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小樱成了很好的朋友。活力充沛的小樱,总是拖着她东奔西跑的去小镇游览,孤单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还是没告诉任何人她到花莲的事,就只拨了一通电话给李宓舒。
没想到两天后,李宓舒也提着简单的行李来到这儿。
「……我知道峻航要聘妳当秘书,他们的待遇很优渥。」见到她来,梦芯不是不感动的。
「呵,我知道,但是我比较喜欢服侍女王陛下。」她伸了伸舌头。
「这里很苦。」梦芯坦白说,「工作环境很差,待遇也不如台北。」
「跟女王一起流放,不是很浪漫吗?」李宓舒笑瞇了眼睛。
梦芯实在拿她这种浪漫没辙,「那妳拿杨特助怎么办呢?你们不是在一起了吗?」
「只要心在一起,天涯也只是咫尺。」李宓舒推推眼镜,「而且,他每个礼拜都会来花莲度假,这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休闲生活呢。总裁……不,现在应该叫厂长了。厂长,妳又拿冯总裁怎么办呢?」
她不自在的别过头,「不怎么办。我们吹了,就这样。」
「一句话也不留吗?」李宓舒眼神温柔,却有着深重的压迫感。
「不用。」她静默了半晌,「……他知道我的。」
就是知道快要崩溃了,所以她才仓皇出走吧?留下来面对崩溃的情感……她做不到。
她和光均都累了。
如今,她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很有挑战性,只有在临睡前……也就那么几十分钟,会感觉到脆弱。这样比较好,真的。
在玉里小镇的每一天,都是那么新鲜。
她寄住在老板家附近,一个叫做「六块厝」的客家小村。
村民都喜欢这个从台北来、充满威严却友善的漂亮女厂长,知道她不善理家、做菜,隔壁的欧巴桑常来她家里帮忙,怕她星期假日没东西吃会饿死,都热情的招呼她到自家吃饭,不然就送了一堆菜过来。
村里的孩子也都喜欢她,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她家都特别的斯文有礼,不敢吵闹。小孩子不懂什么叫做女王气质,但是仰望着这样美丽又雍容的阿姨,再皮的孩子也会安静下来,就怕阿姨把自己轰了出去。
她赞赏的一笑和皱眉的沉默谴责,比什么都重要。
「歹势,我们家的孩子都跑来烦厂长……」附近的妈妈慌张的去梦芯那儿找小孩,发现自己家的猴死囝仔居然斯斯文文的坐着看「神隐少女」卡通,眼睛都直了。
原本在看书的梦芯放下书本,「不会的,他很乖。」
正在啃仙贝的小樱噗的一声笑出来,险些喷到正在打中国结的李宓舒,「抱歉抱歉……那孩子是附近的孩子王,到处欺压比他小的孩子,可来这儿却……哇哈哈……」
「在女王的宫殿,没人敢造次的。」李宓舒也笑了出来。她也住在附近,没事就来梦芯这儿,跟孩子气的小樱一见如故。
「什么女王的宫殿?宓舒,妳的浪漫症候群没救了。」梦芯坐在摇椅上,夏日炎炎的假日午后,冷气安静的运作着,附近的孩子们到家里看VCD,她一面看书,一面跟挚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真是在台北时想也没想过的悠闲生活。
「真的满像女王的欸。」小樱抬起头,声音甜蜜蜜的,「那我是什么?我是开道的带刀侍卫吗?」
「让妳开道,大概会一路死伤无数。」梦芯没好气的响应,「我说小樱啊,妳到底要接多少罚单啊?妳这个月已经--」
「我知道错了。」小樱缩了缩脖子,「但是开得跟乌龟爬一样,『小樱号』会哭泣啊。」
「妳喔……」梦芯无可奈何,「妳家庄老师咧?假日不跟妳的庄老师出去玩,窝在我家干嘛?」
小樱和东大的教授结婚,婚后一直不改称呼,仍然叫他庄老师。
「庄老师去台北开会,顺便去探望他妈妈。」吃完一包仙贝,小樱又开了一盒花生糖来吃。
「妳可以跟着去呀。」
「不行。他妈妈有癌症,动不动就昏倒。最重要的是,他妈妈讨厌我。」小樱伸了伸舌头,「既然彼此讨厌,又何必去找气受?反正她不认我这个儿媳,我也不认为她是我婆婆,孝顺这重责大任让庄老师去执行就好了。」
梦芯抬起头来,惊诧的望着她。「但是婚姻是两个家族的结合……这样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小樱轻松的喝了口李宓舒泡的红茶,惬意的呼出一口气,「父母子女这样的至亲都未必能相处愉快了,何况只是名为『婆媳』的姻亲?子女长大了,就会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活,合得来,大家愉快生活;若是合不来,那就不用勉强了。」
娇小的她伸了个懒腰,「若是需要我们照顾年老的父母和公婆,那当然是责无旁贷,但是照顾并不包括忍受所有的无理取闹,婆婆这地位没伟大到那种地步啦。既然她不需要我的照顾,我也不用去自找麻烦啰。」
真的吗?这样就可以了吗?梦芯突然觉得,外表娇小的小樱,比自己还要成熟许多。
小樱和李宓舒又聊了些什么,她都没听见,只是深思着。
「……梦姊姊?梦姊姊!妳真的在作梦啊?我肚子饿了啦!」小樱嚷了又嚷,才让梦芯清醒过来,「走啦,我们去吃饭。」
李宓舒无奈的看着周边散落的零食空袋,「吃了这么多,妳还饿?」
「该吃晚餐了啊。」小樱皱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饿得特别快欸。」
梦芯把书阖起来,「家里好象没什么剩菜了……」
「我们去外面吃啦。」小樱有时真受不了这个精明干练、家事方面却白痴到极点的梦姊姊。「走吧,我们去『台北』吃饭。」
「台北?」李宓舒惊讶的和梦芯面面相觑。
小樱该不会真的要去台北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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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镇上,梦芯和李宓舒的肩膀都垂了下来。
真的是到「台北」吃饭。那家餐厅的名字,就叫做「台北餐厅」。
两人一起瞥向兴高采烈的小樱。这名宇到底是哪个天才老板想出来的?
「老板娘~~」一踏进店里,小樱扑向一个孕妇,「快把你们的好酒好菜端上来~~」
「呿!」老板娘拎住她的后领,「没看我肚子这么大了,还扑?滚滚滚,去帮我端菜,我心情好就弄点剩饭剩菜喂妳。」
理论上,她应该是个孕妇……吧?但是,哪个孕妇会这么美丽?
眼前这个风情万种的老板娘,一头美丽的大波浪鬈发,梳理得如此妩媚:雪白的娇容仔细的描绘了胭脂水粉,说是浓妆也不为过。但是……怎么会有这么适合浓妆的女人?只见其艳不见其俗,一举手一投足,连同性都会脸红心跳,更不要说望着她流口水的男人们。
「坐呀。」老板娘轻轻拨弄云发,娇媚的对她们一笑,「妳们是比象猛的新厂长和新助理吧?真是一对美人儿,把我们这个黏人的小女孩都比下去了。」她拧了拧小樱的脸,「瞧瞧人家!妳结婚都几年了,还这么孩子气!我给妳的口红呢?就没看妳涂过半次,真是白教妳化妆术了!」
「我都嫁人了,是欧巴桑了,还化什么妆?」小樱苦着脸,摀住被拧疼的粉颊,「我又不是妳,大肚婆还要在脸上画水彩--」
一个爆栗敲在小樱头上,「什么话?我现在可是女人最美丽的时候,不好好打扮,怎么对得起我的丽质天生?叫妳去帮忙端菜,妳还杵在这儿干嘛?」
「我是客人耶!」小樱边躲着她的爆栗攻势,边娇声嚷着,「好歹我也是客人好不好?」
「真热闹啊。」斯文的老板过来点单,「亲爱的,别再敲小樱的头了,小心手疼。」
老板娘半瞇起一只眼睛,娇俏的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吻,这才放过小樱,花蝴蝶似的去招呼别的客人。
梦芯不自觉的将脸别开,不想看到别人甜蜜的爱情。在这种心境下……她真的不想看到。
「杨特助没来?」她转移话题,问向李宓舒,「他不是每个礼拜都会来吗?」
「嗯,他这个礼拜加班,我要他别这样奔波。」李宓舒温柔的笑笑,「自从妳离开……冯总裁像是不要命似的工作,最近敲定了高铁周边开发的合作对象,冯总裁更是没日没夜的工作,杨宿自然也得跟着加班。」
「因为我跟光均的问题,连累你们了。」梦芯神情有些萧索,「其实妳该留在峻航,而不是跟我来花莲--」
「女人也有女人的义气,和我们想跟随效忠的对象。」李宓舒推推眼镜,「杨宿是赞成我、了解我的,只是……厂长,这样真的好吗?或许你们可以说服冯董事长呀。这样连努力都没有就逃走,实在太不像妳了。」
「冯董事长说得没错。」梦芯的语气变得冷漠,「婚姻是两个家族的结合,既然他瞧不起我的家世,勉强也不会有幸福的。」她的肩膀垂下来,「我不可能要光均选择他父亲或是我……这不行的。」
「厂长,妳是不要他为难吧?」李宓舒满脸同情。
老板娘猛然往她们桌上一拍,满桌的菜都蹦跳了下,「那个死老头又搞这招?」眼神冷然。
「亲爱的,冷静点……」老板苦笑的阻止她,「小心孩子--」
「亲爱的,你看你爸爸!」老板娘气得双手乱挥,「不要我这个酒家女也就算了,连这种漂亮、有气质、能力超群的厂长也不要欸!那他要啥?哪国的皇亲国戚还是公主啊?真真气死人了啦!他只是不要你们兄弟结婚而已!我以为只有婆婆会心理变态,原来公公也会啊~~」
「抱歉,刚刚我们不小心听到了妳们的谈话。」老板一面安抚着怒气冲天的老婆,一面搔着脸颊,「我也姓冯,冯光远。光均……是我弟弟。」
梦芯手中的筷子掉了下去。
这是怎么了?她不是逃到中央山脉的另一边吗?为什么所有逃走的人全挤在这里?这是什么世界?哪一国的巧合啊?
她觉得有点发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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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烊以后,光远留她们下来。
「不好意思,是我跟我老婆连累了你们的婚事。」光远叹了口气。
「亲爱的,这是什么话?还不都是你爸爸害的!」老板娘不服气的嚷着。
留下来看好戏的小樱也在一旁帮腔,「就是说嘛,什么年代了,还讲家世咧。想到就有气,当初我婆婆也反对我跟庄老师结婚,其实啊……那都是借口啦!只是单纯的不想让我们庄老师结婚而已。」
「小樱,别火上加油了。」光远皱皱眉,「亲爱的,妳不是答应过不气我爸爸了?他一个大男人带大我们兄弟,婚事不听他的,当然不会高兴……快别生气了,对胎教不好呢。」
他低头想了想,「爸爸会这样激烈反对,说起来,我和绯红当初的私奔,应该有很大的影响。解铃还须系铃人,不管怎么说,我跟绯红都该回去跟爸爸说清楚。」
「不用了。」梦芯笑笑,「你们现在很好不是吗?何必扰乱你们平静的生活?你们的心意,我很感激。」她站了起来,「其实……我并不是恨光均,真的。冯董事长就只剩他了……我知道你们父子感情极好,其实我是很羡慕的。撕裂别人的家庭来成就我们的幸福--我不想让光均心底留下这种阴影。」
她穿上外套,眼神非常柔和,「但我还是很高兴知道你们过得很好,这起码告诉我,总是有人幸福的。」轻轻的和光远握手,「由衷的祝福你们。」
她走了出去,小樱跟李宓舒也跟着离开。
「我来开车吧。」小樱提议,「很快就可以到家唷。」
「离鬼门关也很近。」梦芯誓死捍卫驾驶权,「妳给我乖乖坐后座。」
「厂长,让妳开跟小樱开好象也差不了多少……」李宓舒胆战心惊的系上安全带。
「……」
望着她们的背影,光远和绯红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他们的幸福,是这样得来不易。
「亲爱的,你有祖父吗?」绯红开了口,艳容出现一丝凄楚。
「当然有啊。」光远陷入遥远的回忆,「我爷爷在我国小六年级才去世的。他很疼爱我们……」
「我没有祖父。」绯红望着夜空,「应该说,我没有家人。我从小就在育幼院长大,不知道拥有亲人是怎样的滋味……」
「我和孩子,都是妳的亲人。」光远安慰的抱紧她。
第一次见到绯红,是在一家颇负盛名的夜总会,那张冷冷的艳容望着被她的水杯泼湿的客人。
「如果你要上床,建议你去应召站。我们这儿可不是应召站!」她气势凌人,居高临下的厉声说着,「请你搞清楚这里的游戏规矩,不要到不适合你的地方白花钱!」
这样高傲艳丽的酒店小姐,却也可以在街角喂着流浪猫,温柔得像是另一个人。警戒心应该很高的流浪猫,不但愿意让她抚摸,还不断的在她腿上蹭来蹭去。
后来,他常常去点她的台,只是想多了解她一点。
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爱她爱到不可自拔,直到现在,依旧深深的、深深的爱着她。
他们私奔时,失去了所有的经济来源,但是绯红却精神十足的嚷,「只要头还在颈子上,走到哪儿都可以活下去的!」
为了脱离他父亲的势力范围,他们逃到花莲这个小镇,因为绯红喜欢这里干净的天空,所以他们留了下来。
什么样的苦都吃过了,一点一滴的积蓄,开了这家小小的餐厅。
一切都是这样的不容易。
「……我们的宝宝,也该有个祖父吧?」绯红轻轻的说,「大家都有爷爷,宝宝不该没有啊。」
「谢谢。」光远有些鼻酸,拥住这个他最爱的女人。
第二天,他打了电话到峻航。这是长长的三年来,他第一次和家人联络。
一开始,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光均……我是大哥。」经过层层转接,终于听到了弟弟的声音。
「大哥!」光均激动起来,「你好吗?你在什么地方?这些年来--」
「这些年来,辛苦你了。」光远是愧疚的,「我对不起你……」
「别这样说!千万不要这样说……」光均默然好一会儿,「我现在完全了解你的心情,真的,我了解……大哥,你到底在哪里?」
「我跟周梦芯在同一个小镇里。」光远平静的回答。
话筒那端,又是长长的沉默。
「玉里?」
「你果然是知道的。」光远叹了口气,「你不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