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姊姊,不要这麽客气。」容君绯赶紧拉她坐下。「我倒是有事情,想请教你。」
水云与她对坐相望。「容小姐请说。」一双秋波还是忍不住打量起容君绯。
容君绯轻哂。「水云姊姊,叫我君绯吧。」并不急著问她。
水云见她态度的确亲切和善,巧绽笑颜。「君绯妹妹,有什麽事情要问?」
容君绯先是一问:「不知水云姊姊与大哥相识多久?大哥平时又是多久来一次呢?」
「我与龙帮主相识两年,他倒是不定时的来。」水云掐指算著。「前前後後,约莫三十五、六次吧。」
容君绯一瞅她。「水云姊姊算得倒是清楚。」她略显寥落地笑著。「但不知大哥来的时候,寻常都做些什麽?」
「让我唱曲跳舞给他解闷,或者是陪他喝酒,要不然就是……」提到暖昧处,水云忽然不说了,只是低低地笑著。
容君绯俏容一躁,搓著手中的扇子。「水云姊姊是说……」
水云随手撩了一绺发丝。「你是个大闺女,这种事情,我想你不会明白的。」
「你是说……你和大哥……」容君绯欲言又止,丽容染上好看的红色。
水云侧头支颐,睇看她玉颜流彤。「这样私密的问题,你怎麽会想问我,不怕我嚷传出去,说你来打探这件事。」
容君绯并不怕水云言语之间的戏谑,深吸了一口气之後,反而轻展笑颜。「大哥既然和水云姊姊过往甚密,相信水云姊姊除了美貌之外,必然还有其他过人之处。不说别的,我笃定你至少一定是个守得住秘密的人。」
水云一笑,吐了一口气。「真是个不得了的小姑娘。我输了!」
她莫名冒了一句,容君绯一时难解。「什麽输了?」
「因为我喜欢龙无名!偏偏你是龙无名喜欢的人,所以我刚见你的时候,就想与你一较长短。」水云睁看著她。「几句话下来,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是个清灵的姑娘,心思灵透,面容灵秀,教人站在你身边,都觉得自己浊了。」
「水云姊姊谬赞了。」容君绯幽吐。「说什麽我心思灵透,我根本看不出大哥是否喜欢我;再说,他亲近你,怕是比亲近我还多。」她这句话,是真心吐出,说得凄恻。
水云见她这样,心中生了怜惜。「好妹子,你莫要难过。他与我,只是男与女的关系罢了。我听说,你是念佛的人,这话我本不当跟你说。不过,我看你,确实是很喜欢他,我就跟你说了。他是正常的男人,自然需要女人的。」
容君绯自幼死了娘亲,男女之间的情事,没人与她说过。她盼著水云,明明很想听,偏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水云噗哧一笑,拉住她的手。「我两年前,也是跟你一样,什麽都不懂。」她附上容君绯的耳朵,跟她说著男女之间的事情。
容君绯一张俏脸,霎时烧得火红,口舌益发乾燥。
水云见她耳根子红通通的,嫣然一笑。「这事情,你要学的还多,我一时也教不全。不过,你也别急,往後,自然有人会教你的。」
容君绯尴尬地露笑,不自觉地拿著左手当扇子挥著。
「真是惹人爱的小丫头。」水云再笑,抽出她右手的扇子,张了扇子,为她扇风。
容君绯羞红了脸,吐了下舌头,整个人埋了头,细碎地说:「谢谢。」
「不客气。」水云扯了抹笑,放下扇子,直直瞅她,蓦地一叹。「唉,你知不知道,你是个很容易叫人喜欢上的姑娘?天真善良,却不愚蠢白痴。练达人情,却是真心待人,大概也是你修得好,周身就有个味道,让人亲近喜欢,难怪龙无名独钟情於你。」
容君绯抿了下红烫的唇。「我实话说,姊姊这样说,我是窃喜在心,可我不知道,大哥对我是什麽样的喜欢。」
「男女之间的喜欢。」水云说得很笃定。
「姊姊怎麽肯定?」容君绯呆问。
水云看著她。「有一次,他与我亲热时,叫的是你的名字。」
「……」容君绯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水云抿了一弯笑,起身搭住容君绯的肩头。「今天既然你都来了,我就替你们两个制造机会了。等一会儿,你就在床上等,我把他给骗来。哪,到时候,你就想办法把他拴在身边。拴好之後,别把他随便放出去,让他伤了我们这些姑娘的心哪。他这人挺坏的,跟人亲热之前,都会叫人别喜欢上他。他以为人的心这麽容易,想喜欢就喜欢,想不喜欢就不喜欢啊!」
「这……」容君绯只觉得脑里热烘烘、晕沈沈的。
「择期不如撞日」,你就去床上等著吧。」水云将她推拉到床上,放下纱帐,就转身出去了。
容君绯在床上枯等许久,思绪慢慢沈淀一些。她有些倦累,想稍微躺一下,可是一想到龙无名和水云曾在这张床上翻来滚去,她心里便直闹别扭,好像床上扎了针似的,也不大坐得住。
她看了一眼床,自动地移到边边。
就在她移动的时候,门嘎吱地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容君绯瞪大了眼睛,一手揪紧了纱帐,不让纱帐飘动。
「水云。」来人出声,那浑厚好听的声音,的确是龙无名没错。
龙无名走了过来,容君绯心跳突然加快。不过龙无名并没有直接走到床上,而是坐在椅子上。「你自己叫我来房里的,为什麽躲著不见我呢?」
容君绯咬著殷红的唇,水云要她勾引龙无名的那番话,太过荒谬骇人,已经乱了她的思绪了。
龙无名倒了一杯茶喝。「怎麽不说话?不会是要我过去抱你吧?」
一听到那个抱字,容君绯手楞愣地松下,心底蓦地一揪,像是让人拧翻过,没来由地发疼。
龙无名大步走过来,掀开纱帐。「你到底……」赫然见到容君绯刷白的俏容时,他呆住。「你怎麽会来?!」
容君绯脸色苍白,黑瞳竟显得幽黯。「大哥倒是好,日里进寺庙,夜里入青楼。」她话说得酸楚怨怪,晶莹珠泪咚地滚出。
龙无名见她哭了,一时怔仲,尔後探手往她的肩上靠。「容妹。」他轻唤。
容君绯却不领情,别过头去。
龙无名看她伤心,身子一倾,往她眼前坐去,拉了一张笑。「你不也是日里进寺庙,夜里入青楼。」
容君绯破涕一笑,却还瞅睇他一眼,低声咒道:「谁和你一样。」
「好了。」龙无名松了一口气,把她抱入怀里轻哄。「不哭就没事了。」
「谁说没事?」容君绯推开他的怀,睁睁看他。她一咬唇,眼底溢了酸,满了情。「暴龙。」她突然唤起他以前的旧称。
龙无名许久没听到那称呼,怔了怔,才无奈一笑。「怎麽这样叫我呢?」
她认真地说:「我们处了十二年了,除了我之外,谁还记得你叫『暴龙』,谁还敢叫你『暴龙』?」
这一声叫,累积了十二年,累积了她对他慢慢的追随,慢慢的恋慕哪。
龙无名目光一柔,将她揽人。「你是大哥最亲近的人。」
容君绯偎在他的怀里,低低地说:「大哥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麽事?」龙无名笑问。
「大哥永远都不要去抱别人,好吗?」这是要赖、这是贪痴、这是奢求,她明白,可是她坚持,因为她真的无法忍受别人也在他怀中。
龙无名一楞,一笑。「好。」他一口应允,连理由也不问。这是他向来的习惯,只要她开口的,他没有不答应的。
「大哥真好。」容君绯一霎时放满笑靥,环手圈住他厚实的胸膛。
「样就开心了,小丫头就是小丫头。」龙无名扬笑,顺势抱她起身,一圈一圈的转绕。
她在他掌中像是没有重量似的展翅。束好的发,在失速的旋腾之中散成飞瀑,她盈盈笑起,笑声一如铃在风中响舞。
他突然放手一抛,抛飞的瞬间,她失声叫出。「啊!」
他朗笑,大手一展,接住了她娇小的身躯。
「晕了啦。」她轻嗔,软在他的肩头,顺势把他推在床上。
两人鼻眼相对,一呼一吸之间,都是彼此的气息。她娇喘不止,急促的喘息,使她的馨香更为浓郁。
他闭上眼,已经倾迷在她的香软中,不敢看她现在酡红醉人的容颜。
容君绯软在他身上,脑中一片晕眩,因为方才失速的旋腾,因为此刻亲昵地相抵。
她枕著他,清楚地感受到他昂藏的胸膛,剧烈的起伏。
他们之间太过熟悉了,跳过了爱人之间狂乱的迷情,相倚相偎时,大多是踏实而心安。
若能勾引他,会是怎样?容君绯敛觑著他,脑里转过这个想法。
玉颊掠过绯色,容君绯放过这念头,翻身下来,在他身边躺下。「大哥,往後你常像这样陪我,好吗?」
「你越来越贪心了。」龙无名睁开眼睛。
「你就这麽忙吗?」她幽叹。
他拉起那一双柔荑,揣放在胸前窝著。「刚刚府尹老爷告诉我,要我明晚去他府中,该是有些什麽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谈论,说不定要忙上一阵子,等大哥清闲一些,再多抽些时间陪你。」
听他这样说,容君绯漾开两窝笑。
龙无名语气一转。「大哥可以多抽些时间陪你,不过,你也要答应大哥,不要再打探江湖上的事情,更不要跟前跟後的在大哥身边出入。你今天实在不该女扮男装到『留香楼』来。」
「我倒是觉得还好我今天来了。」容君绯起身,头一偏侧,笑睇著他。
还好她今天来了,要不就不会知道原来他是喜欢她的。
龙无名看她目光中好像看透了他什麽,心虚地说:「这次我不教训你,你可别以为你自己做对了。」
容君绯笃定地说:「我至少做对了一件事。」
她要他不能抱别的女人是对的。
他说他不会娶,如今他又答应她,不会碰女人。水云告诉她,男人是缺不了女人的。她就不信,他还能撑多久。
她蓦地笑了,眉眼之间,带著三分羞、七分娇,清灵的俏容中,流出女儿家的娇婉柔媚,纤纤巧指在他心口轻轻弹拨著。
龙无名心神一动,赶紧凝住神思,一把揪了她的手。「你在做什麽?」
容君绯嫣笑,身子软倾,窝在他的胸膛上,低声地说:「我在听你心头真正的声音。」
龙无名的心跳在那一刻,乱了、急了。
她听见了,雀跃的心,咚咚咚地,也快了。
***
两日後,清晨。
黄梅雨季未过,空气中时常闷湿燠热,今日,就是天未亮,也不透半丝的风。
容君绯如往常早起,只是今日胸口无端像受了石头压住一般,她打开窗户,外面灰蒙蒙一片,风凝著不动。
容君绯步出,打了一点凉水洗脸後,进入佛堂,点上烛火,虔心诵经。只是不知为什麽,她越念却越不清心,眼皮直跳,她拿起念珠,想要定心,一拨,念珠忽地断裂,噼哩啪啦地散了一地。
容君绯脸色猛地抽一口,瘫坐在地上。
外面闹烘烘地响了一片声音。「出事了、出事了!」喊声、脚步声奔踏而来。
「小姐,出事了!」文训、武德破门而入,见念珠散落,他们稍微愣了下。一抬头,看见容君绯端雅的侧脸。
容君绯款款站起,回转过身,竟还轻哂。「什麽事,慢慢说。」
文训、武德呆看著她,不自觉地眨了眨眼,那一刻容君绯面上光晕错落,定静而深柔,叫他们见了,竟消了不少浮躁。
「启禀小姐,」油然而生的信赖,让他们在用词之中,不自觉地改变。「这府尹说是什麽请帮主商讨事情,根本就是设了陷阱,趁帮主没防备的时候,将帮主抓住。他们现在好像用什麽聚罕生事、私设赌场妓院、鱼肉乡民、扰乱社会等罪名来办帮主。」
容君绯微敛眉。「大哥和府尹的交情不是不错吗?怎麽会没有丝毫预警就突然抓人呢?」
文训懊恼地击拳。「前一阵子大家实在是让司马啸天给闹翻了。四、五天前京里头来了个人物,出入府尹家中,我们也没注意到。整件事情,好像跟他有些关系;不过,说不定和司马啸天也还是有关。」
「别急。」容君绯出言安抚他,她转了转眼睛,当下即说:「文叔,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事情调查清楚,特别是京中那号人物,他叫何名字?是何来历?有何能耐?现住何处?喜好为何?每一样都不能含糊。」
文训见她处理起来,有条不紊,立刻应道:「是。」
「武叔,」容君绯转向武德说道。「牢里方面,你去打点,不管花多少银子、不管用什麽方法,我一定在最快的时间内,跟大哥见上一面。对了!」
容君绯突然想起两天前的事情,眉头一皱,特地说道:「两天前,不是有个吕捕头,抓走我们东大场子的人吗?那人不可信,不要从他下手。你不妨去问问水云姑娘,可有相熟的客人,是衙门里的人。水云姑娘头脑精、眼睛亮,她推的人,倒是可以一试。」
「好。」武德向来服她,现在听她推论起来,更无异议。
容君绯见他们这样,展了一抹笑,又吩咐道:「弟兄们都是向著大哥的,我想这次大哥出事,他们绝对不会背弃大哥;只是我担心有人太过躁急,会坏了事情,请两位叔叔务必要告诫弟兄们低调行事,所有场子全部歇下。目前处理起来,只能先以两个字处理,一个是快,一个是忍--营救要快,行事要忍。」
「是。」文训、武德抱拳。
容君绯展笑,伸出手来,一双嫩白的手与他们粗黑的大手搭在一起。他们这才发现她的手,一片冰凉。
鸡啼了一声,乌黑的云层还没散尽,不过这当中,还是透了一点亮光出来。
***
两天後--
龙无名单独被关在一处,虽是日里,衙门还是特地拨了四个人出来守他。
一个街役突然急冲冲地跑入,对这四人说道:「不好了,前几日从龙帮抓来的人,现在集体闹事了。咱们哥几个快要拦不下了,你们几个块头大的,快来帮忙啊!」
有人嚷道:「可是我们要守龙无名啊!」
「这哪里是你们守著龙无名,是牢门守著龙无名。这牢门可是特制的,只要我不开门,他还能出来咬我不成。」那衙役又说:「你们快去吧,这里我守著就好。」
有人还有迟疑。「可是,头儿吩咐过,不能擅离职守。」
「我这不也是头儿叫我来找人帮忙的。」那衙役不断催道。「你们快点去吧,事情闹大,哪里是我们能负责的。」
「好啦,好啦。顾好呐。」这四个人刀一抄,旋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