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抽烟。」没有疑问、没有惊讶,她只是单纯的控诉。
「烟味飘进客厅了吗?」
「不是。」她摇头,站在原地。「水果。是美眉要我拿水果给你吃,不是我自己的意思。」她急道,像在澄清什么。
虽然看不真切,伹她可以感觉到卞翔正在看着自己。
那双眼像装了红外线装置,能穿透黑暗,清楚地看见她每一寸表情。
她动了动肩膀,卞翔闷不吭声的凝视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妳的脚好一点了吗?」他突然问。
「只差不能乱蹦乱跳。」她耸肩。
卞翔转头俯看地面。「妳住得很高。」
「才十楼,哪算高,这栋大楼有二十三层呢。」开始发酸的手提醒了她,「喂,你不吃吗?不吃我就端进去啰。」
「妳拿那么远我怎么吃?」
哇咧!「你真当自己是大少爷啊,还要我送到你面前!」
话虽如此,她还是老实地拐着脚跛行向他,踏出从客厅投射出的灯光范围,踩进黑暗之中。
「要不要我喂你吃啊,大『便』公子?」
「妳男朋友从来没嫌妳太牙尖嘴利吗?」真是好修养。
「我没有男朋友。」从来没有。
「分手了?」
「你非逼我说出那四个字来不可吗?」她庆幸阳台没有点灯,不然他一定会发现她脸红的窘境。
「哪四个字?」他故意追问。
可恶!咬了咬牙,巫筱晓进出四个字:「从来没有!」好恨!
「哟,幸好呵,男人果然是视觉的动物。」
「什么意思!」暗示她长得丑吗?
「不不,我的意思是说那些男人太没眼光了,像妳巫小姐这么好的女孩还看不上眼,啧啧,真是太糟了。」他摇头加叹气,表示自己的诚恳。
巫筱晓并没有像他所预料的又被激起怒气,反而突然安静下来,一会儿后,淡淡地说了句:「他们不敢靠近我。」
「嗯?」投向夜空的眸子终于转向她。
「他们认为我很怪,研究各种宗教,有时还会去各个宗教的圣地参拜,带回一些特殊的东西,没事就喜欢占卜,占卜的结果通常又很准确,他们——」自嘲地笑了笑,纤肩跟着垮下。「他们觉得我像女巫。如果现在是中世纪,我大概早就被绑在木桩上,处以火刑了吧。唉,交朋友都还要考虑再三,当情人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就怕哪天惹我不高兴,会被下符、诅咒或者下降头。」
「妳真的会?」
「白痴!我学那些做什么?!如果真的学会,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
「哇!」卞翔故作害怕地拍着胸口。「我好怕啊!」
「卞翔!」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她最后哼了声,转头不理人。
「哎呀呀,何必生气呢。」他只是说着玩,干嘛那么认真。「来来,吃颗葡萄,养颜美容又补血,很甜的哦。」
「我买的当然甜!」借花献佛,谁希罕!
见她不为所动,卞翔只好把手上的葡萄丢进嘴里。
半晌,巫筱晓首先捺下住沉默,主动开了口:「喂,你有没有女朋友?」
「怎么?想当我女朋友?」他不答反问。
「呿,只是随便问问啦!当你女朋友又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的确是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有的……只是被冷落的伤心。
气氛急转直下,凝结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沉重。
呃……她好象说错话了。「谈谈你的女朋友好不好?」
「小孩子管大人的事干嘛?」他故作轻快的响应。
巫筱晓并不笨,怎会听不出来他不想谈这件事。
「不想谈可以不要谈,我不是小孩子,是二十四岁的成人,我懂的。」如果是小孩子,大可以耍赖逼他说,就因为不是,才会识趣地放过他。
「呵,妳懂什么?」
「我懂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就像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刚才跟你说的事,连我哥和美眉都不知道。不怕我的,只有我哥、美眉……勉强再加上你。」
「为什么告诉我?」
她耸肩,连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算是我的荣幸吗?」轻忽的语气为他惹来一记白眼。
「不要说出去。这件事到你为止,不准说出去。」巫筱晓警告道。
「我是那种嘴碎的人吗?」
「谁晓得,你平常装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谁知道肚子里装了多少坏水。」
他几乎要叹气了。「只有妳不认为我是那样。」是他装得不像,才让她看出破绽来的吗?
「我看人是看本性的,先生。」
「是是,巫大师。」他故意以轻快的语气掩饰内心微讶的感受。
随着相处日久,他愈来愈相信她那天之所以能说出毒鲸的名号,真的是靠特异能力从黑仔身上感应得来的。
而她偶尔出现的敏锐直觉,更让他吃惊。
但只要他不说,她就不会知道,她那敏锐的直觉,经常让他有想逃开的冲动,但碍于工作,不得不克制。
幸好,她敏锐归敏锐,注意力倒是很容易被移转,好比现在——
「你在敷衍我!」
「我哪敢啊。」如他所料。呼……安心地松口气。
「你当然敢!」
「冤枉啊,大师。」
不知自己掉入陷阱的巫筱晓气卜心头,哇哇大叫:「卞、翔!」
「在,不知大师有何赐教?」
「你……」
夜,还长得很,而心,也在这你来我往的斗嘴中,以不着痕迹、不被人发现的悄然,慢慢的、慢慢的靠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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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的跟监,至少要分三班,每个人跟监八个小时,视情况增减人手或时间。
所以,针对巫筱晓及赵美眉的跟监行动,除了卞翔、老陈,还有小江,由他们三人轮流换班。
今天,卞翔要接的是小江的班。
一到「星灵占卜馆」,他向站在柜枱后的赵美眉点头致意,目光在和交班的同事交会之前,就先扫向正与年轻小妹妹讨论占卜商品的巫筱晓。
倘若她谈笑自如的脸上没有多了那块碍眼的纱布,会更神采飞扬一些。
连招呼都没打,卞翔挤进两人之间,挡住她的视线。
眼前突然多出一堵肉墙,巫筱晓直觉地抬头。「你——」话未说完,不颚已被他攫住,让她说不出话来。
在两人对峙时,赵美眉很有先见之明地接下招呼客人的工作。
她是旁观者,耳聪目明得很,就不知道这两个当事人什么时候才会发现——
彼此有不寻常的电流交会的事实。
他在干嘛?卞翔突来的举动让巫筱晓觉得莫名其妙,大大的疑问写在眼里。
卞翔没看见,或者说他看不见更贴切。此刻的他,全副心神都放在她脸颊的伤
「妳的脸怎么回事?」瞧她衣领上还沾了血。「小江呢?」
「学长。」晚他两届自警大毕业的小江连忙上前,随即被他的表情吓退两三步。「什、什么、什么事?」连舌头部不由自主地打结。
「她怎么会受伤?」
「这个……」
「不是他的错。」说起早上的乌龙事件,巫筱晓又是一叹。「是我自己倒霉,好端端地走在路上,不但皮包被骑机车的歹徒抢走,连脸都被划了一刀。」
「幸好妳闪得快,只划了浅浅的一刀,要不然就被毁容了。」招呼完客人的赵美眉也插话进来。「筱晓,妳真的不去庙里拜拜、过过运,或者找个同行帮妳改运?」
「逢凶化吉、逢凶化吉。」巫筱晓反倒笑了起来。「那么倒霉的事被我碰上,也只留下小伤,没有像电视新闻说的断手丧命,可见我的运势很旺,在最倒霉的时候也能安然度过,没事、没事的啦,再过一阵子就能拨云见日,抬头望青天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到最后,声音和表情愈来愈不自然。
「呃,你们怎么不笑?」
「这种情况下,全世界大概只有妳巫筱晓还笑得出来。」赵美眉气呼呼地说。
另外两个男人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明白表明赞同赵美眉的说词。
卞翔以眼神示意小江先离去,才回头继续瞪着眼前这不知死活的女人。
「赵小姐,妳一个人照应得来吗?」他分神问向赵美眉。
知道他问这话的用意,赵美眉点头。
「没问题。」周四的下午通常不会有太多来客。「你放心,我应付得来。」她不忘比出「一切自便」的手势,手一指还有意无意地比向巫筱晓的占卜室。
「多谢。」无视巫筱晓的抗议,卞翔强势地将人往占卜室带。
目送两人进去,赵美眉双手合十,朝门板拜了拜。
阿弥陀佛,愿佛祖保佑她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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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卞翔如蛇盯住猎物般的凌厉瞪视下,巫筱晓觉得自己就像只青蛙,只差不会呱呱叫而已。
她转了转眼珠,很清楚自己无法漠视这个挡住唯一生路的大门的男人,食指抠抠脸颊上的纱布,感觉纱布下的伤口有点痒。
看见她稚气娇憨的动作,卞翔满腹不知从哪儿来的怒气转化为笑气,呵呵地逸出口。
「你笑什么?」
「笑胆大包天的巫筱晓大师,竟然会怕在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警察。」
「你都不知道真正的自己有多吓人啊!」无心之语不假思索地说出口,教卞翔顿住笑声,偏偏她粗神经地没有发现,继续抱怨着他表里不一的可怕:「平常笑得跟蜂蜜一样甜,好像很好亲近的样子,其实根本就是骗人的;真正的你根本不爱笑,就爱板着脸,凶得要命,你说我怎么会不怕?还有呃……你干嘛这样看我?」
「没有人跟妳说过,发现别人的秘密要闭紧嘴巴吗?」
「赫!」终于发现变色龙又变了张表情,巫筱晓这才惊觉大事不妙。
可来不及了,变了脸的男人朝她走近一步,见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他又踏出一步。
直至巫筱晓的臀部顶到桌子,陷入无路可退的困境,两人之间的距离倏地拉近到只剩容纳彼此呼吸的空隙。
怦咚!怦咚!怦咚……
强而有力且急促的心跳声,是她的?还是他的?
好像……是她的。
「你、你退后一点。」难得的,从巫筱晓口中吐出带着恳求的商量口气。「我快、快不能呼吸了。」
「哦,是吗?」
「是的,所以请你退后一点。」
「妳先回答我的问题。难道没有人提醒过妳,知道别人的秘密要守口如瓶吗?」
「没有!」要命,再这么下去,她怕自己会窒息而死。
「现在有了,就是我。」
「拜托!那也不是我自己愿意知道的啊。不想让人知道,就不要有秘密嘛。」快退开吧……她惨叫在心。「人生短短数十载,何必把自己搞得神秘兮兮的,那样很累耶。」
「那又关妳什么事?有必要把对方的秘密挂在嘴上一直说吗?」
「我没有啊。」
「是吗?」
短短两个字,却让巫筱晓倍感压力。
「我……我承认对你是比较多事,事实上……对于其它人,就算不小心感应到一些事,我也不会多管。我承认,对于你的事情,我表现得比较鸡婆可以了吧。」退后啦,臭卞翔!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
而他,为什么如此在意她看穿他?为什么在看见她脸颊上的纱布时,他的情绪会有这么大的起伏,甚至让他忘了挂上虚伪的笑脸,露出藏在面具下的真实表情,吓坏认识多年的同事?
莫非他——
不,不可能!卞翔摇摇头,试图甩去那个几乎在心底浮现的结论。
「卞翔?」
一声轻唤,像道没有预警的暴雷,击得他浑身一震,迅速闪开。
「卞翔?」他莫名的举止带给巫筱晓的是更多的问号。「你没事吧?」开口关切的同时,人也朝他走近一步。
卞翔下意识地退开一步。
「我有那么可怕吗?让你突然开始躲我。」
「我衷心建议妳,如果发现别人的秘密,最好当作不知道,一来明哲保身,二来也不会让人怕妳。」无视于她脸上立即浮现的受伤表情,他吸了口气,继续道:「没有人会愿意让不相干的人知道自己的秘密。」
「不相干的人?你指的是我?」她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妳只是个嫌疑犯,我必须监视的人,其它什么也不是。」是的,如此而已,他在心里说服自己。
这种小女生不可能入得了他的眼,没错!根本不可能!
他已经不会、也不能对任何人……有那种感觉。
他的感情已经给了一个女人——一个永远不会响应他的女人。
「连朋友也不是吗?」幽怨的声音响起,像极了午夜梦回时纠缠不去的声音。
卞翔像是受到惊吓地再退一步。
事实上,他的确受到不小的惊吓。
巫筱晓有气无力的声音,竟然这么像死去的千柔!
「千柔……」他沙嗄地唤着,占卜室内昏黄的灯光让他有些恍惚。
千柔?听见这个名字,巫筱晓的反应不像没听过,因为她不只听过,而且还见过。
「记得死去的人,对死者面言是种负担,你知道吗?」
死去……迷离的神志因她一句话而震醒。
「妳知道千柔?」
她老实点头,「我当然知道,她——」
「妳相当得意于自己的特异功能嘛。」不知道是因为怒气或其它,冲出他嘴里的话,伴随着冷冽笑意,形成一句句足以刺伤人的言语。「看穿别人藏在心底的秘密,自认为救世主,以为自己有本事救人,也不想想对方需不需要妳的帮忙,该死的妳只是一厢情愿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妳以为自己真的是在帮人吗?妳分明是自私、任性,态意妄为!」
巫筱晓傻了,完全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
她想说的只是已死的千柔曾冒着灵魂消散的危险来找她,谁知道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劈头就是一串骂。
「没有人愿意接近妳是可想而知的,因为没有人会希望认识一个看穿自己秘密、甚至拿来当笑话说的人,根本没有人会想交妳这样的朋友!」
「卞翔!」最介意的心事被他这么狠狠戳中,巫筱晓怒不可遏。
她只让他知道、也只放心让他知道的事,他竟然在这种时候用来作为攻击她的武器!
这声尖吼像记闷棍敲中卞翔,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为之愕然。
自从千柔死后,他不曾发过脾气,就像所有的感情、感觉都随她的死而消失,只剩下与人应对所必须的虚伪笑脸。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一直以为不见了的情感,原来始终蛰伏在不知道的角落,从来就不曾消失过。
认识了巫筱晓,在与她斗嘴的过程中,他的喜、怒、哀、乐各种情绪在不知不觉中复活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