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会看不见你?」她疑惑反问。
「你……」这是怎么回事?在他刻意隐身时,寻常人不该看得见他的,除非死期将至。
「五姑娘,你在和谁说话?」佐净瑜走到几步外问。
「是我,佐姑娘。」华逸半露着脸道。
「原来是华爷,我还想五姑娘怎么突然就跑了出去,你俩慢慢聊。」佐净瑜知晓两人好事近了,就不打扰两人了。
柳堇望向佐净瑜的背影又看向他,见他一脸凝重。「怎么了?」
华逸不能理解,镂在他魂魄里的文判笔分明没有动静……正忖着,文判笔突地从他体内迸出,在半空中挥洒火焰般的字体,林林总总共有十六条魂魄的名字和生辰、死辰。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上头的名单,十六个名字里并没有柳堇,反倒是佐净瑜的名字出现了。怎会如此?欲死之人会瞧见他,但小堇的名字并不在死亡名单里,可瞧不见他的,名字却出现了……而且如果是早已经预定好的名单,又怎会直到此刻文判笔才出现?
「到底怎么了,你在看什么?」柳堇轻扯着他。
他回神,问:「绣坊里头总共有几个人?」
柳堇虽不解,但还是照实道:「现在应该还有二十几个吧。」
华逸没有回头,但是已听见鬼差远扬而至的声响,随即喊道:「叫全部的人都出来,再去请大夫,马上!」
时间就要到了!没有时间猜想原由了。
柳堇随即回头喊着,「大家全都出来,动作快!」
就在同时,有人大喊,「失火了!库房失火了!」
柳堇闻言,脸色愀变,正欲冲进绣坊里,却被他拽个死紧。「你给我待在这儿,让里头的人全部撤出,快!」
柳堇瞪着他飞快闪进绣坊的动作,心想他不会有事,赶紧要在厅里绣花样的绣娘全都离开,就在厅里的所有人都退到大门外时,里头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大地为之震动,绣娘们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柳堇更是苍白着脸。
瞪向通往后院库房的通廊,早已被烟雾给吞噬了,里头的人呢?他呢?
附近的街坊听见了声响,全都赶了过来,有人吆喝着去提水桶,进中庭打井水救火,就在同时,柳堇瞧见烟雾里有人走出,随即冲向前。
「你进来做什么,让其他人去将库房那儿的人给抬出来,赶快找大夫!」
见他平安无事,一手拽着一个人,随即拔声喊着,「男人们进去救人,外头的赶紧去找大夫,动作快!」
待将伤患都安置妥当,夜色已深,有庄户去报了官,县令派人前来查探,说是在库房外头发现了火药引信。
「好端端的怎会有那种东西?」走在回家的路上,柳堇难以理解地喃着。
「一会儿回去,你就在房里呆着。」
「你要去哪?」
「查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掂算着,最有可能的便是金玉律,可问题是他现在怎可能下得了床?再者,连泰行也差不多该揭发他了,一旦被抄家,他哪有银子差使人行凶?况且,这一回的死亡名单来得古怪,而他改变了这份名单,仅有伤者,并无亡者……这事也得下地府交代清楚才成。
「你不会有事吧?」尽管她什么都没瞧见,但她想他可能逆天解了他人的死劫,不知道他这么做会不会伤及自己。
「别担心,不会有事。」
第十五章 意外突生(2)
进了柳庄,他让柳堇进了自个儿的房,转身欲离去时,却听见柳堇细微的呼叫声,随即隐没。
「……小堇?」他唤着。
里头没有半点声响,他抽紧了下颚,大步朝她的房而去,瞬地火花在他眼前爆开,烧得他连退数步,他怒不可遏地抬头瞪着银杏树。
「哈哈哈,你果然是鬼!」
门板突地被踹开,华逸怒目瞪去,就见金玉律拽着柳堇,朝他笑咧着嘴。
金玉律喉头上缠的布巾松脱,露出了腐烂的颈子,整张脸浮肿又青黑交错,一看就知道离死期不远,可他竟还有能力来到青宁县。
啊……不对,他的身上附着……逃魂?原来是躲进欲死之人的躯壳里了!
「你害得我金家被抄,害得我家破人亡……」金玉律边说不住地咳着,喷出鲜血溅在柳堇惊骇无血色的面容上。「反正我都快要死了,找个垫背的也不错。」话落,笑得阴恻恻地举起剑抵在她的颈项。
华逸肃容,大步地靠近她的房,压根不管银杏树画下无形的界,隔离着他,那无形的界阻止着他,压迫着他,焚烧着他,逼迫他痛苦地跪下,火焰烧灼着魂魄,火花飞溅。
「四哥,不要!」柳堇喊道,死命的挣扎着,压根不管剑刃割进了颈子里。
「想死,我就成全你!」金玉律松开了她,举起了长剑欲从她身后砍下。
华逸见状,怒吼了声,不管火焰焚烧着自己,举步朝她飞奔而去,千钧一发之际,将她给拽进了怀里,长指一弹,燃着火焰的文判笔浮在半空中,眼看着欲朝金玉律刺去时,他却痛苦地再也撑不住,破碎喊道:「小堇快走!」
「一起走!」柳堇深知银杏对他的戕害有多大,奋力地撑起他,却听金玉律道——
「我就等这一刻呢。」
她回头望去,惊见他竟从怀里抽出一把削尖的木枪……不,那不是一般木枪,那是银杏打造的木枪。
原来,他想除去的是华逸!
几乎不假思索,她回身就挡在华逸面前,任由木剑从心口刺入。
「不!」华逸暴吼了声,长臂一挥,文判笔疾速地穿进了金玉律额头,硬生生将他和逃魂一并给钉在墙上。
「四哥……快走……」柳堇紧握着他烧得焦黑的手。
「小堇……」
「我与他……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该还的总是逃不掉……」柳堇气息渐弱,但仍努力
地张开眼。「四哥……快走,你得带着我走黄泉路呢……下了地府,帮我问问阎王,为何骗了我……」
华逸盯着她像是失去了气息,压根不在乎体内的野火会将他焚烧成什么模样,他已经受不了一再地失去。
一次相守等待了近千年,下一次呢……他还要等待多久?
「华逸,还不走!」
崔颐的暴吼声乍现,转眼间,他已经被气劲给卷出了房门外。
「五姊!」
他呆愣地坐在地上,余光瞥见柳九和柳芫从他身旁跑过,进了她的房,查看着已经无生息的柳堇。
「华逸,你给我清醒一点,难道你没发现,柳堇的魂魄还在肉体里?!」崔颐目光不善地蹲在他面前。
闻言,华逸失焦的阵逐渐凝聚起来,猛地抬眼,这才想起压根没有拘魂的鬼差接近,那么——「她……还活着?她能活着?」
「谁知道呢?」
「什么意思?」
崔颐正欲开口,便听见柳芫在里头哭喊着,「二爷,九姊说五姊胸口上的木枪不能拔,可不拔没法子救啊!」
「先不用管她没关系。」崔颐凉声说着。
「你在说什么?!」华逸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崔颐笑得坏坏的,往后头一指,问:「你瞧见什么了?」
华逸怒目瞪去,惊见银杏树上的黄澄叶子竟不断地掉落,彷佛失去了生命力,急速凋零。
「这是怎么回事?」他呐呐地道。
银杏树是最坚韧的树,抗旱耐寒,可以活上数千年的,怎会无故凋零?
「近千年前,有位南朝的公主进了地府,自愿在忘川上摆渡,不论年限,只求有朝一日,能与杀了她的男人相逢,且,同命同寿。」崔颐突道。
华逸愣愣地瞪着他,听着他又道:「她呢,在忘川上摆渡,不断地与杀她的男人擦身而过,看着他的身影,压根不管她也许必须在忘川上摆渡千万年,才可能实现祈愿。」
崔颐在威镇侯府见到柳堇时,他就知道她定是记得一切的,因为她看他的眼神一样不耐烦。
华逸殷红的眼如月华轻覆,哑着声道:「你骗我……时间不对,我遇见柳九的娘时,柳九那年五岁,同一年,忘川摆渡者才刚卸职投胎,我记得一清二楚。」
当年柳九的娘早逝,逃过了拘魂,一直守在女儿的身边,直到他找到她,又心怜她不舍孤女遭正室欺凌,所以破例允她守着柳九,直到柳九遭人害死,他才出手助她还魂。
而她是摆渡人……摆渡人总是穿着罩衫,从头罩下,他从未正眼瞧过摆渡人的面貌……怎会是她?可如果不是她,为何方才她会要他下黄泉问阎王为何骗了她?
「照理说,摆渡者确实是该进六道轮回,但是阎王自有安排,替她挑选了最适当的时机,最适当的人选,让她进入了轮回里。」崔颐拍拍他恍惚的脸。「你知道为何要如此安排?」
华逸神色惶然地摇着头。
「因为要让她在这一世里还清她该还的,只要渡过这一劫,往后就能与你同命同寿。」崔颐指着就快要圮倒的银杏树。「庆幸的是,当年你开了口,要这棵银杏树守护她,它在这里守了近千年,到最后,连命都给了。」
「现在我该要怎么做?」他抓着崔颐就像是溺水者抓着浮木,求着最后生机。
「你得要先让银杏活过来,再把自个儿的伤养好,她应该就没事了。」
听似简单,但对他而言——
「我根本没有办法碰触花草树木。」在这种情况之下,他要如何让银杏树死而复生?
崔颐啐了声。「想清楚点,华逸,不是每个人下了地府都能无偿成为地府判官,你就是有那么点能耐让阎王点头,让银杏树愿意为你守着她,我都说这么白了,你还不懂?」唉,真是个没救的孩子。
起身拍拍屁股,崔颐回头踏进柳堇的房,把华逸的文判笔收回,将金玉律的魂魄和逃魂一并收入袖中,再将柳堇抱往隔壁的房安置。
「二爷,我家五姊真的有救吗?」柳九压根没见过这么可怕的伤势,就算要她救,她也不知道要从何救起。
「有,只要那家伙想通。」他回头指着已经试着走近银杏树的华逸。
伤痕累累的华逸停在银杏前的几步外,光是踩在掉满银杏叶的地上,就像是烈焰在脚底焚烧。
「请你救救她吧,请你别再凋零了,再多给她一点气息,让她熬过这一劫。」他哑声请求着,却见银杏树依旧飘落银杏叶,他垂着眼,痛苦地闭了闭眼,突地看向侧间,长指一勾,原本戴在她颈间的锦囊瞬地飞到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