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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空曲  第7页    作者:言妍

  「没错!我当时年轻气盛,主张刺客暗杀,但先父反对,认为这是以暴制暴,只会使朝纲更坏。」王世贞叹口气说:「想想也对,太操之过急了,反而付出更多的代价。」*

  「文的来不行、武的来也不行……」怀川低头深思著。

  「连我写、金瓶梅。看来都极天真,好个异想天开的计策,只徒白了我一堆头发。」

  王世贞素有文才,知道严世蕃好色、好淫,便想了一招淫书施毒计。

  他特选「水浒传」中潘金莲通奸的那一段,将其发挥得淋漓尽致,刻划出男女私欲情色的丑态,极为煽动人心。他每写完一章,便付油印,油墨中掺有毒液,想让严世蕃以手翻书页时,慢性中毒而死。

  但不知为何原因,毒液并未发生效用。

  「也不见得天真,至少现在严世蕃满脑子的淫书,淫心大起,更加放荡沉迷,连守丧期间都逛妓院,与姬妾们鬼混,他迟早会遭天谴的。」怀川说。

  「可惜天谴仍然来得太慢,让好人不长寿呀!」王世贞忍不住摇头叹气。

  怀川喝一口豆汁说:「我昨夜碰到任之峻时倒有个想法。任之峻是属於徐阶那一派的,他们有好几次想斗垮严嵩却都失败,我觉得这是两边合作的好机会,将在朝和在野的反严嵩势力连结在一起,或许能成功。」

  「怎麽个合作法?」王世贞极有兴趣的问。

  「中间要有个媒凭,也就是宫中道土。」怀川深思著说:「如今皇上信任他们更胜於严嵩父子,是个不容忽视的力量。」

  [那些道土各有来头,也不是好攀结或惹得起的人物,只怕不容易吧?」王世贞皱起眉说。

  「那些道土大都来自武当山,我若亲自去武当山游说,以我父亲旧日的交情,应该还有些作用,所以,我想去试试看。」

  王世贞看著他,笑出来说:「老弟,你可真是後生可畏呀!既能知又能行,连我都甘拜下风,以你的才华,不荐用於朝廷,还真是国家社稷的损失。」

  「王大哥爱说笑了,你是堂堂进士,我只不过是被废的举人,怎敢相提并论呢?」怀川说。

  「我可是虚长你十几岁,依然报不了父仇,同是天涯沦落人呀!」王世贞以豆汁代酒,仰头一乾,饮尽生不逢时,无法力挽狂澜之痛。

  腊月方过,雪尚未溶,怀川就马不停蹄地赶往武当山。驰驰向西,披星又戴月,峰一重、水一重,跨越莽沼荒泽,进入那烟岚萦绕的丛峦深处。

  於是,他离江南愈来愈远。那傍海的绍兴,有几个女人正守著空有他名字的墓,在被任务占满的心里,那只是一个渺小的点,无暇回首,也无暇牵挂。

  *  *  *  *  *  *  *

  嘉靖四十二年,岁次癸亥,春。

  一辆由几个侍卫随从的马车,辘辘地穿过绍兴城的青石板大街。天灰蒙蒙的,落著丝丝春雨,黑瓦下有燕子斜飞。家丁们时时停下来问路,有人摇摇头,有人手指著前方,令车里的人有些焦虑。

  跨过一条溪,又是一座湖,彷佛无止尽似的。明明说是绍兴,但走过了热闹的大街,竟又奔波了两个时辰才到达一座偏僻的小村,有青翠的稻田、遍山的绿林、叠积的酒坛,仔细的话,还能闻到一点海风的味道。

  这极普通又不见经传的地方叫竹塘,是马车的最终目的地。

  车里的人由婢女扶著,虽妆扮淡素,但自那流光闪动的丝绸看出妇人来自官家,与四周的环境格格不入。她就是孟家的二女儿,也是北京李都御史夫人采芬。

  在墙院里迎接的是采眉,她一身自织的浅蓝色布衣,乌黑的发只缠了两个木梳,年轻的面庞看起来极为清纯,如她身後秀净的山水,不纷不杂。

  多少年没见了?算算孟家由北京贬到南京,那年采眉十五岁,到今天也有五年了。

  两姊妹相见,恍如隔世,手紧握著,眸泛泪光,但孟家家教一切拘於礼,於是,她们只得强忍住内心的激动。

  采芬第一句话也只是,「说你住绍兴,但这里离绍兴还远得很呢!」

  有婆婆和小姑在,采眉不能细说。两年前,当她哭嫁到夏家时,的确是住绍兴,但任驻於杭州的闽浙总督胡宗宪属於严嵩党,对三具棺木回南方所引起的民愤十分有戒心,再加上严世蕃一直想要流空剑,一些无品的地方官就不免常到夏家来骚扰。

  夏氏宗族怕再生横祸,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有将夏纯甫的遗孀和孤女移至更隐密的竹塘,由一名忠心的老仆夏万照顾。

  这两进的小庭院,因采芬的到来,打扫得极为干净,但仍不掩其土落墙剥的。鄙陋和粗简。

  夏夫人卢氏因哭夫哭子太过伤心,致使身体不好,眼睛也差不多盲了,需要技著拐杖。巧倩年近十八,遭逢家变,使得那原有活泼的天-早已被消磨殆尽,青春中带著哀伤,幸好有采眉嫂嫂,才让她享受到些许亲情友谊的寄托和扶持。

  在亲家母面前、采芬极为客气,见到屋後几畦青绿的菜园时,她说。「你们自己种菜呀……哦!好个田园之乐。」

  见到前厢屋里散布、纺绵和纺织机,她又说:「你们自己织布呀……哦!当炉又耕织,妹妹真是好能干呀!」

  当她看到那粗木硬床,没有五彩缤纷的锦帷丝帐,不禁哽着心酸,一句话也说不出,这便是妹妹守寡的生活吗?

  及至前厅堂,有夏家父子的牌位,采芬拈香祭拜,才敢借机流泪,在心里偷偷地说:「夏怀川,你太委屈采眉了,她才二十岁,就要这样过一辈子吗?」

  但采眉的心却非常平静,她侍奉婆婆、友爱小姑,内外持家,谨守了自己的本分。

  姊姊一行人来,她也由巧倩和夏万的帮忙,砍柴的砍柴、摘菜的摘菜,再以所织的布和村民换几只鸡,巧手做起羹汤,更让采芬大开眼界。

  夜里,门关上了,两姊妹同床而寐,这才有机会说点贴心话。

  采眉铺上了最好的枕被,看看寒碜的四壁,忍不住说:「二姊一向锦衣玉食惯了,要你和我挤这麽个窄陋处,真过意不去。」

  「还说这话,你这不是要揪我的心吗?你当年可是家里最娇的女儿呀!」采芬坐在床缘,手帕抹著掉出眼眶的泪,「你十四岁那年被选封为『雾里观音』,穿著宫里缝制的『水田衣』,色彩鲜艳夺目,都是没见过的布料,金织银编的,好不华丽,还有你头上的蓝孔雀冠顶、珍珠宝石垂挂,说多美就有多美。我们那时就想,你不被封后妃,至少也该是将相夫人,谁知……谁知……」

  「我早忘记那些事了。」采眉违著心说:「一切都是命,我也不怨谁。」

  「那次的封选,倒像是被谁下了咒似的。我听你说紫姑女神出的青词牌叫『无情碧』,心中就觉得怪怪的。」采芬说:「你知道吗?『云里观音』严鹃已被夫家休离,京里闹得不可开交,人人都耳语相传哩!」

  「严家怎麽能允许呢?」采眉惊诧地说。

  「严嵩父子去年就倒台,被赶回江西了,难道你都没听说吗?」采芬想想又说:「这也难怪,你在这荒山野村的,什么都隔绝了。你以为我这次如何能出京?就是你二姊夫以御史的身分来查抄胡宗宪在浙闽敛财招贿的情形。」

  「胡宗宪也倒了?」采眉又瞪大眼睛。

  「他是严党之一,哪能不倒?现在弹劾的奏章,每天堆得比人还高,其所谓树倒湖孙散,墙倒众人推。如果你的夏怀川能多捱个几年,以他的才华志节,今天不正是他意气风发、扬眉吐气之时吗?」

  不想不愁,现在想起来了,还真是泣血含冤,有著无尽的悲愤。采眉走到凸墙前,那儿挂著流空剑,森森的银白色、牛首纹、连珠纹,失去了主人,也空洞似的像没有了魂魄。

  盈月下,流光中,她彷佛听见怀川的声音,充沛凛然地要求「正义和是非曲折」,那样磊落轩昂的人竟早夭,这不是天妒英才吗?

  她双手合十地对著剑在心里说:「流空若有灵,必能驰驰星月。告诉你,严嵩父子恶报已临,等世人复仇完,就是你们在黄泉路上泄恨的时候了……」

  「抱歉,又勾起你的伤心事了。」采芬轻拥著妹妹说。「不过你放心,朝中已有替你公公和丈夫沉冤昭雪的声音,皇上迟早会还给夏家一个公道,恢复官爵的,到时,立碑和追封加谧都少不掉,你和你婆婆都会得到应有的补偿。」

  「补偿?」采眉无声地叹息箸,「这对我们算是好消息吗?严嵩父子终遭天谴,我没有想像中的欢喜,因为再如何大快人心,被诬陷而死的人也活不过来了。我想,我婆婆听了,恐怕也只是一番感慨而已。」

  「是的,死亡就是死亡,悲剧永远也不可能变喜剧。」说著,采芬的眼眶又红了,「小妹,可我们都心疼你,不忍心看你这样无望地活箸……」

  采眉看见姊姊眼底的激动,忙安慰道:「不!一点都不会无望!我谨记著大姑姑的话,守节女子不同於常人,有著自己的哀乐和期待。我很了解她的意思,这两年的日子也不算太难,伺候婆婆和织布绣花,心情平静无波,没有喜,也没有怨。」

  「是呀!只差个青灯古佛,否则就是尼姑了!」采芬无奈地摇头,「才两年呢!以後长长的几十年可是一年比一年更难熬,你懂不了夫妻间的恩爱、懂不了十月怀胎及养儿育女的滋味,你没有儿孙绕膝的机会,白白浪费一生。我……我没有说守节是错啦!但总为你觉得不平。」

  「别不平了!若论不平,我守的那个人更冤,连一生都没有……」采眉说著,又触动心事,于是转移话题,「爹和娘的身体都安康吧?」

  「都很好,就是娘心中一直记挂著你。自从你到夏家後,一因路途遥远、二因怕你婆家多心,不敢来探望,所以我一到杭州,地都还没摸熟,她就催我来看人了。」采芬滔滔不绝的说:「还有大姑姑,她正画著『贞义楼』的图,打算就盖在她『贞姜楼』的後头,中间说不定还搭座桥,叫做『双贞桥』。依我看哪!她很快就会接你回孟家的。」

  一提到大姑姑,采眉就不由得心底一亮,仿佛有种源源不断的力量支持著自己,她不禁笑说:「这哪能随她意呢?」

  「闭关二十三年了,她的意志力可强啦!」采芬突然想到什麽似的问:「对了,你小姑许配给人没有?」

  「许了富阳的杜家。杜家还算仁义,没有因为夏家家道中落而退婚。」采眉颇感欣慰的说:「前一阵子还派人来催嫁,但巧倩的心情一直无法调适,也舍不得娘,就耽搁下来了。」

  「都十八了吧?再搁就晚……」采芬忧心的说。

  姊妹俩暂且把那些会教人哭泣的事丢到脑後,拥著被闲话家常,就像以前在京城里的日子,还不知道人间有如此多忧虑的小姑娘们。

  她们说要考秀才的兆纲、说采芬的儿女,说随夫到陕西的大姊姊采莲……最後有些乏了,采眉突然想到,「二姊刚刚说『无情碧』如诅咒,你有『风里观音。的消息吗?」

  「她呀!就像风,只约略听过她兄长获罪之事,但不太确切……」采芬打个大呵欠说。

  已过三更天,唱唱私语渐淡。采芬睡了,采眉却睁大眼望著那在暗夜里发著银光的流空剑,咀嚼内心种种的情绪。

  她并没有骗姊姊,两年来守著这历经重重悲剧的家庭,有五分是对怀川的情义,有五分则是对婆婆和小姑的怜悯。她原来就知书达理,因此,行起来很顺心顺意,守节也守得平静无波,更不觉有何难处,连大姑姑给她的洒地铜钱根本就不曾用到。

  但今天二姊的话却在她心里投下一些涟漪。若小姑嫁人,冤也平复,婆婆百年之後,她剩馀的一生呢?真的也要盖一座「贞义楼」永远地闭关禁足到死吗?

  说实在的,她一直很害怕封闭的环境,记得以前的采眉多爱读山川风物的书,也是姊妹中随父亲出外旅行最多的,母亲就常说,她若是男儿,必三甲登科,鸿志在天下。

  而她是女儿,就注定缠上小脚,哪儿也走不远。如今更可悲,只局限於绍兴某溪流源头的小村一角。

  曾经,绍兴对她,是若耶溪畔的西施浣纱、王羲之在会稽山阴的兰亭会、沈园里陆游和唐碗的凄美爱情,但那些浪漫感动已离她远去,以後,她为绍兴添的,就只是一段平淡的教化故事和一座冷硬的贞节牌坊吗?

  第一次,采眉感觉到黑夜如巨大的怪兽,包围著她彷佛要将她吃掉,而那流空剑的光芒,也变得极为微茫,一下子似乎不存在了,连在辗转的梦中也遍寻不著,只留下压在心底的苦闷和昏沉。

  *  *  *  *  *  *  *

  这晌午方过的天空,突然风起云涌,湖那头像窜出一条龙似的,一下子阴霾满布,不一会儿又下起豆大的雨。

  怀川脚上的蒲鞋踩著泥泞,两、三步就来到一家小店,因有笠帽遮著,身上并没有湿。随後而来的是老仆夏万,他看著雨说:「应该不会下太久的,我们就叫两盘芽豆和茴香豆来下酒,咱们这绍兴老酒,别处的水酿不出来,少爷一定很久没尝过了吧?」

  「别喊少爷,叫我狄岸。」怀川低声提醒。

  「哦!」夏万一点也不习惯,事实上,直到此刻他还不敢相信那死了三年的拇笊僖够钌爻鱿衷谘矍啊:木“追⑾碌哪粤Γ芘Φ匾颜飧鲼詈诖轴畹哪凶雍痛忧翱⊥Φ幕炒朐谝黄穑聪嗟崩选*

  店小二一面给他们送酒、一面对别的客人嘀咕,「今年这癸亥真怪,清明节闹旱,大暑天有寒气,这会儿秋分又下大雷雨,弄得谷物无法收成,连酒坛子也漏气,看来盼不了好年冬了。」

  「还不是人惹火了天,天不过是感应时局而已!」那抽著菸杆的客人回答,「那浙闽总督不是在京里自杀了吗?咱这儿的地方官人人自危,全斗来斗去的不可开交,只有一个乱字能够形容。」

  「乱的还在後头哩!」另一个人说,「最近老传海上的倭寇又要回来了,据说和在江西的严……有关……」

  「呸!你不怕杀头哇?你忘了夏总兵一家是怎麽死的吗?还敢胡说八道!」前者的菸杆直直地敲了过来。

  小店里立刻人人噤口,彷佛嘴里含著会爆开的火铳。

  父亲的名号出现在绍兴地方父老的谈话中,怀川听了,心中百感交集,不禁大喝一口酒,让那火辣辣的感觉压下沉埋的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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