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叔方气笑了,一个这样、两个这样,难道没人晓得,现在银子不重要好吗?
然下一瞬,黑叙、贺洵有默契地互看一眼,异口同声道:“就这么办。”
啥?这么办?怎么办?白叔方皴起眉头,有什么是他没参与到的吗?
“把话说清楚。”白叔方道。
“这时候,最好让嫂子转移心思。”黑叙道。
“忙碌是转移的最好方法。”贺洵接话。
“把钱给嫂子(大嫂),让她多开几家铺子。”两人同声道。
白叔方恍然大悟,向来把钱当命看的他连忙把匣子也推出去,“好方法,让嫂子忙新铺子,夏媛希留给我们来对付,直到把她给整死,不再碍人眼珠。”
“不是夏媛希,是章雨兰。”贺洵道。要贺家为那种女人背负欺君大罪,想都别想。
“明天我去帮嫂子找铺面。”白叔方道。
“最好是连在一起的,免得嫂子东奔西跑。”
“我去给嫂子找几个护卫,和可靠的车夫。”
“我去订一部好点的马车,别让大嫂受颠簸之苦。”
你一言我一语,三人讨论得热火朝天。
然而,外头仓促的脚步声响起,三人同时转头,看见满脸慌乱的白芯踉踉跄跄跑进屋里,见到他们,立刻跪下来磕头,哽咽道:“三位爷,救救少奶奶吧,爷要打死少奶奶了。”
啥!怎么可以?那是他们的嫂子呀!
三阵风似的,白芯还没回过神,他们已经飙出门外。
第十二章 人生总得有取舍(1)
棍子打在肉上的声音,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晴兰听不清楚。
疼吗?应该是吧,在第一棍下来时,那疼……挺惊涛骇浪的,彷佛连五脏六腑都一块疼进去了,只是三、四下?五、六下……是第几下?她已经数到忘记。
反正就是到第几下的时候,就感觉不到疼痛了。
大约是老天爷待她特别好,在她身上罩起厚被,让疼痛变得模糊而迟钝。
不疼了,连伤心都觉得遥远,就是感觉累得紧、很想睡,像喝下甜甜的鸩酒后,像经历过吓人的疼痛后,全身轻飘飘的,想飘上云端。
晴兰想,她大概又要死了吧,这次会不会清醒后又回到几年前?
若再回去,新的一轮她要怎么做?远远离开男人的世界,寻一个无人的地方,安静过完一生?无风无浪、无惊无险,无喜也无悲,在春与秋之间,任由感情被岁月风干,被时光磨碎,慢慢散作斋粉,无声无息自指间滑落?
这是个好选择,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寂寞孤单,却没有感情羁绊,那就不会受伤、不会惆怅……
“通通给我住手!”远远地,白叔方便大声斥喝。
贺洵、黑叙动作更快,他们直接一脚一个,把执杖的侍卫给踢翻。
被踢翻的两人不但不生气,还满脸的喜意,终于啊……可惜白芯姑娘的脚程太慢,要不少奶奶可以少挨几下的。
“爷呢?”贺洵怒问。
见三人赶到,侍卫们齐齐松气,本就不敢用力,又怕屋子里的爷听不到声音,分寸之间拿捏得很辛苦,方才磨磨蹭蹭没动作,又把白芯放出院子里,就是盼着她赶紧去搬救兵。
有谁想要打少奶奶?没人愿意的好吗。
以前跟着爷不是不好,可一个糙男人,哪能事事精细,但自从有少奶奶之后,他们的棉被、衣裳时常有人翻洗,知道他们是负责打架的,衣裳破得快,每个月都有人给缝上新衣,再加几套练武服,他们的衣裳已经很久没有补丁啦。
更别说吃的,以前秦管事主持中馈,虽能管饱却吃得随便,少奶奶进门后,别说顿顿饱、餐餐热,吃食比以前好上不只一个层次,还有一个专门的房间,无时无刻都摆着点心、水果和茶水,让他们随时取用。
有少奶奶在,日子说有多舒坦就有多舒坦。
知道他们是孤家寡人,少奶奶还发话,倘若有喜欢的女子,随时可以报到少奶奶跟前,她愿意为他们的婚事作主,看乔老二的婚事办得多风光,他那婆娘腰是腰、脸蛋是脸蛋,羡煞人呐。
这么好的少奶奶要往哪儿去找?他们盼着她事事顺心呐。
对着贺洵的问句,侍卫们不约而同把手指向少奶奶屋子里。
贺洵眸光转过,冲进屋里。
黑子、白子盯着众人,警告道:“不许再动手。”
侍卫点头如捣蒜,有人小声催促,“白爷黑爷快去求情吧,少奶奶有我们看着。”
这表态表得太明白,白子黑子松口气,这代表方才他们已经手下留情。
他们跑进屋里,只见贺洵像硬脖子公鸡指着贺巽道:“大嫂是个弱女子,大哥下这么重的手,是想打死她,给夏媛希让位吗?”
此话太诛心,贺巽怒目圆瞠。
平常大哥这样的表情,足以吓阻他噤声,但此刻贺洵吃了秤砣铁了心,“请问大嫂做错什么事,大哥非得把她往死里打?”
往死里打?贺巽轻哼,以为他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打得多随便,他们就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老大,女人是用来疼的,不是用来打的。如果你不喜欢嫂子,把她让给我吧,我来疼。”白叔方挺胸道,他喜欢晴兰的心思从来没变过。
这话触怒了贺巽,拳头往白叔方身上招呼。
平日白叔方要是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黑叙、贺洵肯定会联手把他的鼻子给揍歪,可今天黑叙、贺洵和他站在同一阵线,一起朝老大发拳。
这是造反吗?贺巽气恼。
“老大,嫂子到底做了什么?”白叔方边打边问。
贺巽不说,他不想坏了晴兰在他们心里的形象。
“大嫂做过那么多对的事,也不见大哥奖赏,怎么一点小错,大哥就下重手?”贺洵抗议。做对无赏、做错往死里打,往后还有谁要为大哥尽心?
一点小错?他们就认定只是小错?是她看起来太无害,还是媛希的性命于他们而言只是小事?
“老大说不出嫂子做错什么吗?”黑叙黝黑的脸庞透出凌厉,他父不爱、母不管,多年来唯一的温暖是晴兰给的,他不为嫂子撑腰怎么行?
贺巽第一次被人逼迫至此,有苦无处发,只能藉由拳头发泄。
他发起狠,黑子、白子、贺洵节节败退,他们把晴兰的屋子打得满室狼籍。
贺巽不歇手,他生气,他比谁都煎熬,如果可以,他不会对她动手,如果可以,他宁可受伤是自己,如果可以……
是的,他变心了,他爱上晴兰了,这是不对的,曾经他承诺对媛希专情,承诺与她一生一世,承诺时,他那么认真而用心,但他却做不到,他对媛希已经充满罪恶,怎么还能坐视晴兰对她下手?
侍卫们听着里头的声音面面相觑,一个眼尖的发现晴兰血流不止,连忙蹲下问:“少奶奶,您还好吗?”
她不好,有一把火在肚子里面烧,那火烧着她腑脏,烧着她的灵魂,烧灼着她的知觉神经。
她想啊,烧吧……全烧得干干净净啊。她不想重来,她想就此死去,死得彻底一点吧,她不要当夏媛希、不想当夏晴兰……
缓缓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微弱,她累了……
恐惧在众人脸上成形。怎么办?怎么会这样?明明控制了力气……
有个乖觉的,往屋里大喊,“少奶奶不行了!”
正打得热烈的四个人,同时歇手。
“不行了?什么意思?”白叔方问。
脑子尚未运转,贺巽已施展轻功往外冲去。
他看见鲜血从她的身下流出,从行刑的凳子上滴落、蜿蜒成河,在地上汇聚成一条毒蛇,吞噬着他的心脏。
怎么会这样?贺巽将她从长凳上抱起,只见她满头大汗、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她要死了?
轰地,他被巨雷砸中,他打死她了……
贺老夫人一语不发,眉心皱出川字。
晴兰怀孕,孩子却被贺巽打掉,这段日子,绝望与矛盾把她折磨得不堪一击,贺巽又亲自送上一根稻草,把她彻底压垮。
贺老夫人无奈地看着两个孩子,好端端的,怎会变成这样?
贺巽已经三天没睡,他双目赤红,胡碴从下巴冒出来,他形容憔悴,握住晴兰的手,煎熬更甚。
他不想伤她,他只想让固执的她明白,他有多认真,认真不要她双手沾血,可是,她就这么恨媛希?他不懂自己这么做,为什么会给晴兰带来那么大的愤怒与偏激?
他真的不懂……重生的他能够预知未来,他一步步走在前面,走得自信笃定,但晴兰是他重生后的意外。
前世的他不曾拥有她,今生的她给了他爱情与牵绊,也给了他未知与期待,他控制不住自己,他的欢喜快乐忧郁都随着她起舞,他要与她齐肩并行,要与她分享秘密,他要看着她狐狸般的狡狯笑脸,要听她说着让人想拍手叫绝的笑话。
他想要她,很多的她、全部的她,可是她恨他了……
“你先进宫吧。”贺老夫人拍拍他的肩膀,刘公公已经在门外催促。
贺巽心知肚明,知道所有的事即将结束,他不能在这时候撂担子。
周勤蓄养军队一事已经传到皇帝跟前,想要永坐龙椅的皇上岂能容许?周勤即将下台,再也威胁不了自己和周鑫。
他是确定周勤无法拿到玉矿收益,才会拿来做为交换条件的。
而皇帝那边,一年前他不再更换丹药,按照皇帝服丹的量,再过个几年,龙体必会一受损,届时周勤一死,再无人能与周鑫相争。
前世的事到此终结,眼下正是紧要关头,他必须更谨慎,只是晴兰这个样子……他怎么走得开?
贺老夫人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去吧,别功亏一篑,晴兰不愿意你这样的。”贺老夫人淡声道。
猛地抬头,贺巽望向祖母,她都知道?
贺老夫人道:“我虽老,一双眼睛还没蒙昧到看不清时局,你和晴兰都不是野心勃勃的孩子,何必辛辛苦苦战战兢兢,一个卯足劲的赚银子,一个拚了命的往皇帝跟前凑,图的是什么?”
“我等晴兰醒来再走。”
“怕是你在这里,她更不愿醒了。”这孩子,心倔得很。
祖母这一句,倏地勾起他的心涩,鼻中微酸,眼底发胀,是啊,他在,她更不愿意醒了。
伸手捧上她的脸,额头紧抵在她头上,心中五味杂陈,酸甜交错如云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