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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日同携手  第10页    作者:阿蛮

  对方依然冲著他傻笑,只不过这回多点了两次头,表示他受教了。

  耿毅兴奋的给他鼓舞後,往东一比说:「就是这样,你到另一头玩去,我才好专心办事。」

  对方得令,转身往西边冲了去,还很大声地喊,「杀……」并将一地待捡的粪堆踏过,到末了,耿毅交代了半天的枪头还是朝下,搅粪的时候多。

  耿毅大摇其头,一副莫可奈何的模样。

  耶律德光把这一场戏看完後,才走上前,口里有挖苦,也有一丝佩服,「你真有耐性,连奚大王都放弃他的乖孙了,你还硬揽这苦差事……」

  「二十岁的大个子,五岁的智力,总得有人陪他玩,否则闹进皇帐里,又得遭人毒打了。」

  耶律德光欣赏地看著眼前的小伙子,总觉得他若有一个这样的儿子该多好啊!

  耿毅狐疑地瞄了他一眼问:「皇上走这一趟,专门看我和阿古里玩耍吗?」

  「不是。而是给你一个新差,去跟一个汉老头儿打打交道。」

  「要我在他面前帮皇上美言几句,顺便劝他看开些,对你磕头办大事,是吗?」

  耶律德光看著眼前这位宁愿捡粪也不替他效忠跑腿的年轻人,不抱指望地问:「你肯吗?」

  「我恐怕帮不了多少忙,还是在这里干活好。」耿毅说完便转身,碎步地挪动套了镣的脚,打算去拾另一堆粪。

  耶律德光走到那一堆粪旁,弯腰捡了一块递给耿毅。「那就看在同是汉人的份上,尽点同胞爱,陪他聊个天就好。」

  耿毅瞪著耶律德光手中的那一块骆驼粪,半天也不接手。「就这样?」心里却不相信贵为皇帝的人竟肯弯腰捡粪!

  耶律德光给他一个保证的笑。「就这样。」还多补上一句,「『她』若听到你不再执意捡粪的消息後,会对朕和颜悦色一些。」

  耶律德光口中的「她」,就是契丹国人嘴里,那一位不愿取悦皇上,因而惹恼述律皇太后的「云妃娘娘」。

  「哦!她对你和颜悦色於我一点益处也没有。」耿毅现在过日子的方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当然有益处,她若不摆脸色给朕看,皇太后和朕也会多疼她一些。希望她过好日子,不是你的心头大愿吗?」

  耿毅沉著脸将粪接下後,讽刺的说:「皇上不但懂得驭人之术,还深谙牵制之道啊!」

  「还不是拜你们汉人做事喜欢拐弯抹角之赐。」

  耿毅反手将粪丢进身後的篮子,「看在这一块『粪』上,我接差就是了。」

  於是,他这个旧奴汉人就被派去新奴帐里,跟受掳的磁州人打起交道了。

  这交道一打,可不得了!

  他竟碰到两个熟面孔的人。

  「是当年到幽州说服耿玠让耿毅认耶律倍为义父的张励大人,另一位却是他作梦都不敢想,却时时刻刻魂牵梦系的李檀心!

  「檀心!」他脱口就喊。

  对方在见到他的面时,眼睛也是睁得跟栗子一般大,却在几秒内收敛住,最後只冷冷地睨了他,然後不语地撇过头去。

  那种傲慢孤芳自赏似的倔强表情,只有他的「檀心」才摆得出来!

  耿毅还在震惊之中,脑里被眼前的景象一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倒是手脚被绑的张励开口说话了,「我恐怕这位兄弟认错人了,这小姑娘是我的甥女,从洛阳到磁州探我,不幸也跟著我来这里了。」

  张大人说著话的当儿时,还跟耿毅使了一个眼色,表示隔墙有耳,说话得谨慎。

  耿毅了解後,就地坐了下来,又惊又喜的他四肢发著抖,他克制自己别去看她、听她,甚至冲过去将她抱进怀,对她诉说衷情一番。

  两年的别离与艰难的处境让他们变得陌生,而从她刚才看他的一眼里,他知道自己必须澄清一些事。

  於是耿毅很坦然地把自己这两年来的遭遇都说了出来,包括从洛阳回到幽州的事、幽州之围、在契丹国里的生活,以及当年受父命与蓟州的表姊订亲之事,只不过,为了不替悦云表姊制造麻烦,他没敢将她的名字说出来。

  他观察著侧坐於另一头的檀心,默默无语听著他的故事,原本撇著唇的脸似乎柔和了一些,再转回头看他时,眉宇间也多了几分体谅。

  耿毅了解,少了绫罗绸缎的富贵行头与红唇粉黛妆扮的檀心看来平易近人多了,但在众多女奴间,仍是颇有姿色的,若非临危谎报她是张励大人的甥女,恐怕早已遭契丹贵族侵夺了。

  这时候帐外起了骚动,一个身著豪华装扮的契丹武士闯进帐来,後面跟著耶律德光的家奴总管,急得跟一只在火砾上跳的断翅野鸭一般。

  「我的好爷李胡大将军啊!这事得先跟皇上报了再说……你不能……」

  「皇太后同意,皇上也一定会同意的,我事後再上报,跟他们细说也不迟。」

  「可是皇上已下了命……您无论如何得忍耐住……大人若不照规矩,遭殃被数落的可是我们这些下人……」

  「好啦、好啦,我只是来看看小美人罢了,不会给你找麻烦的……」

  被唤作大将军的武士一转身,耿毅的脸也沉了下去。

  这个神气威武的大将军叫李胡,是耶律阿保机和述律皇太后的第三子,也是耶律德光的皇太帝,天下兵马大元帅——李胡。

  在契丹国人眼里,明快干练的述律皇太后什么事都精准,就这事糊涂了,竟把这个骄纵的儿子宠溺得跟宝似的,早已将「偏怜之子不保业」的警语丢到脑後。

  而耿毅是再同意不过了。

  「啊!耿毅奴,你总算想通,看在日子难过的份上,舍马粪来给咱们张励大人提鞋了?」李胡口气傲慢轻侮,完全不把耿毅看在眼里。

  耿毅向来识时务,也不觉得李胡有必要把一个奴仆看入眼里,若换作是其他契丹贵族进帐,为奴的耿毅甚至会不亢不卑地行礼问安,但不会是李胡。

  李胡这家伙外表英俊、内心阴狠,别说糟蹋了许多汉家妇女,就连对契丹本族的姑娘也是一个模样儿,喜欢就抢、厌了就弃,根本就是一个视女人为玩物的残酷将军。

  总管知道这情况的,忙地插话进来,为耿毅缓颊。「是皇上请小兄弟来陪陪张大人的,将军可别误会了!」

  「说过了,我只是来看美人儿的。」李胡说著直接往檀心所坐之处踅了过去,伸手就是掐住她的颊,将她评头论足一番,说:「长得不差,就是太憔悴了点,可得把她养肥些,我喜欢肉多的女人。」

  檀心趁他起身之前,卯足劲地往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液。

  帐里的人都被她突如其来的举措吓愣住了。

  倒是受辱的李胡清醒著,他不由分说地直接挥了檀心两个巴掌,掏出价值连城的匕首,抓著她的前襟就要将她往帐外拖去。

  耿毅不顾脚镣之困,一拐一拐地上前要阻止,忙乱中就要去夺李胡的刀。

  总管见了,哇哇大叫了起来,他只担心一件事,「皇上要骂人的,来人啊……」

  「统统都住手!」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门帐边响起,教帐里的人都停下来,一探究竟。

  总管回身後,见是耶律德光的爱妃「云娘娘」驾到,可高兴得不得了!

  李胡可不一样,他仍是抓著檀心的前襟,甚至不客气地对墨悦云道:「云妃口气好大,但就不知道是不是也冲著我说来著。」

  「你说呢?」墨悦云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句,接著慢慢地往旁挪了两步後,让尾随在她身後的耶律德光替她回答。

  耶律德光上前一步,豪迈地朗笑道:「勿怪云妃,是我要她这样说的。」

  李胡当下松开檀心,收敛恶霸的行径,幡然扮出一脸恭顺的模样,对耶律德光行了君臣礼,「皇兄,有些新奴儿就是不懂规矩,该教训一番。」

  耶律德光呵呵笑了几声,伸指朝颊一比,反问弟弟,「耳光打到了吧?」

  李胡被皇上这么一问,这才了解,被啐了唾液的颊忘了抹,他尴尬地抬手,同时回道:「嗯……打到了。」同时不忘愤恨地扫了檀心一眼。

  「那就算是两相扯平了吧!张大人是朕与皇太后的座上宾,他的甥女我们也不能任意欺负。」

  李胡听出耶律德光语气带了几分警告的意思,也忙接口。「当然,皇兄说得极是。」但他暗地打的如意算盘却是,「稍後非得向娘要人去,谅你不敢反对。」

  耶律德光随即要墨悦云上前照顾檀心,然後转头对张励道:「可否有这个荣幸,请张大人到联的皇帐里聊聊?」

  张励忙著替檀心解围,只想藉耶律德光的气势转移李胡的怒气,「好、好,聊聊可以的。」

  耶律德光於是对耿毅说:「你帮张大人解套吧!顺便跟著来当通译。」

  耿毅忙装出一副头昏的模样,回道:「奴隶忙不来这事的。」

  耶律德光以为这是小子不愿替他办事的推托之辞,但又怀疑他与悦云之间有计画,於是跨前几步,以格外温柔的嗓音对悦云道:「娘娘,可别忘了,朕今午出游巡猎过,猎犬鹰爪们都需要休息。」

  悦云知道他在警告自己,别故态复萌帮耿毅逃亡。

  对於他的质疑,她心里是感慨万分,却仍不露一丝感情地回话道:「皇上多操心了。」

  耶律德光犹不信任地审视她一眼,才转身对耿毅道:「一等娘娘照应完张大人的甥女後,你就护送她到我的帐里,迟了让我亲自找上门可不好。」说完,便领著张励与李胡离去。

  他一走,悦云的肩头随即垮下,见耿毅与檀心早已相拥在一起,诉说衷情後,便悄悄地坐到另一头去

  耿毅捧著檀心红肿的颊,气呼呼地骂了,「那头禽兽,总有一天我非得宰了他不可……」

  檀心以唇封他的话,两人随即相依相拥,缠绵相思之切自然传露,此时已是无声胜有声。

  耿毅松开了她,理智地说:「李胡这人记恨,你不能留在这里,愈早将你送走愈好。」

  「不!」檀心哭喊了出来,「我要跟你在一起!这些年来,我一直盼你、等你,幽州之围传到洛阳时,我哭了,本以为你赴了黄泉,可是後来又有人传,说事发时你不在城里,去了蓟州,我与义父才升起一线生机时,结果蓟州也被围了,你又下落不明,传闻就这样反覆地变著,可我们从没料你竟然落入耶律德光的手里。」

  「我试著逃过,可是……总被抓了回来。你呢?人不是在洛阳吗?怎么会在北方呢?」

  檀心落下了一丝伤心泪,「李嗣源死後,他的儿子李从厚当了皇帝,但他势力不够雄厚,结果被他的养兄李从珂取代。李从珂要我入宫,义父不应允,他因此不信任义父,硬是强将一个宫女送给义父,义父知道李从珂没安好心的,但没有名目可以推托,只好收下。结果宫女入寺没多久,就制造谣言构陷义父,说他饮人血食人胆。义父说他的处境艰难,建议我离开大寺到北方找你的下落,以免落入李从珂的手里。」

  「但怎么会跑到磁州去呢?」

  「还不是跟著谣言走。」檀心想到伤心处时,噘起了唇,「有一回走到荒郊野地,遇到一个冢,冢的主人也叫耿毅,我见了扑到碑上哭个不停,直到一个妇女端著一篮祭品,问我:『敢问姑娘是何人?为何在爹爹坟上哭?』我听了,忙去察看墓志铭,才了解冢主已死了二十年了,不可能会是你。」

  耿毅逗著她,「你看看,不是我说你,这些年不见,你随地乱拜人家阿爹、阿娘的老毛病怎么还是没戒掉。」

  「没有乱拜,你娘对我有养育之恩……」她含泪欲辩的娇模样甚是怜人。

  耿毅温柔地看著她,「我了解,柳姨娘同我解释过了……」

  「姨娘要我忘了你,入宫享荣华富贵。」

  「她爱你甚极。」

  「可是宫里没有那些,有的只是明争暗斗与死亡……」

  耿毅见她迟疑不语,挑眉催著,「怎么了?为何不说了?」

  「柳姨与你耿叔……在宫廷政变时……相继走了……」

  耿毅听到这一个噩耗,没有哭号,喉头仅是梗了一下。「也许这些年我看多了死亡,已不再容易为人命落泪了。」他爹在幽州城外雪地上自刎的那一幕,已抽净了他毕生的泪。

  他为她抹去粉颊上的泪。「檀心,我得将你送出这里。」

  「我们一起走。」

  耿毅摇了头,「我不能走。」

  「为什么?」

  耿毅将嗓音压低,「长辈替我和悦云表姊在口头上互约媒合,我答应父亲过,除非见她找到一个好归宿,否则不弃不离。」

  檀心忍不住瞄了坐在帐篷另一端阖眼休憩的女人,问道:「她都当上娘娘了,这归宿还不好吗?」

  「你以为呢?」耿毅反问她。

  檀心可没答案了,好不容易与他重逢,没想还是有阻力,这……太教人心碎了。「那……带她一起走好了……」

  「三个不可能。第一,孤身逃亡谈何容易、况且三个人。第二,悦云表姊有孕在身,不适合东躲西藏。第三,耶律德光对她还在兴头上,将不计一切追她到天涯海角的。」

  「她不走,你就不走;你若不走,那我自己走了还有什么意思!」檀心这些年真的就是依靠「他还活著」的这个信念过日子的。

  「你如果留下来,李胡一定会缠你。我只是一个奴隶,没力量保护你,但也不可能眼睁睁地垂著两袖,看你入虎口,在必要时,我会动手杀他,届时不是他亡,就是我败,而你的下场仍是会掉到另一个虎口里。」

  檀心默默地听著他的话,良久後才说:「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把我当公主看。」

  「不,该说是我极爱的一个人儿才是。」

  檀心听了是暖到心坎里,她觉得自己太好骗,两年来的苦苦相思与寻寻觅觅,全给他这一句不花钱的甜言蜜语给抵销去。

  半晌後,她才问:「你有什么打算?」

  「必要时,我会对耶律德光称臣。」

  「你绝不可以,他是胡贼,又是害义父离家弃国的罪魁祸首,你绝不能对他称臣……你想娶我李檀心,就别当叛国贼!」

  「如果能救你,要我下地狱都行。」

  「那我……」檀心正恼他不与她共存亡,说话也急了,「我会恨你,再也不会理你。」

  「这是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耍公主脾气,净说一些气话。」耿毅口气加重了许多,「看来,有大唐公主意识的人是你,不是我。」

  檀心的泪突然涌出,怨起他来了。「说什么声声爱我,一到紧要关头,都是别人最要紧。你早与我许下白头偕老的誓言,话是你先起头的,但先改变主意的人也是你……」

  「我只有一句话,情势不允许,时事变迁得比我们的脚步还快。想活命,就得应变。好了,我必须护送悦云到耶律德光那里,你再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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