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小僧人笑领著两人,拜见住持师父。
住持--元空师父年过七十,白眉长髯,笑容可亲。「阿弥陀佛!容施主近来可好?」
「托师父的福,一切安好。」容君绯一展笑颜,双手合十。
元空回以笑容,一眼见到龙无名时,他好似有些吃惊,不过须臾之後,他还是一如常态。「这位施主是……」
容君绯替龙无名回答。「他是我义兄,龙无名。」
「原来是龙施主。」元空恍然大悟,笑道。「龙施主的名字常常见到,今日,倒是头回见到龙施主来。」他探手,请两人入座。
「我的名字?!」龙无名稍有错愕,转眸看向容君绯。
容君绯冲他一笑。原来是她平素布施时,必定是写上龙无名的名字。
小僧人为两人上茶,元空对上容君绯说道:「容施主,老衲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好不好说?」
容君绯倩笑。「大师直说无妨。」
元空笑道:「日前老纳得到一观音像,这观音像雕功极巧,老袖想藉容施主妙笔丹青,将祂绘成图像,与人结缘。可是这观音之像,十分宝贵,不好搬运。今日容施主刚好来了,不知可否就在寺中替老纳描绘?」
容君绯点头。「当然可以了。」
元空双手合十含笑。「感谢容施主,我这就让大观带你去禅房。至於龙施主,你大可放心,他在这里,我会好好招呼的。」
容君绯看著龙无名,龙无名对她一笑,容君绯这才放下心,她转对元空说道:「那就有劳大师为我大哥开示了。」
「阿弥陀佛。」元空起身,吩咐刚刚那名小僧人带著容君绯离开。
龙无名见两人离开後,开口说道:「大师支走我义妹,可是有什麽事情要和龙某说的?」
元空微哂。「龙施主果然聪明。既然如此,老纳也就直说了。」他端正神色说道:「龙施主杀伐之气太重,印堂已然发黑,近日之内,小灾不断,大祸难避。老纳诚心与施主说,还是早做准备才好。」
龙无名笑出声来。「准备什麽,是准备避开祸事,还是准备好办理丧事?」
元空一听,眉头紧皱。
龙无名敛笑。「感谢大师关心,龙某无意取笑大师,只是要是有报应的话,那就来吧!」
元空一叹。「龙施主戾气太重,若是愿意还请常来寺中走动。」
龙无名扬了一抹笑。「大师,龙某做事从不手软,该杀人时,我还是会杀人,若是杀完人之後,再来念佛忏悔,不是反而叫菩萨觉得恶心吗?」*
元空见他愤世嫉俗,又固执不化,只得说道:「多亲近佛,可以叫龙施主多结善缘,多增善见、多生善心。人本来就俱足佛性,龙施主要是愿意,放下屠刀,就可立地成佛啊!」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龙无名纵声朗笑。「大师可知道一句话,『一步江湖,步步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的地方,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没有退出,只有死亡。」
他看著元空,那一双精神的黑眸,阴鸾深冷,却又孤独悲凉。
元空双手合十,沈声一叹。「阿弥陀佛。」
***
回程中,龙无名和容君绯共乘一匹马车。一路上,车内寂静,只有马车辘辘前行的声音。
容君绯闷了许久,终於出声。「大哥,发生了什麽事情,怎麽从寺里回来之後,你就一句话也不说。」
龙无名猛地抬头,一笑。「我在想,最近天气不错,你要不要到郊外的别院,去住上一阵子。」
「大哥,」容君绯挽眉,担心地说。「你失神了。现在正逢梅雨,哪里来的天气不错?」
「也是。」龙无名视线移向外面,并不说话。
元空的话,还在他的心里绕,他不担心自己遇到怎样的灾难,就怕连累到她。
容君绯不放心他,又再叫他。「大哥……」
她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时,马车突然一停,跟了一下,有人将车廉掀开。
「文叔!」容君绯看清楚,才知道掀开车帘的人,正是文训。
龙无名见了文训,料想必定有事,手一挥,先阻了他说话,转身对著容君绯一笑。「大哥,真的像你说的一样,出神了,连和文叔约好的事情都忘了。你先回府吧,大哥还有事情处理。」
容君绯看著他,扯了一抹笑。「那好吧。」
「大哥走了。」龙无名扬唇一笑,拍拍她的头,旋即跳下马车。
他掠到文训旁边,低声问道:「怎麽了?」
文训低语。「司马啸天带人砸咱们东大的场子,那边已经干起来了。」
「老家伙找死。」龙无名俊容一沈,翻身上了文训准备好的马匹,策马奔出。
文训与另一名弟兄同乘一匹,紧随在後。
龙无名一路驰骋,到了赌场,才发现除了两帮的弟兄之外,官府的人也来了。
带头的捕头,人高马大,嗓门一扯,还有几分气势。「来人啊!把闹事的,统统给我带回去。」
他的气势不错,官府的人数也不少,只是龙帮和司马帮的人,也都是抄刀带剑的汉子。他们当中好些人虽在打斗中受伤,不过龇牙咧嘴的,也不是好惹,因此三方就这麽僵著不动。
龙无名翻身下马,往捕头那边走去。「吕捕头,谁敢劳动您出来?」
吕捕头见了他,嘿嘿地堆了笑,低声说道:「龙老大,这地方归我管的,您的场子出事了,我自然要来关切。」
龙无名看了一眼,司马帮带头闹事的人,便是孙鸿。孙鸿见了他立刻握紧了剑,怒瞪著他。
龙无名勾唇说道:「吕捕头,您来关心,我自然是很感激。可是我底下的弟兄,可都是规规矩矩的,是司马帮的人来这儿闹我的,你却要我将我那些弟兄跟他们一并关在一起,你要我怎麽跟他们交代。」
「龙老大,凭我们老爷跟你的交情,你的弟兄怎麽可能出事呢?!这只是照规矩、做个样子而已。不出两天,我就让你的弟兄回去。」吕捕头拍胸脯保证。「牢里是我的天下,司马帮的人一到里头,我就替您教训他们。」
龙无名思忖了下形势,看了吕捕头一眼。「你先把他们抓住。」
「应该的、应该的。」吕捕头连声称是,一扬声,说道:「来人啊,先把来闹场子的,给我抓起来。」
官府的人数先扣住司马帮的人,并不成问题。司马帮的人脱逃不及,很快就被擒抓。
吕捕头看著龙无名,等他说话。文训也已经赶来,他附在龙无名耳边低语,龙无名并不说话,只是朝著吕捕头点头。
吕捕头松了一口气,朗声说道:「还请龙帮的弟兄,一同回衙门作证。」
弟兄们见是龙无名点过头的,也不抵抗,刀剑就这麽扔在地上。
吕捕头对著龙无名拱手。「谢谢老大配合。」
龙无名搭了他的肩。「我的弟兄,要麻烦你照顾了。吕捕头也是辛苦了,晚上到我『留香楼』来,我找最好的姑娘招呼,也请老爷一起来作客。」
「龙老大太客气了、太客气了。」吕捕头嘿嘿地笑著。
***
入夜,容君绯见龙无名和文训未归,便去敲了武德的门。武德什麽也不说,她便每隔一刻就去敲他的门。
武德一听敲门声,头皮都麻了。他开了门,唉叹一声。「小姐,」望著容君绯灵秀的脸庞,他就差没跪下来求她了。「我实在不知道帮主和文训去了哪里,您就别再问我了。」
容君绯一双水眸凝著他。「我听双儿说,早先有人到你的房间来通报。」
「他娘的龟孙蛋,哪个该死的……」武德忍不住咒了一串。
「算了。」容君绯轻喟。「我只是担心大哥,武叔既然有为难之处,不能说的话,我也不让武叔为难了。打扰了武叔,真不好意思。」她扮了一抹笑。「武叔和胭脂婶娘,早些安歇吧!」
说著,她悠转了身子,寂寥地离开。
「等等。」武德出声叫她。
容君绯回头,瞅睇著他。
「死就死吧!」武德喃喃自语,挥手招她过来。「小姐,要没有你的话,我是不可能娶你的胭脂婶娘。你对德叔有恩,德叔也不好见你难过。告诉你吧,场子出了点事,官府的人帮咱们打点中,所以帮主就去『留香楼』陪他们。」
「他去了『留香楼』……」容君绯埋首低吟,忖了忖之後,她霍然抬头。「我也要去『留香楼』。」
「别……别开玩笑了……」武德吓了一大跳,舌头还打了个结。「你们俩今天是怎麽了,他陪你往佛寺上香,你倒想跟著他上妓院呐!」
「大哥今天从寺里出来後,就心不在焉。我知道住持元空大师,对观相颇有心得,我想一定是他和大哥说了什麽;再说,大哥退了司马娇的婚事後,虽说也让司马娇刺了一剑,但是我总担心往後还要出事。与其让我在这里烦恼,我看,我倒不如也去『留香楼』看看。」容君绯不开玩笑,她是真的下定心意。
「不会出事的。」武德安慰她。
「不行,我从寺里出来後,心也是慌慌的。」容君绯睁看著他。
武德叹口气。「你是姑娘家,怎麽去妓院呢!」
「我扮成男子哪。」容君绯一笑。
「那你一个人也不能去啊!」武德还在劝她。
容君绯一听,偏头一想。「武叔这麽说也是有理。」
话虽这麽说,可是她却定著不动,显然也不想走。
水漾的灵眸,就这麽巴巴地盼著武德。
武德让她这麽一看,猛地掀眉,大手朝自己脑门一拍。「唉!」
他不能丢下容君绯一个人去妓院,那容君绯又想去妓院,最後当然是……
***
深夜,「留香楼」里,红粉万千,吴哝软语,引得多少「寻欢客」倚黄偎翠,徘徊不去。
容君绯改扮男装偕同武德出入「留香楼」,一进厅内,「他」便觉得不自在。
徐娘半老的老鸨,眼尖,一眼就认出武德。「哟,这不是武堂主吗?」她高声一喊,扭臀摆腰,自二楼下来。
「小点声。」武德不悦地皱眉。
「怎麽了?!背著老婆出来,怕被人发现哪。」老鸨斜睇著他。
「嘘!」武德压低声量,把她往旁边拉去。「别嚷嚷,我不想叫帮主发现我来了。」
「喔。」老鸨点点头,红绢一抽,往他脸上挥去。「你也别担心,帮主陪著那些官老爷在後面玩骰子,他们正在兴头,我想帮主也不会发现的。」
「嗯。」武德眼睛往容君绯那里瞟去。
容君绯清清喉咙,压低嗓音。「嬷嬷,平素都是哪个姑娘招呼龙帮主的?」
「啧啧啧!」一见容君绯,老鸨连声称赞。「好俊的小子。这看来就是菩萨座前的童子嘛!怎麽迷路到我们妓院来了。」她目光一迳地缠著容君绯,倒也忘了回答「他」的问题。
「喂。」武德叫她,问道:「平素是不是水云姑娘招呼帮主的?」
老鸨回神,点头应道:「是啊,她现在正陪著帮主呢。」
容君绯一听,嘟噘了嘴。
「他」原是满怀担心,没想到他不但一点没事,还风流快活得很。
武德低了点身,凑上容君绯耳边。「帮主既然没事,也是『你』多担心了。要不,我们就回去吧。」
容君绯咬了唇。「他」知道龙无名有时为了和人应酬,会来风月场所,可是实际情形是如何,「他」却从不晓得。
眼下,既然已经来了,「他」怎能空手而回。
容君绯沈声说道:「劳烦嬷嬷把水云姑娘找来。」
「小……」武德硬是咽了口口水下去,改口说道:「小祖宗,这水云姑娘在陪著帮主,不好吧?」
「武叔,」容君绯定眸瞅著他。「您就顺著我这次吧。」
「唉。」武德转了头,桡著脑门。
老鸨见武德没辙的样子,赶紧说道:「小祖宗,这水云姑娘抽不开身哪。您总不能叫我得罪帮主。」
容君绯一笑,铁了心要做坏人了。「嬷嬷,我的来历,不跟你说。不过,我确定一件事情,得罪我的话也不是好事。」说著,手中的摺扇,还这麽一拍。
武德难得听容君绯这样说话,吓了一跳。
不过,转念,他大概也是有些明白。容君绯到底也是个多情的姑娘家,她这麽喜欢龙无名,自然会介意他和别的姑娘一道。
容君绯先是一句话,镇住老鸨,而後又加了一句话,吃得她死死的。「客人之间,难免会抢姑娘,你是做嬷嬷的,不正是该由你出面,在客人中周旋的吗?」
「唉!」老鸨三声无奈,喋喋不休地叨念。「我还以为来的是个小菩萨,没想到是个小太子。」
容君绯从没被人这样说,心头也有些委屈,也有些愧疚。
不过,「他」还是扮出笑颜。「偏劳嬷嬷了。」说著,「他」塞了一锭银子给老鸨。「他」虽是第一遭到妓院来,倒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
老鸨见了银子,心情好些。「小祖宗,那『你』在这等吗?」
「不。」容君绯连忙摇手。「我到水云姑娘房间去等。」大厅男男女女,人来人往的,「他」总觉得不大自在。
「好。」老鸨招了个小丫头,吩咐她带著容君绯去水云的房间。
容君绯正要转身时,突然回头,特地和老鸨说道:「刚刚武堂主已经说了,不让帮主知道他来,还请嬷嬷记得。」
「记得、记得。」老鸨频点头,扭身走了。
小丫头领著容君绯和武德上楼。
武德一边走、一边叹息。「唉,帮主要是知道我跟『你』胡来,这次我怕是没命了。」
「不会的。」容君绯丢了一抹笑给他。「德叔,你自放心地回府睡觉,我保证你平安无事,而且大哥会不恼不怒地送我回府。」
「哪有这种事?」武德看著她,容君绯依然笑容满满。
看著、看著,武德改了语气。「说不定还真有。」他喃喃地念。
容君绯聪慧过人,料事如神,他自己倒也是服「他」。
突然想到,老鸨刚刚叫了容君绯一声「小太子」。
以前人称「龙无名」为龙帮太子,容君绯慧黠无比,确实有几分「小太子」的样子。若「他」再好好磨练,由「他」来帮助龙帮,也许龙帮可以有不同的作为。
这麽一看、这麽一想,武德心就定了。
第六章
容君绯在水云的房间等了一会儿,不多久一名女子款款移入,她敛身一拜,自报姓名。「奴家水云,拜见公子。」
容君绯瞧著她,赫然发现她与自己不只年纪相仿,且有几分神似。不过水云举手投足间,倒是比她更见婉媚,多添了女人的风韵。
水云见容君绯只看她,不说话,只好自己问道:「公子尊姓,如何称呼?」
容君绯微拈了一抹笑。「叫我君绯吧,我是龙无名的义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