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不认为自己改变得了世道,但她绝不会被世道改变。
一个不会被世道改变的善良姑娘,这不就改变了世道。
这样的姑娘,老天怎能苛待她。
想着,拉着缰绳,他转了方向绕道进宫。哪怕要他跟着认罪,哪怕终究落进皇上的圈套,他还是想要一搏!
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会改变!
周奉言在东满门外候着,一见殷远到来随即领着他进御书房,路上,他低声说着,“一刻钟前,徐映姚由首辅大人领进宫了。”
殷远惊诧地看着他,脑袋不断地运转着。他一直很清楚徐映姚以联姻之名,暗打吞食殷府产业之实,因为她和自己太相像了,只想掠夺他人的,只想让自己位于不败之地才能安心。
如果他是徐映姚,这当头手上掌握如此多的筹码,随便都能反咬敌手一口,轻而易举将敌手踹进地狱里,永不翻身,那他绝对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现在你要怎么做?”周奉言问。
殷远撇唇笑了笑。“我还能怎么做?不过就是玉石俱焚罢了。”无所谓,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只要能救凌春,他豁出去了。
周奉言没再多说什么,领着他进御书房,自个儿则在外头候着,正垂眼忖度时,后头传来一阵声响,他回头望去,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御书房里,多了徐映姚和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人,殷远猜测许是引徐映姚入宫的首辅。
殷远直睇着巧笑倩兮的徐映姚,也回以一笑,然后毕恭毕敬地跪下。“草民见过皇上。”
“殷远,你带了什么来?”大定皇帝颇具兴味地看着他手上麻布包裹的东西。
“皇上,能否让草民打开?”
大定皇帝一摆手,身旁的贴身太监立刻上前协助殷远将麻绳拉开,再将麻布掀起,露出一块斑驳的匾额,依稀可见上头龙飞凤舞的题字和落款。
“皇上,这是两百年前的太祖皇帝赏给周家的匾额。”殷远高高举起。
“明其所欲,行其所善……你是想告诉朕什么?两百年前,就算周家曾经做过什么,也已经受过太祖皇帝的恩惠了,不是吗?”
“皇上所言甚是,但是大定律例里,凡承大定皇帝之恩,赐其御匾顶冠者,皆获一次免死机会,哪怕是两百年前的匾额也同样是算数的。”
大定皇帝垂敛长睫,笑得邪气。“朕如果不认帐呢?”
殷远尚未开口,站在案边身着官服的男人已先一步开口——“皇上恐会沦为众人唾骂的昏君,竟悖逆祖宗规矩。”
殷远疑惑地望去,再仔细一看,这男人不就是竞价会那日和凌春聊起板蓝玉的男人,但他不是引徐映姚进宫告状的人吗,又怎会替他说话?
“廉尚书这话说的会不会太重?”
“皇上恕罪,臣只是认为古礼不可废,祖宗规矩不可忘,老祖宗曾经允诺的,后代子孙自是得要尽心做到,这也是代老祖宗还了一分情。”廉尚书顿了顿。“既有御匾在此,臣认为已不宜让周凌春进刑部了。”
大定皇帝垂眸忖了下,撇嘴道:“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反倒是你……殷远,你现在的状况有些不同了。”
廉尚书随即告退,无视徐映姚杀人般的目光,径自差人让周凌春返回。
“请皇上明示。”殷远放心了,凌春的广结善缘教他开了眼界,再来的硬仗他压根不怕。
“徐当家告诉朕,周家私藏的铁具数量高达数千斤,光凭周家恐怕是办不到的,反倒是殷远你在兜罗城有座铁矿,难逃嫌疑。”
殷远闻言,不禁笑睇徐映姚。“皇上,说来也巧,草民前一阵子刚好去巡视了兜罗的铁矿,也意外找到一些账册,请皇上过目。”
“喔?”皇帝使了个眼色,贴身太监随即向前接过。
徐映姚见状,脸色忽青忽白,像是暗恼他早已决定玉石俱焚,要不这账册岂会如此刚好被带进宫。
“这可有趣了,徐当家……”皇帝轻敲着账本道:“这第一本账册记载的是大燕凌霄十三年,由徐家主事的铁矿,每年上呈三千六百斤的铁沙,直到凌霄十七年依旧还上呈了近五千斤的铁沙……”
徐映姚闻言,双膝跪下。“皇上恕罪,那时民女尚未主事,是家父所为。”
“皇上,徐当家记错了,徐当家年二十一,她开始主事当家是在她及弃那一年,毒杀了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为夺当家之位,更与大燕燕家合谋,阻扰皇上起义。”殷远难得笑得连黑眸都带着笑意。
“殷远,你含血喷人!”
殷远看向大定皇帝那双等待拍板定案的噬血眸子,扬笑道:“皇上,草民之所以如此清楚,是因为当年草民是负责运送铁沙的山贼马商,但也因为草民受够了燕家的好大喜功,贪得无厌,所以在凌霄十八年转向与皇上合作。”
“你胡说!皇上不能凭殷远三言两语就定了民女的罪,殷远空口无凭,根本没有实证——”
“要是殷远说的话是空口无凭,那么就让我来补充吧。”
门外的声嗓教大定皇帝和殷远同时怔了下,下一刻,门被推开,走入的人正是周呈晔。
徐映姚皱起眉,印象中不曾见过这个人,压根不知道他是何来头。
“好久不见了,呈晔,不是发过誓不进丰兴城?”大定皇帝懒懒地看向他。
殷远惊愕地看向周呈晔,疑惑皇上怎会对他如此熟悉。
“我家妹子出事了,我能不来吗?”周呈晔笑容可掬地道。
“你家妹子……周凌春是你妹子?”
“是啊。”
“来人,赐轿,差人将周凌春送回。”
大定皇帝开了圣口,确定周凌春不会再有任何事,殷远心头上的石头终于可以卸下,早知道周呈晔出面就可以解决,方才该拉着他一道进宫。
“多谢皇上恩典。”周呈晔朝他施礼。“不过,皇上,咱们还是来谈谈徐家吧,当年徐映姚与殷远作,我也在场,可以证明殷远所言不假。”
“你……”殷远直睇着他,想起初次见到他时也觉得他眼熟,如今经他这么一提,仔细回想后想起——“你是大燕的盘龙将军!”
当初高家能够夺回天下,听说是身边有着一文一武的能人,而这两个人都是从大燕投靠的朝中官员,一个是周奉言,另一个竟是他?!
徐映姚闻言脸色苍白了起来,浑身不住地抖着,只因当初负责收下铁沙的正是镇守京师的盘龙将军……
“想起来了?”周呈晔睨了他一眼。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徐映姚与殷远明面上支持朕起义,可背地里却通敌,是不?”
“确实是如此。”
第15章(2)
“来人啊,将徐映姚和殷远押进刑部大牢候审。”
“且慢。”周呈晔徐步走到大案前,与大定皇帝对视。“皇上可还记得当初平定燕乱,重取天下时,皇上答应我一件事?”
“朕已经放了你妹子了。”
“有御匾在,皇上能不放吗?我现在要保的人,是殷远。”
大定皇帝微眯起眼。“朕倒不知道你和殷远有交情,还是你尚不知他已经休了你妹子的事?”
殷远闻言,心底恼着却不敢作声。皇上根本是唯恐天下不乱,不除去他,心底是不会甘心的。
“我知道,家人捎了书信,所以我才会赶来,但个中原因我会回头问清楚,就不知道我现在能不能先带殷远离开?”
大定皇帝虽有不满,但还是应允了。“可以,但朕希望你得空就进宫,朕已经多年未见到你了。”
“我回巴乌城之前定会进宫,而后我得回去继续守着周家的祖坟,这是我永远不能磨灭的罪。”
大定皇帝知道他不进丰兴城,是因为当年他为他带军征战,所以累及家人无法避险,因而不愿再成为他的左右手。
“去吧。”
“叩谢皇恩。”
周呈晔带着殷远退出御书房,至于徐映姚会落得什么下场,之于他们压根不重要,和候在外头的周奉言随口谈了几句,两人随即离宫,就为了要送周凌春回周家。
烈日如火,走在大街上犹如踩在烤火的石板上,然而聚集在周家人身边的百姓却还是一步步地跟着。
周凌春木然地走着,蓦地踉跄了下,身旁的周呈煦眼捷手快地扶住她,惊觉她通体冰凉。
“四哥……我好冷……”周凌春气息紊乱地道。
“好冷?”周呈煦心底更冷,这烈日之下怎么会冷?“二哥,凌春不对劲,你快来瞧瞧!”
后头的周呈曦快步走来,一把按在她的手腕上,神色越发惊慌。“动到胎气了,不成,不能再让凌春走动,她得要赶紧躺下!”
周呈阳快步上前打算跟官爷求情,就见更前方似有太监和官员走来,教他不禁怒从中来。
“三哥,我去跟他们说那铁具是我私藏的,让他们放凌春姊走。”周锦春早已经哭肿了双眼。
“你去说有用吗?”周呈曦一想到她是始作俑者就想掐死她。
“可是……”
不一会,人已来到面前,周呈煦戒备着,甚至已经打定主意,只要一有机会立刻抱着周凌春逃出。
“皇上有旨,周氏当铺大朝奉查无私藏铁具一事,即刻赐轿,送回周府。”太监尖声喊道。
一旁的廉尚书向前,朝偎在周呈煦怀里的周凌春道:“周当家已经无事,可以回府了。”
周凌春虚弱地眯着眼,一会才认出他——“廉爷?”
“正是,周当家看似身子不适,还是赶紧回府。”
她想应声,下一瞬间蒙是有什么从体内脱落,大量的湿意自下|身流出,彷佛仅剩的体温也跟着流失,眼前一片花白。
“凌春、凌春!”周呈曦瞧见她的罗裙染上一片怵目惊心的红吓得大喊。
周家人赶紧拥上前,周锦春哭跪在周凌春面前,就连周绣春也错愕得说不出话,只能碎声喊着,“赶快带凌春姊回家啊,快!”
周呈煦抖着手将周凌春打横抱起,刚将她搁进软轿里,后头便爆出殷远的吼声,几乎是同时,殷远和周呈晔已经来到他们面前。
“凌春……为什么流了这么多的血……”殷远直瞪着染红的罗裙。
“凌春动了胎气,得快送她回去!”周呈曦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