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罂粟季节  第5页    作者:绿痕

  「日后不管妳听人说了什么,妳一定要相信,那不是我做的。」

  「发生了什么事?」她急急忙问:「你到底要去哪里?」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表,必须追逐着时间的他,不发一语地掏出皮夹,把手在身上擦了擦,擦净了手上沾着的血渍和雨水,再小心翼翼地从里头取出一张他曾向她要来的学生照,而后将照片的背面,轻轻印在她的唇上,留下了一个透明看不见的唇印后,再将它收妥。

  咏童不明白地看着他的动作,正想要开口问,他却整个人朝她俯探下来,将冰冷的双唇印上她的后,不曾有过的狂暴与激烈,像是再也不能压抑地释放出来,整个人被卷进其中的她,两手紧攀着他的肩,试着去接受与留住他的激情,即使她的唇都被吻痛了,被他双臂紧箍住的身子也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仍是没有松开他,朦朦胧咙中,绝望的味道,渗入了她的口鼻之间。

  缠绕在他俩之间的气息,分不清是她的或是他的,他以指轻抚着她被吻肿的唇瓣,而后补偿似地再送上一个轻柔的吻,那感觉、那动作,像是种珍惜,也像是永别。

  咏童缓缓张开双眼,看着瞬也不瞬地望着她的陆晓生,握紧她的双手,在他一步步往后退的脚步中,不得不分开彼此的十指,他像是要永远记住她般地定定再看了她一会,而后转过身子,迈开大步快速地跑离她。

  渐大的雨势中,咏童抹去了脸上的雨水,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他跑得好快,才一下子,就再也看不见他。

  点点细雨落在她的发梢上,湿透了她的一身,当还残留在唇上的余温褪去,只剩下雨滴的冷意时,不知哪来的不安突然掳获了她,她环手握住自己的两臂,试着不要去回想他方才那些话里,那些让她愈是深想,就愈害怕来临的未来。

  在这一晚,夜是黑色的,雨丝在路灯下是白色的,而目送他远去的她,那时的心情,则是忐忑不安的灰。

  第三章

  那晚自首后,警方以杀人罪将陆晓生移送至检方,检察官侦讯后,以过失至死罪起诉……

  她只知道这些。

  消息一下子就传至爷爷的耳里,有过小叔经验的爷爷,不知是怕重蹈当年覆辙,还是怕她会错得比小叔更深,爷爷在所有人面前展现了从未有过的行动力,将她软禁在家中,彻底断绝她与陆晓生接触的机会,同时还联络了远在英国的二叔,准备将她送至英国,等二叔将手续都办好了后,就让她在当地念大学。

  任谁替地求情都没有用。

  「开门!」在爷爷亲自坐镇下,已经快一个星期没踏出家门一步的咏童,在二楼自己的房内,再次捶打着被反锁的门扉。

  同样也被关在房内的贺咏正与郭蕴眉,无奈地相视一眼,继续为已出国在即,却怎么也不肯收拾行李的她打包行李。

  「爷爷!你开门!」她抡起拳头用力捶打着门扉,她那早已哭哑的嗓音,令站在门外的贺之谦心痛地锁紧了眉心,然而坐在楼下把守着家门的爷爷,却是置若罔闻。

  「姊……」小她五岁的贺咏正,在她又哭又闹了那么多天后,有些不忍地拉着她的衣袖,很想告诉她不要再白费力气,楼下的爷爷,是不可能听得进去的。

  「爷爷,那不是他做的!」不知已将这句话重复过几次的她,推开身旁的贺咏正,再次为陆晓生大声的澄清,「他说过那不是他做的!」

  他说过的,这是他亲口说的,她相信,也从不怀疑……与他相恋至今,她太过清楚他的性子,若不是出于莫可奈何,老早就把他们两人未来规画好的他,那晚不会来见她,更不会张着一双不安的眼眸问她能不能等,一直以来,他总是在她的身上张开了一双保护她的羽翼,他总是把他们未来的路途规画好,然后他走在前头,而被他牵着的她,则安稳地走在他的后头……

  杀人这一事,怎可能会是出自他所愿?那晚的他,就和现在的她一样.既无助又害怕。

  温热的泪水再次洗过她的面颊,她眨了眨眼,虚弱地觉得眼前的景物变得有些昏暗,她不禁靠着门扉缓缓颓坐在地。

  「姊?」蹲在她身旁的贺咏正,不安地看着她憔悴的模样。

  「我只是想见他一面……」她喃喃在唇边说着,不一会,她突然睁亮了双眼,转身坐在地上使出仅剩的力气,以双拳不断地捶打着门扉,「让我再见他一面!」

  「咏童……」郭蕴眉手足无措地将她强拉进怀里,「咏童,不要这样,妳吓到妈妈了……」

  听见妻子哭声的贺之谦,从外头开门冲进房内所见到的情景,就是昔日他们乖巧柔顺的女儿,在妻子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像是心都碎了般,随后一个气接不上来,两眼一闭,哭昏了过去……

  无法抵抗的疲惫与深沉的睡意来袭,朦朦胧胧中张开眼的她,嗅到了医院消毒药水味,白色的长形灯管刺眼地悬在她的正上方……双亲与弟弟的面孔朝她挤过来,殷切地在她的耳边说着什么……朝阳下,陆晓生虔诚地对着远方许愿的侧脸,就近在她的眼前……

  他们不懂,也不会明白的。

  他们总认为,他们还太年轻,还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也总认为初恋只是一个过程而已,它并不能跟随或是持续到永远,可是在她心中,不懂的是那些大人。

  就是因为他们年轻,因此他们才对这再纯净不过的真爱那么珍惜,也因此,他们也才爱得比任何人都来得深刻、比谁都认真,也格外地不能失去彼此,因为,青春对她来说,正是一场爱情的献祭,她倾尽所有地付出她拥有的一切,从没有考虑过要收回这片剔透的心意,或是将她的心改交给他人,她只是想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路走过青春,走过成人的季节,再一起走到白首。

  那种在失去了后深入灵魂里的痛楚,不是他们所能明白的。

  对她来说,哪怕这场分离只是一、两天,都像是一辈子那么长。

  而对陆晓生来说,必须面对的一年六个月有期徒刑,则像是永看不见黎明的黑夜。

  因触犯过失至死罪,被法院判处一年六个月有刑徒期,秋天过后,他来到了一个他这辈子从没想过会到的地方。

  冬日很快就来临,在这三、四坪大小的房里,似乎无一处不冷,即使在这窄小的地方已挤了四名与他同样都犯了罪的受刑犯,在这空间里,黑夜仍然是寂寞又漫长.

  熄灯的时间一过,就只剩下走廊上的灯还亮着,自廊上传来的规律脚步声,在夜里听来格外清晰。

  大通铺上,挤睡在最外头的他,一手紧握着一张黑白的学生照,就着远处廊上一点点微弱的光源,微瞇着眼在这过暗的地方看清她的模样。

  他轻轻吻着她曾留下唇印的照片背面,体会着爱情的余温,在时间不知不觉地又往前定了一大段后,他需要她的温暖,好让他度过其他无数个不能再看到她的黑夜。

  她从没有来看过他,不管是判刑前或后,他常常在想,她为什么不来?是因为她那严厉的爷爷的缘故吗?还是她爸妈因为这件事,所以反对她再跟他交往?

  在知道他要服刑多久后,她会不会哭肿了眼睛?她会不会在为他流过泪后,如她那夜所说的,相信他并等他?

  在这愈来愈深的寒夜里,他的心里充满了惶惑不安的问号,他极度需要一个可以令他安心的保证,一张不会因任何事物而褪色的容颜,但这夜,太静太黑了,无尽的深渊里,他看不见一丝丝明亮的曙光。

  将手中的照片贴在胸口前的陆晓生,紧闭着唇,试着努力遗忘那一夜父亲近看着他的双眼。

  他不能开口说出事实,更不能,在被自己的父亲出卖了之后,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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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服刑八个月后,他获得了假释出狱的机会。

  再次踏上外头的土地时,盛夏太过刺眼的艳阳,令陆晓生有些看不清母亲那张含泪的脸庞。

  在嘈杂刺耳的蝉声中,他这才知道,父母在他入狱时便已离了婚,听妈妈说,他进去后下久,陆孟羽就又赌了,也借了一大笔钱,和以往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代为顶罪的那个父亲,再次被地下钱庄逼得到处逃躲。

  他不想问这八个月来的代罪值不值得,他也不愿再回想起当时把罪推给他时,在陆孟羽那双滚动的黄浊眼珠中,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情绪,他只想见到咏童,此时此刻,他只想再看一看那张让他能硬撑过这段时光的脸庞。

  但他找不到她。

  去了她家后,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从没来看过他的原因,原来在他服刑前,她和郭蕴眉,母女两人早就被她爷爷给送至了英国,那一块她从未想过要踏上的土地。

  一直支持着他所有重心的梁柱,像是一下子塌垮了,虽然他早就想过她的爷爷可能会因此而反弹,但他却没想到她的爷爷竟把她给藏得那么远、那么彻底,他无法联络上她,无论他再怎么打听她的消息,询问她最要好的朋友们,得到的答案都一样,他们也都不知道她在哪儿,他们甚至不知道她去了英国,她就像颗易碎的泡泡似地,一下子消失在他所知的天地间。

  脑中的思绪像是全被抽空了,再也无法思考。

  有一阵子,他就只是沉溺于过去的回忆里无法走出,他陷得是那样深,不要说是遗忘,他甚至连在没有了她后的世界都不敢想象,在那时,他更没有想象到的是,他即将面对一个对他来说,早已是截然不同的社会。

  在以前时,或许每个人都对他有着大好前程的想象,但在一张白纸沾染上了一污点,在他成了个有前科的人后,他的天空,就连颜色都变了。

  已注册的学校拒绝他复学,他虽有把握再考上大学,可他没把握其他的学校是不是也一样会拒绝他,为了减轻母亲独自养家的负担,他继那夜作出抛弃自由的决定后,再次抛弃了原本该在他人生版图里的东西,他放弃学历,提早加入这个社会就业,但,前科这两字却让他到处碰壁,在那段对他来说度日如年的日子里,他总觉得每个他认识的人、住在附近的邻居,都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还在铁栏内似的,他仍然还是个囚犯。

  他因此而变得沉默寡言,镇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抗拒着外头对他充满着异样眼光的世界。

  直到那一日,在昏黄的灯光下,已觅得第二春,即将远嫁日本的母亲握着他的手,哭着对他说……

  「跟妈妈一起去日本吧,我们把这里的一切统统忘了,一起去个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新开始?

  人生或许能够重新来过,那爱情呢?它能重来一次吗?还是说,他们也能把他的咏童还给他吗?

  没有人能够还给他所失去的,也没有人,能够抹去他身上已烙下的污点。

  后来,他选择提前入伍,并在服完兵役后,顺着母亲的意思与她一同远赴日本。

  住在富良野的继父,是个花农,有着一双与陆孟羽完全不同的眼眸。在这处陌生的土地上,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也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有过一段爱情。

  站在犹如花海般的花田里,他仰望着湛蓝无垠的天空,试着想象此时伦敦的街头,是否笼罩在薄雾里,或是正下着细雨,他已经有好久没再亲吻过那张令他日思夜念的脸庞了,而那张总是放在他胸口的照片,也开始渐渐泛黄褪色。

  矮了他一个头的继父,突然出现在他的身旁,陪他一同远望着另一片天际,过了一会,继父自怀中掏出了个小型电子翻译机,输入了几个宇后,带着腼腆的笑容,将它递至他的面前。

  喜欢罂粟花吗?翻译机的屏幕上出现一行好久不见的中文字。

  陆晓生旺了怔,这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大片的罂粟花田里,蓝天下,朵朵红与白,淡黄与浅橘的花朵们,都在地上仰首看着他。

  不知不觉间,在他那干涸的眼眶里,忽地有了泪意,始终无法为自己哭出声的他,再次忆起了当年咏童偎在他身旁,与他一块看着植物百科,伸手指向罂粟花时,芳容上纯粹欢喜的笑意,和缠绵在他俩之间那份浓得化不开的眷恋。

  站在原地等候着他答案的继父,在他弯下身子蹲坐在花田,并将脸埋进膝盖里时,这才发现他的不对劲,不知自己是打错什么字的继父,心慌意乱地拍抚着他那隐隐抽搐着的肩头,在继父掌心的温度下,陆晓生仿佛在泪光中看见了那一段从没有离开过的从前。

  他用力点头,闭上眼,释放出积蓄已久的泪水与思念。

  「喜欢,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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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四那一年,远在千里外的咏童,在初夏的一个夜晚里,接到贺咏正的电话。

  「姊……」

  「阿正?」远隔千里的咏童,在听到他的声音时意外地扬高了眉,「你怎么会打来这里?爷爷没有骂你吗?」爷爷不是不准他们私下与她接触吗?他还敢直接打电话来找她?

  「我在外面偷打的。」也同样感到心虚得很的贺咏正,站在公共电话前左瞄瞄右看看地瞧着四下。

  「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正欲西下的夕阳极度刺眼,贺咏正微瞇着眼,在心中再次挣扎交战了好一会后,满脑子都是她当年哭昏在房中记忆的他,总算是下定决心吐出。

  「昨天,妳的同学有来过。」

  「哪个同学?」她愣了愣,没想到在这些年后,还有同学会登门找她这一毕业就消失得彻底的失踪人口。

  他不安地咽了咽口水,「高中的同学,姓况。」

  「绚丽?」咏童霎时张亮了一双眼,「她有来过?那她有没有说什么?」当年最是明白她与陆晓生之间情况的,就属绚丽了,而最是明白她心事的,除了绚丽外也没有别人了。

  「有……」要不然他干嘛要冒着她可能会冲动做出什么的风险,特地离开家跑来这汀电话?

  「她有没有说关于晓生的消息?」聆听着他别别扭扭的声音,咏童随即明白了这通电话的重点在哪里。

  「在我回答问题前,妳先跟我保证妳绝对不会又乱来。」她的护照……应该还被扣在老妈那里吧?

  「我保证,你快点说。」

  他深吸口气,「她说,晓生哥哥……半年前就已经退伍了。」

  话筒遭到撞击的声音,刺耳得让另一端的贺咏正不得不拿离耳边远一点,赫然明白可能发生了何事的他,赶紧将话筒凑回耳际,但他只听到一串疾快的脚步声,在离话筒愈来愈远后,另一阵翻箱倒柜声随即跟着传来,他登时刷白了脸,放声对着话筒阻止她地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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