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是一名女子。”过了半晌她总算会意过来,很难相信竟有人肯推荐女子为人作画。
“是男是女跟画技没有关联。”李少儒一点都不觉得那有何重要。
“但是……”
“但是我自己可以为他作画,何必麻烦外人?”李少儒彷若看穿她的心思般接口,接得她不由得点头。
“我目前忙于应付另一个人所托付的画作,没有空为我的好友作画,所以才来麻烦钱姑娘,还望钱姑娘答应。”他的口气虽温和,嘴角也带笑,但锐利光灿的眼神可不是那么回事,磅礴的气势教钱雅筑只有点头的份。
“承蒙李公子不嫌弃,小女子自当尽力而为。”她爽快的答应,心里想的只有“逃之夭夭”四个大字,她真希望他赶快走人。
可惜事与愿违。看穿她心思的李少懦反倒露出一个更迷人的笑容,促狭的看着她。
“择日不如撞日,咱们这就立刻出发。”
出发?不……不会吧?
钱雅筑呆若木鸡的望着他,在还来不及开口抗议之前就被他架了出去,登上早已候着的马车。
“李公子朋友的住所……很近吗?”她试探性的询问,李少儒则悠悠哉哉的回答。
“不远,就在西北方。”
西方北。这三个字像是闪电般快速闪过钱雅筑的记忆。她连忙抬头看向窗外,马车正以飞快的速度奔驰,目标则是越离越近的皇城。
“李公子。”她紧张的咽下口水,无法理解为什么马车会朝皇宫的方向奔去。“你口中所提的朋友是?”
“当朝皇太子李延。”李少儒直接称呼李明擎的名,而不提他的字,因为至今钱雅筑还无缘得知他的身份。
不过,也快了。这也是他为什么带钱雅筑入宫的原因。
“你……你要我为太子作画?”她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他口中的朋友竟是当今的太子——李延。
“别担心,他不是什么三头六臂,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且是一个准备娶她的人。
“我……”她直觉的想拒绝,但李少儒的动作比她更快,早已帮她接口。
“拒绝的话请自个儿留着对他说,现在就说出口根本于事无补。”只怕她就算说了,也一样于事无补。
他的神秘高深搞得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能瞪大眼睛看着马车飞越一排又一排的房屋和整齐的街道,直达皇宫的大门。
她曾在大理的皇宫住过两年,对于皇室并不陌生。但唐室的皇城着实大得吓人,三宫六院分在深不见底的偌大土地上,中间又隔着无数的林园造景,单是东宫就大得教人眼花。
钱雅筑跟在李少儒的身后等候通报,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她从没想过自己竟会有踏入皇宫的一天,更别提是会见东宫太子。
不行,她一定画不出来。她试着寻回在大理时的冷静,却一点用也没有。身处大理时的冷静与淡漠全是逼出来的——被尹律枫残酷的行为逼出来的结果。现在的她又渐渐回到往日那个懂得笑、懂得感动的钱雅筑,教她如何能忽略快跳出心口的紧张?
更糟的是,一被带入太子的宫殿,李少儒就不见了,仿佛刻意消失一般。
她深吸一口气,等待东宫太子的来临。传说中他为人爽快,应该不会太刁难她才是。
“太子到。”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足以让她的体温骤然升高。她连忙低下头,不敢直视正走向她的身影,只敢看他绣满了横字纹的宫袍下摆。
“抬头看本宫。”
又低沉又亲密的语气倏然飘进她耳里。她不敢置信的缓缓抬头,拒绝相信映入眼底的潇洒身影。
李明擎?
第十章
李明擎竟然就是东宫太子?
钱雅筑先是惊愕,接着惊慌,最后才是生气。莫怪乎他有这么大的本事,原来普天下之除了当今皇上之外,没有人能超越他的权力,怪不得他调得动皇宫中的禁卫军,她早该想到那些训练有素、刻意将自己打扮成镖局镖师的侍卫就是皇家大军,她真笨。
“吓着了?”李明擎带笑调侃她的痴呆,未料伸出去的手会遭拍开。
“你以为这样戏弄我很有趣吗?”她气得咬牙切齿,快速涨红的双颊毫无保留的显示出她的怒气。原来他从头到尾都在捉弄她,她还为自己的三心二意烦恼不已,真是个呆子。
“我并没有戏弄你的意思。”他微微蹙眉,料不到她会如此生气。
“当然,你的一举一动都是好意。”她带剌的回讽,极力忍住夺眶的泪水。
“雅筑……”他再一次将手伸出去想碰她的脸颊,结果又被打掉。
“请不要喊得如此亲密,殿下。”她真恨透了自己的驽饨。“小女子区区贱名,岂敢劳您开金口。”全怪自己后知后觉,忘了只有皇室公卿才有可能拥有那么一堆名贵的文房四宝,她竟还欣喜若狂,真像个白痴。
“我若是将你视为区区贱民,单凭你此刻的无礼态度,就足以关进大牢了。”李明擎究竟贵为太子,无法想象一介平民女子也敢用这种态度对他说话,口气自然也就不甚愉快。
“我不介意被关入大牢。”她倔强的回答,心中还巴不得他真的采取行动,最好把她关到腐烂为止,省得看见自己愚笨的脸。
“我知道你不介意。”经过这阵子的相处,他发觉到一件事——那就是千万别对她用强的。她是那种外柔内刚的女孩,必要时会做出一些令人惊讶的举动,得小心劝服才是。
“但我却不能如此对待我未来的皇妃。”他将手背在身后,悠悠哉哉的等待她必然的惊愕。
“皇……皇妃?”她几乎说不出话来,瞪大的眼睛亦有如铜铃。她早已猜出他的意图,并为了如何拒绝他而烦恼不已。但那是在得知他真正身份之前的事,她根本料不到堂堂一个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会想娶一介平民女子为妻。何况,她也没兴趣和多到像山的女子轮流抢丈夫,她必须拒绝。
“如果王妃的位置还是不能令你满意,那么太子妃如何?我相信那已经是最尊贵的位子了。”他在她尚能拒绝前先撂话,塞得她哑口无言。
太子妃?这怎么可能!
钱雅筑的耳朵嗡嗡作响,一时无法消化这个讯息。他不但想娶她,还想把她摆在人人羡嫉的位子上?
她看着他的脸,脑中倏然浮起尹律枫的面容。在这一刻她了解到——她究竟是爱尹律枫。不管他曾如何伤害过她,她的心情始终如一。
“谢谢殿下的美意。”她决心拒绝。“我只是一介平民女子,没有这么贵重的命格可承受太子妃的位子。”她和萨德纳罗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是你有。”他自官袍的袖子中拿出一张年生,上头正是她的生辰八字和一堆密密麻麻的批字。
“你知道你生来就必须成为本宫的妃子吗?你天生凤格,只有即将成为一国之君的人才具备拥有你的资格,而那个人便是我。”这也是他们会再度相逢的原因。
“我天生凤格?”不可能吧。她所遇过的算命师没一个提过这一点,他是不是在诓她?
“你我的姻缘是天生注定,否则也不会一再相遇。”
天生注定。
这四个字再次闪过她的脑际,她错愕的发觉到,那个扬州算命先生的话居然一一应验。
你会有三段姻缘。第一段在西方北,第二段在西南方,最后才是你生长的地方。
算命先生的话语犹在耳际,当时她还无法理解他的意思,现在却懂了。
因为李明擎是她命定中的真命天子,所以理当排在第一位;而萨德纳罗则注定要成为照顾她的人,所以出现在她生命里的另一段旅程;至于尹律枫则是因为他们天生无缘,所以才会互相折磨——包括身和心。
她终于懂了。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何他们之间会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原来他们俩的配对乃是上天安排,身为凡尘俗子的她又如何能抗拒得了来自上天的旨意?
但她并不爱他。
她可以忽视外在的压力,却无法背叛自己的心。她若是能强迫自己忘记尹律枫,强迫自己不去爱他,早就嫁给萨德纳罗为妃。然而她万万想不到,人生转了个大弯的结果还是逃离不了上天的安排,让她掉入这张难以挣脱的命运之网中。
她挣脱得掉吗?
“殿下,你不明白——”
“本宫的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多言。”李明擎虽开朗,但毕竟还有皇族的霸气,无法承受被拒绝的难堪。况且这是天定的姻缘,他不想也不愿逆天而行。
钱雅筑只能白着一张脸,看着他坚定的表情。她知道,无论她再说什么也是枉然。
她一定得接受进宫的命运吗?她不知道,却只能叹息。
钱雅筑即将成为太子妃的消息立刻传遍大街小巷,成了那年最轰动的热门话题。
众人莫不羡慕她的好运道,同时也纷纷为已经改邪归正的尹律枫哀悼,枉费他努力了大半年,结果还是白搭。
就在钱雅筑即将奉旨进宫的前两天,成王府“听雨居”的大门被一个不请自来的人影踹破,怒气冲冲二话不说便提起李少儒的领子狂吼,吓坏了整票阻挡不力的仆人。
“姓李的,我到底哪一点得罪你了?”尹律枫咬牙切齿地瞪着手中的人影,然而被提的对象仍是一贯的优闲。
“你凭什么拆散我和筑儿?你这么做有何居心?”要不是外头传说他是这桩“天赐良缘”的媒人,他还真捉不到凶手呢。
“你恐怕搞错对象了吧?”李少懦甩下胸前的愤怒,斜睨的瞪视他。“棒打鸳鸯的人可不是我,你有本事去找太子报仇好了。你不是最有办法?我记得你大姊好像是圣上的宠妃嘛。”他凉凉的削他,看准了他这次无力回天,他一向就瞧不起靠裙带关系的蠢蛋,更别提两人又是京城里有名的死对头。
尹律枫纵然气到恨不得宰了他,却无力反驳他的调侃。
他说得对,他应该报复的对象是太子——一个他动不了的人。
李少儒坐下来倒了一杯茶,悠哉悠哉的啜了一口,接着喷出更淬毒的话。
“我劝你忘了钱姑娘,她不是你应该碰的人。”怕是这话说得太晚,依照他的性子,恐怕早早把人家吃掉了。真是造孽。
要他忘记她,他怎么可能做得到?他要是做得到的话也不会丧失理智的跑来成王府捣乱找李少儒算帐。就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舒解多日来的愁绪,所以才会像只失去方向的马匹,疯狂的奔驰于大街小巷,盼望能找到一个可供发泄或能告诉他该何去何从的对象。
他的人生从未像此刻这般混乱过,无力挽回的恐慌教他不知所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会夺回她。”他无意识的喃喃自语,模糊到几乎语不可辨。“我一定要夺回她。”他连万箭穿心都不怕,抢婚又算得了什么。
“你凭什么夺回钱姑娘?”李少儒不客气地截破他的幻想,将现实灌入他已然混沌的脑袋。“现在钱家庄有大批禁卫军罩着,别说是人,就算是蚂蚁也爬不进去,更何况凭你那三脚猫功夫?算了吧。”他边说边喝茶,削得好不快活。
“我是三脚猫,你又好上多少?还不是照样被砍得惨兮兮。”尹律枫不甘心的反讽,提醒他半斤别笑八两。
“说得好。”李少儒面不改色和他过招,一如多年前的下午。“至少我这只三脚猫没丢了命,而且还有美人可抱。”
是啊,他不但没受伤,还让护夫心切的丽清帮他挡了一箭。陈年往事历历在目,不变的是——他仍是失败者。
“我要是你的话,才不会浪费时间在抬杠上,趁早回去准备贺礼才是上策。毕竟,你和太子也勉强算得上是姻亲,不送点礼过去,未免太失礼了。”
李少儒的毒箭一支接着一支,射得原本就心慌意乱的尹律枫更觉窝囊。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想到来找李少儒算帐。
“打扰了。”他丢下恨恨的一句,头也不回的离开成王府,结束他自取其辱的拜访。
“何必把话说得这么刻薄呢?他已经够灰头土脸了。”
丽清高挑柔美的身段自内房逸入大厅,显示他们方才的对话她全听见了。
“话不说重一点儿,他怎么能清醒?”莫测高深的丹凤眼卯上同样莫测高深的雾眸,一般精明的两人彼此心照不宣,仿佛在比谁比较高杆。
“我可不觉得你哪里在劝人,只看见两个不成熟的小孩在斗气。”真不愧是小心眼的人,连劝人都不忘削上一笔。
“帮帮他吧。”丽清恳求道。“你也瞧见他那副德行,根本像个活死人。”一个失心的人跟行尸走肉没两样,只会到处乱闯。
“我帮不了。”他拒绝的断然。天意如此,他也帮不上忙。
“胡说。”丽清再接再厉,想尽办法说服她老公。“人称‘玉狐’的你最擅长的就是想办法,而且你和太子又是堂兄弟,哪可能没法子。”她死命的灌迷汤,只可惜她老公没兴趣喝。
“别把你相公说得像是诸葛孔明再世,我没那么伟大。”他拒绝跳入陷阱。“上回我泄漏天机已经是逆天而行,这次我绝不再插手。”他拒绝得铿锵有力,可惜丽清也不是省油的灯。
“真的不插手?”她笑笑的询问,李少儒立刻升起警觉心。
“你做了什么?”知妻莫若夫。他有预感,他这个心思缜密,武艺又高强的老婆八成先斩后奏闯了大祸。
“也没什么。”她笑得就跟仙子似的。“只是捎了封信给袭人哥,要他们找到任意情带律枫他们走而已。”毕竟钱雅筑是钱雅蓉的妹妹,袭人不可能不管。
这还叫“而已”?抗旨逃婚是诛九族的大事啊,他老婆疯了吗?
“你知道你这么做后果有多严重?”他难得大吼,不敢相信他一向理智的老婆竟会做出这种糊涂事。“先不说潜逃的男女双方会有什么下场,他们的家族也会跟着受连累。”他摇摇头,语重心长的吐了口气,不知该拿他这个倔强的老婆怎么办。
“丽清,钱雅筑和太子的姻缘本来就是天生注定,你又何需强加改变,强出头呢?”他不懂她为何突然想不开,非帮这个忙不可。
“我不懂什么叫‘天生注定’,我只懂爱情。”她圈住他老公的腰,深情的注视他。“我只知道相爱的双方不该因外力而分开,身为他们的朋友更是应该尽力帮忙。”
李少儒无法答话,只能看着他老婆的雾眸,坠入她充满感情的跃动中。
“我猜你也懂,否则你不会透露消息给我,帮助律枫将钱雅筑带回。”她老公虽然嘴上不说,但她知道,他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