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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转生  第10页    作者:绿痕

  站在逆风处的观澜,抬起一手遮去刺眼的日光,在耀眼的金色光线下,她瞧不清楚波臣此刻的模样,隐隐约约的,她只看见了在那张高傲的面容上,与长老们同样不可一世的神情。

  「告诉我,神子的血统,真这么值得骄傲吗?」她喃喃低问。

  「当然。」波臣朝她伸出掌,再缓缓握紧了掌心。「当年一统天下者,可是我们这些神之后裔,而不是那些无用的凡人。」

  愈是听她所说的那些,观澜就愈觉得眼前之人,不再是小时候与她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自波臣当上琉璃岛岛主起,她就不再了解波臣,以往和她一样,在心里就只是单纯地想守护海道的波臣,不但停止了琉璃岛上的耕作,改而开始打劫横夺于人子,就与他们百年前的祖先一样,一夕之间毁了她和沧海极力想扭转海道神子的形象不说,在波臣眼中,她看见了与那些甚想回到以往荣耀里的长老同样的盼望,不同的是,与那些食古不化的长老相较之下,波臣有着另一种他们所没有的东西。

  野心。

  她深吸了口气,「波臣,世事早已不同了,一味的活在过往的荣耀里只是自欺欺人,眼下最要紧的足咱们得守护好海道,并与岸上的人子们井水不犯河水,以避免掉无谓的战端。」

  「我自欺欺人?」波臣嘲弄地问:「那妳呢?在我让海道的神子们吃饱穿暖之时,妳又曾为海道做过些什么?妳不但连个风神都看不住,还让她背叛了海道!」她是花了多大的气力,才冒险自东域里把飞帘那个叛徒绑回来,没想到观澜这个心软的岛主,竟然让紫荆王堂而皇之地踏入海道,并在都灵岛上抢走了飞帘。

  气息猛然一窒的观澜,紧闭着嘴,在她责备的目光下,一字反驳也说不出口。

  波臣定定再道:「我不是妳,我不会只是枯守在迷海等待,因此奉劝妳最好别指望我会像妳一样。」

  岸边强烈的涛声,掩盖住了波臣离去时的足音,朵朵浪花拍打在观澜的身上,淋湿了她一身之余,亦让她感到无比寒冷,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那道背着她离去的背影,在这刻,她忽地想念起飞帘。

  她想念曾经一心一意只想守护海道的飞帘,即使到头来飞帘放弃了一切,也叛离了海道,可飞帘的所作所为却从不曾背离于正道,飞帘知道什么是可为与不可为,但这点,不择手段的波臣却置之不理……

  「岛主……」站在远处的淘沙,在她一身都被大浪打湿时,轻声唤着一脸落寞的她。

  远望着海面的观澜,勉强收回惦念的目光转过身时,她有些讶异地张大了眼,在淘沙不解地看着她时,她走至淘沙的身旁,发觉在方才波臣所站之处,除了有着波臣被海浪打湿的足印外,还另有个印子,她走上前低首细看,眼下的这个足印,足大,所穿之鞋也不似海道中人,看来倒像是中土的人子。

  兀自暗想了一阵之后,她面色严肃地对淘沙吩咐。

  「淘沙,派出我岛的船舰日夜巡守迷海沿岸,不许再让琉璃岛的任何一人登岸打劫一回,还有,派人暗地里监视波臣,我要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虽不明白她为何会突有此打算,淘沙还是从命地拱手以覆。

  「是。」

  第五章

  「这个姓封的到底有几个窝?」天都讷讷地看着眼前这座院中杂草丛生,不知已多久没人住过的宅子,已经算不太出来,她前前后后到底找了几处封诰的家。

  「我从没数过。」早就料到情况可能会是这样的廉贞,只是疲惫地以两指拧着眉心。

  她朝天翻了个白眼,「他这辈子都忙着在搬家吗?」次次找到时,不是扑空没人在,不然就是早就荒废已久……天底下怎会有人搬家搬得这么勤快?

  廉贞已经不想叹息了,「他说过他定不下来。」不只是工作,封诰就连住的地方,也是换家如换衣。

  「你怎又不早说……」她一手掩着脸,累得只想就地跪下去。

  「走吧,天快黑了。」怕天黑后不易找到地方落脚,廉贞不禁在她身旁催促。

  她摇摇头,「我走不动了,今晚咱们就在这住一宿。」

  他的面色随即一变,「最好不要。」

  「为什么?」她不解地看着他怪异的神情,边问边走向封诰家的厅门。

  「因他的宅子住不得。」有过经验的廉贞,在她准备开门前有先见之明地速速掩上口鼻。

  「什么意——」她一手推开门扇,口里的话随即因迎面而来的恶臭而中断。

  这还算是人住的地方吗?紧捂着鼻子的天都,愣愣地瞧着眼前乱得只能用壮观两字来形容的宅子,两眼在里头来来回回搜了好几回,就是没找到个能够站人的空间。

  「所以我才说他的宅子住不得。」习以为常的廉贞走至她的身旁替她把门关上,再拎着她转身往外头走,「走吧,今晚睡林子里。」封诰的家能住人?不熏死她也臭死她。

  「又睡林子?」她忍不住大皱其眉,扬高了音量向他抱怨,「你是猴子投胎的吗?」天天睡林子,也不找个象样的地方住,这百年来他成了野人不成?

  「不要挑剔了。」在她拖拖拉拉下肯走时,他索性将她拉至面前,却意外地发现她有些不对劲,「妳的气色怎么这么糟?」

  「是谁不断迷路,害得我连连在林子里睡了好几天?」虽然这些年来她常四处跑来跔去,但她可不曾像这样四处流浪过。

  他瞄她一眼,「我以为妳身强体壮。」

  「再怎么强壮也比不上你好吗?」大感吃不消的天都朝他挥挥手,「总之我不要再学你睡林子了,今日我要去山下借宿。」也不知他是野猴投胎的,还是住不惯房子,在山里找不到地方投宿就算了,到了城镇他还是这样,迷路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今日才看到有屋顶的东西,她才不要又跟着他再睡大树底下。

  本想跟上她的廉贞,在走了两步后,突然止住步伐定立在原地不动。

  「喂,你还不走?」走在前头的天都纳闷地看着他两脚生根的模样。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远处山坡上,一对走在山道上的夫妻正准备返家,在他俩后头,有个大约五六岁大的男孩,在他走太慢快跟不上时,走在前头的男子,索性将他抱起扛在肩头上。

  注意到他的视线全落在那个男孩身上后,天都走至他身旁好奇地问。

  「你喜欢小孩?」真难得他会有这种表情出现……不对,应该说是他向来就冷血,今日难得反常有点像人才是。

  廉贞依依不舍地目送着他们一家人消失在山头的那一边,已有多年没再想起这回事的他,至今还是不知道,茫茫人海中,自己的骨肉当年究竟流落至哪去了,然而就算是知道,在这么多年过后,他的孩子,只怕也早已不在人世……

  「我曾有个儿子。」

  「什么?!」被响雷击中的天都,愕然地拉大了嗓门,还连连退了好几步。

  他两手环着陶,「有必要这么惊讶吗?」

  她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你到底还有什么是没告诉我的?」连儿子都有了?她一点都不想知道那个儿子到底是谁替他生出来的。

  观察完她的反应后,他耸耸肩,「没了。」

  一脸惊恐的天都,在大口大口喘过气后,频拭着一身被他给吓出来的冷汗,偏偏廉贞又在这时继续爆料。

  「那是妳生的儿子。」

  「够了,我还没嫁人!」就怕他会说这句话的她,忙不迭地捂住两耳。

  「妳早嫁过了。我还记得,当年若不是陛下——」为她的抗拒反应感到很反感的廉贞,刻意挑在这个时候告诉她那些她所不知的往事,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遭一只直袭人面的绣花鞋给封口。

  廉贞面无表情地拿下这个让他屡接不到,并严重怀疑起自己的功夫,是不是在这百年来大大退步的独门暗器。

  打他习武起,这百年来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他,不知面对过几打功夫高过她十几倍的高手,像她这等根本就搬不上台面的对手,他只消动动几根手指头就可打发了,可已被绣鞋花偷袭过数次的他,怎么也想不通,他怎老是在她这种软绵绵又不具杀伤力的暗器上栽跟头?

  「真意外,没想到妳这辈子还真不认命。」他边擦着脸上残留的鞋印,边看向气喘吁吁,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很激动的她。

  「谁要认啊?」天都头皮发麻地朝他握紧了拳大吼,「惨成这样,就算你说的全都是真的也不能认!」

  他走至她的面前将手中的暗器物归原主,并只手扬起她的下颔,左右上下地端详了好一会,而后无止无境的喟叹再次自他的口中逸出。

  「以往的妳,性子可说是千依百顺,我说什么妳就听什么,但现下……」

  「在我找到封诰后,你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缅怀过去。」完全没兴趣听他怀念往事的天都,穿好鞋后,面色严肃地拉过他的衣领,「我不玩了,封诰到底在哪?」

  他不客气地以指弹向她的额际,「若我知道,我还需要拉着妳到处跑?」

  「就知道你一点用处都没有……」她一手捂着额,浑身乏力地坐在地上,一想到还要继续像只无头苍蝇般地随着他跑来跑去,她就连动也不想动。

  默然瞧着她的廉贞,在她窝在地上自艾自怜时,发觉往常总是涨红了脸与他开吼的她,今日看起来脸色的确是苍白了些,一向餐风宿露惯了的他,从不觉得睡在林子里有什么不好,自由惯了的他,总觉得如此既可避免掉在接触人群后所带来的不必要的麻烦,又不需遭人指指点点,可他却忽略了,与他同行的这个女人,不但曾是个娇生惯养的王女,她也没有他那等不老不病不死的体魄。

  「走吧,就照妳的意思去借宿。」他叹了口气,一把将她自地上拉起,并拖着她往山脚下唯一的一户民家走。

  居于山家下的农家,或许是因为处在迷陀域里,人人总有保命至上观念的缘故,未至天黑就已大门紧闭,当廉贞敲完门后,过了好半天,才有位老人拿着一柄锄头前来应门。

  「你们是……」在听完他俩的借宿要求后,老人迟疑地问着他俩,脸上写满了十足十的防备。

  「兄妹。」廉贞抢白地开口。

  「父女。」偏偏没默契的天都,也挑在同一时刻出声。

  老人无言以对地看着他们,而他俩则是互看对方一眼,再转过头速速对老人更换说词。

  「父女。」就照她的借口好了。

  「兄妹。」好吧,说是父女外表看起来是太牵强了点。

  「……」这对男女为什么在骗人之前也不先串通一下?

  当彻底不相信的目光扫上他俩时,实在是很不想用这个借口的廉贞,只好绷着一张脸吐出。

  「我们是夫妻。」

  天都马上再补上一句,「一百年前的。」

  「砰!」老人索性关门送客。

  被拒于门外的两人,沉默地看着紧闭的门扉,总算明白了逞一时口快后,必须面对什么下场。

  「这下可好。」廉贞横她一眼,「谁教妳要抖出一百年前?」放眼看去,这附近就只有这么一户人家。

  她很坚持在这方面不能吃亏,「我不想被你占便宜不行吗?」

  在他俩互不相让的瞪视之下,一阵拉长的狼嗥声,打破了互瞪中的寂静,伴着远山阵阵传来的狼嗥,只只振翅返巢的归鸟,排列成行地自他俩的顶上嘎声飞过,天都抬首瞧了瞧西天已快不见光明的霞色,再看向拒她于门外的门扇,她突然有些后悔方才为什么要多话。

  廉贞火大地把话一撂,「不想被占便宜那就继续睡林子吧。」不要说他没给她机会睡草皮以外的东西,这回可是她自己搞砸的。

  「又要睡林子……」她一脸含悲带泪,并在赖在原地不肯走时,又再次拖拖拉拉地被他给扯进林子里。

  天色暗得很快,拉着自艾自怜的天都在林于裹找到夜宿之处后,生起火堆的廉贞,坐在她身旁看着草草吃过干粮后就累得先睡的她。

  那一双扔过他好几回的绣鞋,在火光的跳跃下静静映入他的眼底。

  沉寂了一百年后,他的生命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而这些,全都归功于这个跟他完全不对盘的女人,他挪了挪位置,凑近她的身旁偏首凝视着她的睡姿,他发现,他似乎总是忙着跟她拌嘴吵架,而从不曾像现下这般好好看过她。

  她和前世很不同,话多、脾气大,还有一副生在王家的高傲心态,在与她相遇前,这是他完全想象不到的,然而在心底默默数落着她之余,他不得不承认,其实他也没资格说她性子不好,因在百年前,与她相比,他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年的他,少年得志,又获得圣上的信任与提拔,平步青云的他,性格本就乖僻,在朝中也我行我素惯了,更是常一年到头跑得不见人影,因此就算到了该娶妻的年纪,朝中百官也没人愿把闺女嫁给他,而他当年之所以会娶出云过门,还是看不下去的圣上特意下旨赐婚的,不然,就算他会打光棍一辈子,他也不会感到意外。

  以往在他的观念里,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不过是身为男人的本分,他对婚姻不曾抱着什么期待,在朝中与六器平起平坐的他,一颗心全都在朝政、与该如何助陛下驱逐神子的大业上,家庭与妻子,不过是他身后的寻常一景,虽然他常往返家中与京城,可他留在京城里的时间,却远比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多。

  然而就算是这样,好性子的出云,却从不曾生过他的气,也不曾抱怨过什么,她只是恪守着人妻的本分,代他尽心尽力服侍公婆,安静地待在家中盼他归来。

  以往他从不觉得出云有何重要,也不认为在他全是武士忠诚、家国大业的生命里,她能占有一席之地,他只将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但当他亲眼见到她为捍卫家园而战死的尸首时,他这才明白以往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从没给过她一副可以倚靠的肩膀……

  他还算是个人夫吗?

  城破那一日,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人在哪?临阵产子后,面对着入侵的神子大军,她又在想些什么?那一双总是等待着他的眼眸,到了最终还是没来得及盼到他的归来,当烽火烧进了城里时,在四下飘飞的点点星火中,回首检视他俩曾走过的那段路,临死前仍是孤孤单单的她,恨不恨他?总是把话藏在心底的她,有没有话要对他说?满腹说不尽的亏欠,像是一涌而上的潮水,直将跪在后悔血地里的他给灭顶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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