!」他挑眉,似笑非笑。
「一定是有暗号的,只不过我们想不出究竟是什么。」段无秀没有笑,反而狂热地四处触摸着墙。
「莲小姐是莲老爷的独生爱女,或许会知道暗号是什么,或者是暗门该从何处开启吧。」千载瞥向同是一脸热烈的莲怜,温柔地笑问。
「我?」莲怜不安地瞄了段无秀一眼,敛眉低声道:「怜儿就是不知,这才想求助王爷和段大人,为怜儿找出秘密,一解疑虑困惑,看看那些坏人究竟是对我爹做了什么,还有他们要的究竟是什么。」
「段大人不是说过,莲家庞大家产消失无踪吗?凶徒恶人若非为仇就是为财,以这桩案子来说,多半是要钱多过要命的。」千载微微一笑,黑眸清亮有神。「段大人以为如何?」
「一定是,一定是的。」段无秀神情有一丝讪然,轻咳了一声点头赞同。
「只是我觉得有件事很奇怪,若说那些在半路追杀我们的黑衣人就是匪徒之一,那为什么我们到了苏州,对方反而毫无动静?」他扬了扬路上买来的描金绢绣扇,慢条斯理地问:「你们不觉得怪怪的吗?」
「是怪怪的。」阿青终于开口。
「没错,这其中必有什么阴谋诡计。」段无秀和莲怜互觑了一眼,也跟着附和。
千载笑咪咪的,手上扇子再搧了两下,眸光注意到挂在墙边的两道对联,遒劲有力的墨字深刻入墙,虽是灰尘遍布,却依旧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千江有水千江月
万里无云万里天
这是某位高僧的两句偈语,显见此间主人颇有禅心佛性。千载轻轻一叹,眸光跟着注意到那奇异突兀的四字横批──水草双居。
这和「水草双居」有什么关系?句子语义一点也连不起来,难道是想寓意出主人家那一种欲舍红尘,追求清静自在桃花源的理想吗?
他的眼神不断在这句对联和横批上头来回搜寻凝视,仔细地观察着一笔一画,逐渐地,一抹可能性跃上心头。
「王爷,您看出什么究竟了吗?这对联我瞧了不知几千几百次,怎么推敲也不得其法。」段无秀叹了一口气,心情沉重地道。
「嗯。」千载好整以暇,笑吟吟地回头,无视于他俩焦急迫切的眼神,摸了摸肚子,「我饿了,现在我们可以去吃段大人方才提议的那顿洗尘宴了吗?」
「好好好,当然好。王爷这边请,待吃饱喝足休息够了,再来一探谜团也不迟。」段无秀眼底闪过一抹愤怒和失望,却很快又满面堆欢。
「对呀,我也是这么想的。」千载嘻嘻哈哈的附和,挥着扇子搂着阿青就开步走。「阿青,听说苏州美人冠绝天下,这次妳可得好好睁大眼睛,替自己挑一个漂亮妹妹哦。」
「王爷,那小的就不客气了。」她暗暗掐了他一记,皮笑肉不笑的。
「哎哟!」他疼得龇牙咧嘴,又好气又好笑地低头看着她,故意道:「段大人,不得了啊,你们苏州的跳蚤咬人好疼。」
她忍不住强憋住笑,表情如故。
「王爷,真是对不住,也许是这儿年久失修太过残旧了,以致虫蚁蛇鼠太多,这都是下官的罪过,咱们还是先离开吧。」段无秀只得勉强按捺住性子,抱拳陪笑道。
「好主意。」他搭着阿青的肩,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段无秀和莲怜交换了一个目光,神色不定地跟随在后头。
在走回府衙的路上,千载悠哉悠哉地环顾着四周,青山绿水、小桥杨柳和古色古香的户户人家,情不自禁赞叹起来。
「段叔,苏州东城真是好风光,家家有花,户户有水,这桥梁屋舍雅致而有古风,难怪你舍不得离开这儿。」
段无秀点点头,「是呀,都是乡亲父老的厚爱与热情,教下官怎么也舍不下这儿。」
「那这些沿路的翠绿杨柳都是段叔栽植的吗?」他忽然对成排垂柳产生了兴趣。
「下官惭愧,这些柳树是七年前的上任知府汪大人所栽植,不过下官也确有督促当地县令好好维持就是了。」段无秀微笑回答,有些战战兢兢,毕竟王爷是当今圣上甚为倚重宠信的权贵,他的一两句话就有可能毁掉自己的青云路,或者是让自己更上一层楼。
待此案结束,他倒是不介意被指派升职到外省肥缺上。
这一切都是他应该得到的。
「那桥看起来也挺古老的,想必是六朝之前的古迹了。」千载又开口说。
「是的,苏州东城多古迹,处处可见历史痕迹岁月风华。」段无秀躬身回答。
千载点了点头,无视于莲怜一路上对他搔首弄姿做出楚楚可怜模样,反而回头对阿青笑道:「妳瞧这小桥多么精致小巧,跟咱们京师的大块文章粗犷风味就是不一样。」
「南北有别,各有滋味。」她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又变成了原来那风流荒唐翩翩自若的王爷形象,但她一向乐于配合他的。
王爷扮起吟风感月的公子哥儿和宝里宝气的狗熊都像得十足,尤其两者结合,常常唬得外人误以为他一点都不精明。
只有她这种「心腹内人」才知道,他有多么大智若愚,多么真知灼见,平常的外表形象都是骗人的。
他会查出真相吗?
她心底混合着不安和兴奋与期望,虽说爹爹口口声声不要她追究和报仇,说他虽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所说的那一切她都懂,但是她怎么也不明白,爹爹为什么不告诉她,那人是谁?
爹爹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甚至要地让恩恩怨怨就此打住,可是她还是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他知不知道他自己铸成了什么大错?知不知道她爹是抱着一种多么慈悲宽恕的精神在对待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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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阿青依旧替千载取下了玉冠,服侍着他褪下长袍,在将衣衫挂上屏风的当儿,蓦然腰上一暖,被他自身后轻轻环揽住。
她心儿又甜又软了起来,害羞地低头道:「王爷,别这样,给人瞧见像什么样子呢?」
「就让他们误以为我男女通吃。」千载轻笑着凑靠在她粉颈上摩蹭着,呼吸汲取着她清新馨甜的香气。「正所谓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走,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
「是啊,念得快一点就变成了下流。」她取笑他,双颊酡红。
「居然敢消遣我,瞧我的五爪下山功!」他腾出一手对着她腰间搔去,惹得她浑身酥痒尖叫连连。「看妳还敢不敢!」
「啊……王爷饶命啊!拜托拜托,放过我吧!」她又笑又叫,忙抓住他的大手。「我身上还有伤呢。」
「哎呀,我全忘了,妳还好吗?哪儿疼了是不是?」他一惊,马上停住胡闹玩笑的动作,紧张兮兮地摸摸她这里,碰碰她那里。
「我还好。」她忙安慰他,「伤口都好了,没事的。刚刚是不想给人听见,那咱们就有理说不清了。」
他一挑眉,「我是福王爷,谁敢啰唆?」
「好了,咱们说点正经事。」阿青牵起他的手,认真地仰视着他,「你今天到莲花坞,有什么发现?又有什么感想?」
「莲花坞很漂亮。」
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除了这个以外呢?」
「妳考我呀?」他坏坏地一笑,揉了揉她的头,顾左右而言他。「有没有茶喝?我渴死了。刚刚厨子酱油、盐巴放太多,害我一张嘴都快咸出一座盐山来了。还是妳做的菜好吃,清爽味美又回韵无穷。」
「茶──」她翻了翻白眼,只得斟了杯茶亲手递到他嘴边,「请。」
「谢谢。」他眉开眼笑,捧起茶啜饮着。
「王爷,你就别再卖关子了。」
「妳都可以对我卖关子,何以我就不能对妳卖上那么一卖呢?」他朝她眨眨眼。
「我……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她垂下头,无助地咬着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