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也是这样吧,她在火里被你活生生剖出心脏。」秀气的指尖挑开碍眼的薄衫,纤指滑过无涉左胸,那朱红的胎记,五指轻轻划过一个又一个圆,接着长指慢慢的、慢慢的穿过血肉……
「够了,你别对无涉下手!」断邪阻止不了他,只能大吼。
少年倏地敛起了笑,尖厉的眼扫过他,随手把无涉一抛。
火焰不断侵蚀梁柱,不停落下的火种碎屑灼烫着呼吸,断邪与少年对立在烈火之中,凉亭禁不住火烧,横梁辟哩一声崩塌而下,少年就在此时将无涉从怀里抛出去。
断邪大惊,急忙冲上前去接住她,只差了一步,横梁轰隆落下,他险险闪过,却也不小心教火舌灼伤了皮肉,他紧紧护着无涉,所幸她毫发无伤。
「无涉、无涉!」断邪抱紧怀中的无涉,急切呼唤。
「放心,我只是让她睡着了。但是,就算我手下留情,她也活不了多久了,既然她都要死,我当然不会错过让她死前挣扎的机会。」
「你──」火焰烫红了他的眼。
「记住了,不想这个女人像她一样死去,你只有一个机会──到『那里』来。到了那里,一切就可以了结了,我们都不会再痛苦了。」
少年笑了笑,转身化为轻烟,随同火焰一同湮灭。
「记住了,」少年的笑语在半空。「我是很没有耐心的!」
◇ ◇ ◇
这一头,胡儿出了小跨院,瞧见男孩蹲在炉火前,慢慢踱了过去。
「唉。」与男孩并肩,胡儿蹲下身子,叹了大大一口气。
男孩没好气。「干么一瞧见我就叹气!」对那个女人就笑逐颜开,还有小花在飞舞呢!
「我觉得无涉姊姊好可怜。」
「啥?」
「我说──」深吸一口气,胡儿凑近他耳边大吼:「我觉得无涉姊姊好可怜,姊姊好像好喜欢好喜欢断爷,连作梦哭醒了都唤着他的名……只是不知道断爷怎么想?」
吼这么大声,害他耳朵嗡嗡作响!男孩撇了撇嘴。「妳管他们。」
诓他是小孩,看不出来吗?瞎了眼都知道,那个瘸脚的女人摆明了喜欢那个姓断的,他是年纪小、不懂事,不明白喜欢就喜欢,哪来这么别扭!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好歹,无涉姊姊也救过我呀。」
「嗯……我想那个女人,咳,无涉姊姊应该不希望妳觉得她可怜吧!就像我也不喜欢别人瞧我是乞丐,就一副同情我、施舍我的模样。」男孩难得说得头头是道,回头瞧见胡儿一脸疑惑,那纯真的模样教他好想一口吞了她……咳……脸一红,男孩尴尬地清了清喉咙。「妳要想她开心,就别让她更多烦恼了!来来来,快快把药吃了、快快把伤治好了,她就开心、我也开心了。」
「可是,药苦……」
「别怕别怕,我有糖心葫芦,妳吃完了药,咱们一人一口把它给分了。」
胡儿点点头。
屋外,两个孩子嘻嘻笑笑,蓦然炉上慢炖的小火轰然燃烧起来,同时跨院里也烧起通天大火。
「糟了,无涉姊姊跟断爷都还在里头!」胡儿说着就要去救人。
「笨胡儿,妳别傻了,妳要是进去才会死人,咱们、咱们还是先去找人来救火,妳、妳……妳在这儿看着,别乱跑!」男孩快手快脚冲了出去。
火光艳艳,映红了半边天色,胡儿急得在外头直跳脚,她还挂念着姊姊,还有断爷呀!
他俩都是好人,不是都说老天会保佑好人吗?
胡儿的眼泪扑簌簌,男孩出去了很久,小小的跨院火舌依旧四窜飞舞,她又急又慌,盼了良久才盼到男孩带着附近的人赶来救火。
「快快,里头还有人,再不去就烧死了!」
两个孩儿急得团团转。
倏地,一阵黑烟冲天升起,火光不知怎地减小了,最后竟奇迹似的灭了,残破不堪的小跨院黑烟弥漫,众人睁眼瞧着,忽有人指着门边叫道:「有人、有人出来了!」
两个孩子冲上前一看,果然是断邪,他怀里抱着无涉,就这么在众人目光下毫发无伤的走了出来。
胡儿连忙问:「姊姊、姊姊没事吗?」
断邪的衣衫焦黑,脸上带着几许疲倦,笑了笑。
「你们可真是吓死人了,要是再晚些出来,我还当你们真的死了。」男孩心有余悸,嘴上还死硬着不肯承认。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他们平安无事!
他、他只是嘴巴坏,没真想着要他们死,胡儿也说了,他们是好人,好人是不会早死的。
没说话,断邪瞧着两个孩子,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荷包,交到男孩手里,轻声交代:「这些钱你们留着,好好照顾自己。」
男孩愣愣接过,见他走远,急忙追上。
枉费他白白为他们担心,这姓断的居然施舍他!
「我们才不要这些钱!」好心没好报,他虽然是个死要钱的小乞丐,也是有尊严的。
断邪深深看他一眼。「你喜欢胡儿吧?那就别让她吃苦,这些钱足够你们撑一阵子了。我们得走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男孩望着他走远,胡儿好半晌才喘着气追上。
「他们、他们走了?」
「嗯。」
「你怎么不把他们留下?」胡儿急急抓着他问。
男孩霍地转身,脸上还留着来不及抹去的泪,他拾起地上的银子,牵起了胡儿往回走。「胡儿,走吧,我们也走吧。」
她的脚不方便,一路跌跌撞撞。「等、等等……」
不成、不成,她还没问清楚他们为什么要走?她还没跟无涉姊姊道再见呢!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了!
「他们会幸福的。」男孩忽道。
「什么?」
「我说,他们一定会很幸福的。」转过身,男孩大哭着一把抱住了胡儿,恸哭的模样教人心酸。「他们一定要很幸福很幸福,否则我一定、一定不会原谅他们的!」
没事逞什么英雄嘛!
说走就走,却又让他看见那份近乎绝望的坚定,像是痛苦、像是分离,像是永生永世的悔恨而莫可奈何……
胡儿点点头,抹去了泪。「一定会幸福的。」
第五章
离开了小镇,两人又继续赶路。
接连赶了好些天的路,这一晚,他们就在附近镇上的客栈稍作歇息。
「客倌、客倌,打尖还是住店?」小二殷勤招呼着,一双眼死巴巴地垂涎着断邪腰间挂着的荷包。
「住店,一晚就走。」断邪轻声交代。
「住店是吗?那客倌是要一间房还是两间房?」小二不怀好意的眼神扫过无涉,却让断邪一闪将视线给隔了开。
「两间房。」
断邪礼貌一笑,礼貌的浅笑悄悄在他优雅唇边蔓延扩散,可从那笑容里却瞧不见任何一丝的温度,每看一眼只让人恍若掉入更寒、更冻的冰潭中。
小二看着他,恍若看呆了,直至半晌后,才猛然惊醒,殷勤地应道。
「好的、好的,客倌这边请!」
小二勤快地领着他们进了房,临走前却被断邪唤住了。
「能不能请你替咱们兄妹烧桶热水,接连着几天赶路的日子,浑身黏着风沙总是令人很不舒服。」断邪将无涉放在床上,爽快地从腰间掏出一锭亮晃晃的银子。
小二笑嘻嘻收下银子,立刻下楼去招呼热水。
「是不是出手太大方了?在这种野店里,财不露白,怕是会惹来麻烦。」无涉取下头上的黑纱。
断邪只是笑了笑,无涉不期然对上那抹淡笑,让她禁不住皱起细致的眉峰,他的笑容是一种她所陌生的情绪,宛若甜蜜的毒药一步一步引诱她陷入无可自拔的深渊。
「没关系的,出门在外,给别人方便,也给自己方便。」
「算了。」既然出钱的大爷都不说话,那么她这个花钱的人也就不好说些什么。
断邪望着她,大掌轻抚上她的脸。
无涉的五官相当细致,弯月般的柳眉、闪动着透亮光泽的琉璃凤眼、挺俏的鼻尖、因紧抿唇瓣而显苍白的樱唇,她的美是脱俗、离世的。
可惜,却因车旅的劳累而多了些许的憔悴。
「还累吗?这些天见妳似乎总是在休息,身子还好吗?」
「还好。」无涉无意增加他的负担。
「没有就好。」断邪用手顺着她的发,意外发现她的黑发里竟多了几丝的银丝,一瞬间竟有些心悸。
宛若银线般的灰白发丝,这……是她生命即将消失的预兆吗?
「累了就休息,妳的身子需要静养,不宜太过疲累。」断邪忽略心中那抹诡异的情感。
无涉忽而退开了几步,「……能不能,别再把我当成孩童看了。」
不知怎么着,她忽然十分厌恶断邪对她的态度,他的温情彷佛黑暗不吝啬地包容着她的一切,虽然温柔,却不是她所渴望的。
无涉明白,她想要的感情,这一辈子,断邪都无法给她。
她即使明白,可还是放不下啊!
若是放下了,她也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对不起。」
「师父──」
「叫断邪吧!出门在外的,礼教就不用这么重视了。」断邪悠悠笑开了,温和的嗓音撩人心弦,却不着心思,令人心痛。
他并非不懂无涉的心思,只是他本就无心,又怎能动情呢?
「师父……」她轻唤了声。
断邪望了她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无涉,其实──」
不识相的人声却打断了他。「客倌,您要的水烧好了……啊!对不住、对不住,我看……我还是慢点再上来吧。」
「不,没有关系。」
「可是──」小二看看他、再看看床上姑娘哀凄的神情,绝美容颜上幽冷苍凉的表情令他也一阵心痛,不禁后悔自己的不识时务。
「请把这水放到床边,麻烦你了。」
「好。」小二照着他的吩咐做事。
过了一会儿,确定一切都打点妥当后,断邪才跟着小二走了出去。
踏出房门之前,他忍不住回头叮咛着:「要是有什么事,我就在隔壁。」
无涉只是轻应了声,便没了反应。
原来,他们之间的距离……终究没能踰越。
◇ ◇ ◇
无涉的房门吱嘎一声,让人轻轻推开。
细微的声响传递在沉闷的空气中,弥漫在空气中的白雾随着突然敞开的门扉而逐渐散去,一股淡然的馨香幽幽扩散在四周。
弥漫的雾气,形成障蔽的薄幔──
无涉正在沐浴,闭了闭眼,虽然听到了那声响声却不想采取任何的动作。
浸泡在水中,令她的神志也跟着迷炫。
「就算听到了声音却不作任何反应,这该说妳是太有自信,还是太没危机意识了呢?」断邪忍不住蹙起了俊雅的眉宇。
「师父?」无涉缓缓抬头望了他一眼,那一双被水气氤氲的美丽霜眸有些迷离的真实,望着他走近的身影。
「若是现在进来的不是为师,而是别人,妳该怎么办?」断邪的嗓音听来恼怒,明显异于平常的感情浮动,极端不安、愤怒的负面情感。
「我知道是你。」
她的回答令断邪更加气极,急道:「可如果不是──」
「我知道是你。」无涉的口气比之前来得强硬。
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无益,断邪慨然叹了口气。
这是间黑店,断邪清楚,可看着无涉难受,他不忍心,只好勉强将就。
然而,无涉是个女子,厉害冲突怎么看都严重,只要使一点小伎俩,趁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放迷魂烟、下药,甚至是更多不入流的步法,不管如何防备也只是徒然。
断邪叹了口气,「算了……啊!」他猛然移开了眼。
真是的,他只顾着担心她的安危,竟忘了她仍在……仍在……
「师父?」
「我先出去了。」断邪连忙找了借口离开。
无涉却一把捉住他的衣袖,温热的水气透过单薄的衣衫浸湿了他的袖口,他感觉到了……她的决心。
「为什么要逃呢?」无涉不知从何生起一股勇气。
她并非不知羞耻的女人,她知道在一个男人的面前袒胸露背,绝对会让人所不齿。
她怕啊!
怕极了,她却更害怕在自己面前的他永远对她的情感视而不见。
或许十年前的她不懂爱是什么,只是单纯的喜欢他对自己好,可是她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了,十年来累积的情感早让她快要崩溃疯狂。
她爱他,爱到连命都可以不要。
换得的,却只是他的背影──永远也难以映入他的眼,烙入他的心。
无涉心中一苦,愈加义无反顾的靠向他,心里想着,如果她的存在不曾在他的眼里心里留下过任何轨迹,至少……别让他忘了她。
断邪闭上了眼,语气同样苦涩。「无涉,别这样!」他毕竟还是个男人,得使劲才能忽略她悄悄贴上的纤细身躯。
「为什么不看我?」无涉强迫他面对自己。
断邪避开她的眼,然而,他的口气却已失去了平日的淡漠,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痛心。「无涉,不要糟蹋自己!」
痛心她这样的糟蹋自己,痛心她对他的情……
「看着我。」气恼与羞愧同时袭上,无涉不懂他怎能无动于衷,牢牢的、死也不放的扯着他。
「无涉……」
「我只要你看着我,为什么你连这样的请求也不愿意呢?我爱着你,不奢求你也同样爱着我。我想着你,却不期望你也如我一般想念,我什么也不求,我只求你看着我,真正一次认真的看着我。」
断邪僵立着,不言不语,不敢承认那哀怆的嗓音令他痛苦啊!
问他爱她?他答不爱。问他想她?他说不想。
不是他不愿,是他不能,他有了爱人的能力,天却不允许他有爱人的权利,这是他的宿命。
「你的眼里从来没有我、你的心里也没有我,我一直是那么努力地追随着你的身影,可是你却总是像风像火,始终让我难以追寻你的脚步,我用尽了全心全力……却连你的一眼都得不到。」她的嗓音里浓浓透着悲凄。
当痛已入心,悲伤早已超脱了言语感官,眼泪便无法说明什么。
断邪深深叹了口气,缓缓回过身。
他望向水中的无涉,看清退去了一切遮蔽的细致肌肤,在热水的浸泡下,一身近乎透明白皙的无瑕肌理隐约泛起了淡淡的浅红,纤瘦柔弱的身段曲线尽现,粉白的艳丽面容浅浅漾起了醉人的红晕,胸前的红印依旧红得刺眼。
她美得绝伦,可他却永远也触摸不到。
「就算我眼里有了妳,我心里有了妳,那又能怎么?我仍是不能爱妳,妳懂吗?若是如此,妳又何必让自己陷入这么痛苦的黑暗中。」
她看着他的眼,那双淡情的眸子──
那双眼,淡然如冰的眸子里是他的强硬、无情的现世,似乎可以在那样一双深邃美丽的瞳孔间窥视深处翻滚的血泪,觑见自己沉沦的身影,可是却难以接触到真心。
是呀,就算他的眼里有了她,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