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老跟我过不去呢?”
“才没有呢,人家可是担心你,怕皇太后听到什么不好的风声,才连忙先通知你预 作准备的哪。太后找你找得可急了,记得有空要去乐平宫见驾,迟了,会发生什么事可 就难说了……”
“够了够了!”李儇烦躁的打断皇妹的忠告。“我这就去,行了吧。”语罢,阔步 迈出东宫。
“嘻嘻,皇祖母这次可是打定主意要你立个妃子呢,我倒要看你如何解决。”
决明一脸等著看好戏的样子跟在李儇后头。
不过……皇兄昨晚的玩笑……决明在心里头忍不住开始盘算。也许那并非玩笑,而 是皇兄注意到了伍侯爷“她”是……?嗯嗯嗯,多年来只埋首于国事的皇兄终于开了窍 ,对“疑似女人”的伍侯爷起了兴趣?这下事情可变得有趣多了。她这个关心哥哥的好 妹子怎能不帮他一把呢?如果事情顺利的话,她不但能让大哥遂了心愿,也能让抱孙若 渴的皇祖母如愿以偿。
决明忽然想起那个取笑她的云麾大将军单斌。竟敢说她糊涂?她倒要看看谁才是真 正的糊涂蛋!她倒要瞧瞧那个愚蠢的单斌知道了事实的真相时,会有何种表情!
葵夫请户部为她准备最僻静的 房间,但等她一住进去后,那里却变成户部会馆最热闹的地方。她走到哪儿都有人想攀 亲附贵、逢迎谄媚,让她烦不胜烦。不堪其扰之下,她索性谢绝访客,闭门不出;躺在 床上小憩片刻让脑袋瓜好好理清这团混乱。
说真的,她这个将军一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其实在她之上还有许多达官显贵;再 者她无意仕进,屡次婉拒太子保举她到兵部担任职务;在没有内忧外患的时代,她这个 武将可说是毫无用武之地,这些人老巴结著她也分不到啥好处啊,充其量是她列名千户 侯。说起名利权势是还有那么些,而她与单斌、李儇之间的交情不错,好像是有那么点 “未来”罢了。为了这些,大家就卯足劲对她猛献殷勤,真是要命!
何况她的未来……哎,一思及此,葵夫的烦恼又再次浮现了。她无奈的翻了个身子 侧睡,不意压到了一方硬物,她反射性的伸手探去,是那块她刻不离身的玉佩。
得到这只玉佩的情形她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以和阗进贡的美玉加上京城第一玉匠的技术所雕出的这栩栩如生的“飞龙藏珠”, 本非一般人所能拥有的龙纹玉佩,原是当今皇太后裴若芹的传家之宝,自太后嫁进宫中 ,一直以来都是锁在大内的珍宝。
在当今太子成年之时,太后就将此玉交给李儇,并嘱咐他将来送给中意的女子,从 此李儇便将此玉当成饰品带在身上。然而就在约莫三年多之前……═════*9═══ ══*9═════*9═════“玉佩?”李儇拿起系在腰间的龙纹玉。“你说这个吗 ?这是皇祖母……”
葵夫聆听李儇说明原委时的表情,由呆然到深思。此时她心中浮现了一些主意。
“这么罕见的东西,真是令人赞叹不已呀。”她的目光不舍的在玉佩上流连。
皇太子愿意与她结交是由于赏识她的才华,若是她表现出贪婪的性格,太子又会如 何看她呢?说不定会鄙视她,接著便是罢官免职,然后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返乡了。这 是她打的天真主意。
至今她仍为了或走或留的问题而犹豫不决。目前还没人识破她的伪装是她幸运,不 过以后呢?过几日大军便要出发了,真要走也只有眼前这机会。
虽说有些遗憾;近三个月来的集训日子,与来自各方人们相处的生活,委实令自幼 在山中小村庄生长的葵夫感到惊奇。过去师父也曾带她出外进行武学游历,但是对于生 活的了解,总没有实际相处的透彻,倘若她一直待在师父身边,恐怕终其一生也无法经 历到这些事呢。若能继续过著这女扮男装的日子,一定也是挺有趣的吧?此时葵夫也不 得不承认,不光是为了求取功名以报师恩,她本身的好奇心也是促使她暂时待下来的因 素。
现在她又处于一个诀择的时机。她需要有人来推她一把。只要李儇现在厌恶她,她 就有个好借口说服自己毫不留恋的走了。不过……一想到会被这个刚交不久、相处也挺 愉快的好友讨厌,葵夫竟也觉得有些心痛。没办法,谁叫她是个女人。这个时代,即使 她再有能力,还是不会被人认同的……李儇先是怔了一怔,然后无言的看了看葵夫,轻 笑了起来。“你喜欢这个?要是你喜欢的话就给你吧。”一面说著,一面动手解下丝绳 ,将玉佩交到葵夫手上。
葵夫傻了眼!她可没这意思真向李儇讨来。她结结巴巴的忙道:“这——这东西— —可是太——太后的传家之宝,是要送——送给你未来娇妻的呀。”
她不禁心跳加快起来。他若知道她真是个女人,不知要作何感想?
“现下我无意婚配,既无娇妻,那么此玉赠贤臣又有何妨?”他并非不重视太后的 心意,但他早觉得葵夫无意仕途,若能因此留住良才,李儇以为倒也值得。
“你就收下吧,若你喜欢玉器……”
“无功不受禄,殿下。”葵夫连忙推拒。李儇容人的气度她可真正见识到了,不禁 有些欣赏起来。但若因此而再与他多有牵扯,她岂不会越陷越深?
“那么!你就多立些功绩吧,就当这是先领的奖赏。”语罢,李儇不给葵夫推辞的 机会,便赶紧起身离去。
“等等!请留步……殿下!”不论怎么叫,他就是没回头;葵夫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
“给我站住,李昭明!”
“我期待著你的表现,伍葵夫。”李儇留下的是个代表信任的微笑。
目送李儇回营,葵夫只能握紧了手中的玉佩。女子之身又如何?李儇可是认定了她 呀,给了她前所未有的机会的人是李儇哪。
等些时候再走吧,眼前就为了这位对她有所期许的主君努力看看吧。
当葵夫醒来之时,已是二更天 。她惊讶的发现方才的梦境竟是三年多前的往事。那时,她为了这位唯一的知己而愿意 为国效命;而如今……他也该起疑心了。能瞒过众人这么久,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那探究的目光,和屡次语带玄机的神情绝不单纯。
若他真的问出口,她要如何回答?就这么两条路给她选。
要不,就是坦言欺君;要不,就是坚不吐实。
说出真相,李儇能原谅她的欺骗并为她向皇上求情?葵夫不敢保证。毕竟,她骗了 他整整四年有余,骗了把她当成心腹好友的李儇,又如何希冀李儇能谅解她?
而欺瞒到底,又能撑得了多久?定远侯的婚事可是街坊巷尾议论的主题,好几个大 臣在台面下的动作频频,希望能招她为婿。虽然眼前她全将这些故作不知,但也不能一 直拖延下去呀。若不娶妻,早晚会有闲话出来。为了找人商量,她决定夜闯禁宫。
夜闯禁宫,就算她是深受太子宠信的龙骧将军也难逃刑责。
可若选在大白天入宫……葵夫可没忘记上次的教训。凯旋后御赐十日承恩宴,她没 理由不去;但她怕在宴中酒醉失态,便托辞身体不适,借口到偏殿暂作歇息。
因她压根就精神得很,自然将宫女们为争送茶水与寝具而大打出手的场面给瞧得一 清二楚。之后几次入宫面圣,又屡遭宫女包围,争相示好。那规模比起东宫是有过之而 无不及。
那种体验她可没兴趣再玩第二次。为图自身安全,她可是事后做了一大堆防范措施 ,包括查清宫中地形与羽林军轮值的时间。
一般人可能不太容易得到此类讯息,不过葵夫有个绝佳的情报来源——那就是当今 率领羽林军的羽林军大将军、封号为明威将军的蓝天擎。
一年前她班师回朝时,太子举荐她为兰州都督御史大夫持节陇右道观察使,她自是 极力推辞到底;接著太子又想保举她为羽林军大将军,她当然不依;而这之前,她在军 中的昔日部属多有再追随她之意,老在她身边转呀转的。为了一劳永逸,她索性将她的 部将全给保举上去,往全国各地武官出缺处分发,而今日蓝天擎会担任这守护宫廷的要 职,也是由于她大力推荐之故。
蓝天擎是四年多前与葵夫同时登科的武科探花。起初和葵夫一起担任中军帐下,而 后又和她一起被任命为先锋官,是名尽忠职守的青年;可惜在战场上的临机应变不足, 以致于几次出阵失利,之后便一直担任后军留守的任务。葵夫在此时发现,也许蓝天擎 不适合攻击任务,但守卫的工作由他担当是再适合不过了。而在葵夫晋升为右军大将后 ,便将天擎纳为幕僚。有鉴于此,一年前她二话不说,就推荐封为明威将军的蓝天擎担 任羽林军大将军一职,负起保卫大内的责任。
对于天擎而言,葵夫是长官,也是交情不错的同僚,自然在葵夫有意无意的诱导下 ,他会透露不少内幕让葵夫知道。羽林军排班时间和宫中地形图就是这么到手的。
理所当然,她选了晚上入宫去见在宫中当差的义父。
即使是太子也不能在入夜后踏 进后宫。这个规定被李儇大剌剌的给毁了。
李儇心不甘情不愿的来到乐平宫晋见太后。其实场面会变得如此难堪,他自个儿也 难辞其咎。谁叫他一时淘气失言,今日此刻才会落得百口莫辩,难以脱身。
“儿臣早已说过许多次,儿臣绝无断袖之癖,更不好此道,还望皇祖母明鉴。”
“既是如此,何以你迟迟不肯大婚?要知道,你已届二十七岁仍未娶妃,岂不启人 疑窦?”与其说皇太后为了谣言求证以辟谣,倒不如说太后想要借题发挥,逼李儇点头 答应选妃。
“儿臣若没遇上心仪女子,绝不轻言娶妃,盼皇祖母见谅。”就只有这点,李儇对 年迈的祖母丝毫不让步。
“至今仍没遇上令你心动的女子?”太后皱眉忧心的问道。这孙子什么都好,就是 个性固执了些、眼光高了些、要求多了些……否则早就乖乖的从命娶妃,而她早可含饴 弄曾孙,而不会含泪训孙了。逼问到现在,一点进展都没有。
面对这个问题,李儇只能默默的叹口气。他所心仪的对象遇是遇上了,要说心动也 心动了,可那家伙不愿承认她是个女的呀。李儇烦闷的想:这该如何是好?要是将葵夫 的事对太后全盘托出……不,这可不成,太后秉性顽固,说不定她会治葵夫个“欺君罔 上,败坏朝纲”之罪,说什么也不能冒这个险。
李儇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在原地想东想西,太后也明白再僵持下去不会有 啥结果,索性挥了手示意李儇退下。
“那么,孙儿告退了。”李儇放心的欠了欠身。他总算可以喘口气了。
可惜——他放心得太早了。
所谓雷声总跟在闪电后头出现,当闪电的火花消失后,便是平地一声响雷起。
众人在诧异和不信中看著一个“什么”从李儇怀中掉了出来。
四个人同时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四人?大厅中的李儇、皇太后、李决明,再 加上此刻正在厅外旁听的一人——连气都不敢多喘。就这么静默下来。
厅外那人既不是宫女,也不是内侍,更不是三天两头昏倒的宜都公主李昌明,而是 依常理言,根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龙骧将军伍葵夫。
她向来就不好探人隐私,会目睹此事纯属巧合——她潜入禁宫,正要去寻义父时, 说巧不巧的经过乐平宫,听到李儇的声音,一时好奇,便多逗留了一会儿,瞧瞧他为了 何故“也”犯了禁令深夜停留宫中。她蹑手蹑脚的贴近窗前,所幸地处偏僻,不易被人 察觉。
乍听“断袖之癖”四字时,她立刻连想到白天那襄城公主所说“不可告人之隐疾” ,更加深了她的兴趣。不过听完后,她忽然有些同情起李儇。不过是一时失言,惹得那 宜都公主吓昏,就被审讯了大半天。像她不过丢了件兜兜,就差点被压上“嬉花楼”; 可见当个男人,还真不是普通的容易呀。
难怪昨天她有意嘲讽李儇的婚事,他却费了许多唇舌向她解释大半天……说到底, 李儇果真没有意中人?不知为何,葵夫有种莫名的释怀。他果然还是有看人的眼光,没 随随便便挑了一个。只是虽然她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却也相对地产生了一丝落寞。她 这是怎么了?
算了,再听下去,也不会对她有任何的影响,葵夫打定主意就此去寻义父。
正打算离开,眼尖的葵夫不意瞄到了一幕奇妙的好戏开场。
“这是什么?”灵巧的襄城公主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想好好端详李儇的遗落之物。那 好像是块由白绸制成的……“只是一块普通的方巾罢了。”李儇抢先在七妹之前夺回失 物,放回怀中。
“普通的——方巾?”决明狐疑的打量李儇一番,再望向皇祖母,请她裁断。
皇太后拼了命的揉眼睛。是她看错了吗?她的孙子居然用一件“什么”当方巾?她 快昏厥了……由这点看,她和昌明果真有血缘关系。
葵夫差点没在窗外昏倒——李儇不把东西还她便罢,没事还随身带著「它”做啥?
葵夫只觉得自己脸颊燥热不已,心跳狂乱。她若不设法抢回那东西,不知还会牵扯 出什么事。
“儇儿,把那——那只——‘方巾’拿来,让哀家瞧瞧。”此时皇太后也不知该抱 有怎样的想法。一个男人照说是不该有那东西的,今日李儇会怀有‘那个’,不外乎两 个可能。一是李儇有了能互赠贴身衣物的亲密爱人,这是太后乐于见到的,但李儇却在 方才否认了这个可能;二是今早宫中谣传,太子的心腹好友定远侯有个“奇怪的嗜好” ,该不会李儇也染上了这有辱宗门的恶习吧?太后越想越觉汗颜,就连伸向李儇的手也 不禁微微的颤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