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有多人受伤了?」秦游方问道。
「有数名监工被那些暴动的棚民打伤。」完全不提受伤的棚民。
秦游方沉吟片刻,道:「让我见见那些闹事的棚民,同他们谈谈。」
吴炎立刻抬眼,细狭的眼缝中冒出一丝慌张,忙不迭摇头摆手道:
「千万使不得!秦少爷,那些棚民全是些外来流民,蛮横不受教化,跟他们是讲不通道理的。秦少爷一片好意,就怕那些棚民不知好歹,要是秦少爷您有什么闪失,我怎么担待得起!」
「可是……」
见秦游方略有犹豫,吴炎连忙又道:「秦少爷,我说这话都是有凭有据的,没冤枉了他们。要不信,您随我来瞧瞧,瞧他们将新垦的苗地毁成什么样?」
领着秦游方到小块围几乎被摧毁殆尽的苗地。
瞧那一片狼藉,秦游方也不禁摇头。
「我说得没错吧!秦少爷,可没枉屈了那些刁民。」吴炎瞅瞅秦游方的脸色,表情一变,眉头深锁起来。
瑞安插嘴道:「少爷,瞧这苗地被毁成这样子,那些棚民也太刁蛮了!」
「瑞安小哥说得没错。不好好治治那些棚民是不行的。」
「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些棚民?吴老板。」秦游方问道。
「杀鸡儆猴,将那些闹事的棚民各打二十大板,然后赶出山场。」
听起来似乎满有道理的。
秦游方沉吟不语,似乎赞同吴炎的处置。
江喜多忽然开口道:「这样责罚会不会太重了些?说到底,无风不起浪,棚民不会无端闹事吧?纵有不是,也该给他们一次机会。」
秦游方横眉鼻指,瞪了她一眼。
「这位小哥说的是。」吴炎眼瞳缩了缩。「不过,不立下个规矩,往后那些刁民再闹事怎得了!您说是不?秦少爷。」
「吴老板顾虑的是。」秦游方附和,又狠瞪瞪江喜多。
竟是同意了吴炎的作法。
江喜多不由得暗暗叹息。
他二世连棚民都未见着,对如何安抚棚民,心中亦无章法,光听吴老板一面之词,事情能顺利解决才怪!
「少爷--」她忍不住。
「妳闭嘴!」立刻被秦游方轰回去。
她以为她是谁?意见那么多!
秦游方没好气的给她个白眼。
别说她是江府的细作,一个女流之辈懂得了什么!
江喜多识相的闭上嘴巴,大眼骨禄的转。既然不准她多事,她就不多事。反正全不干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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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山场回府,徽州城内另一大户朱府派了管家过府。朱大爷看中了替秦府佃耕的佃仆刘大的女儿,出价想将刘大一家随同他们居住的土地及房屋买了去。
「刘大一家是吗?」朱大爷甚至亲自上门去。
朱大爷出了不错的价钱,老太爷们没异议。可秦府主事的是秦游方,所以太爷们要朱大爷同秦游方商量。
刘大一家从秦大爷时就为秦府佃耕,立了文约,两代都是秦家的佃仆,与一般奴仆无异,根本无需征得他们的同意,随时可将他们出让买卖。
「是的。不知秦少爷意下如何?」
「唔……」秦游方想想,问道:「老太爷们怎么说?」
朱大爷一旁的朱府管家道:「秦少爷是秦府之主,太爷们自然令我与秦少爷商量,一切由秦少爷决定。不过……」把秦游方捧了捧,觑一眼他神色,加了句:「太爷们对我家老爷开出的价码倒是十分满意。」
的确是不错的价钱,可换得同样土地大小的田亩。
条件未免过好了。秦游方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怎么样?秦少爷。」朱大爷干笑道:「不瞒您说,我看上刘大那个标致的女儿,所以不惜以丰厚的价钱买过刘大一家。」
「原来如此!」秦游方呵呵笑起来。「既然如此,游方若不成全朱大爷便说不过去。」
「秦少爷是同意了?多谢秦少爷喽!」
「哪里!」
秦游方命瑞安取来刘大的两张文契,分别是租佃与应主文约。
「朱大爷,这是刘大与秦府签定的文契,您过目一下。」
同意将刘大一家出让给朱府的话,还需与朱府另订新的文契。
「没错。」朱大爷浏览文契一会,顺手交给一旁的管家。
一直识相的不随便乱开口的江喜多,就桌上的砚墨磨起了墨。
秦游方皱眉的望望她,不晓得她在搞什么鬼,碍于朱大爷等人在场,不便发作。
「秦少爷,」朱大爷说道:「田契、银票我一时没带在身上。如果秦少爷您信得过我朱某,过两日我再过府拜访,把文契一并订了如何?」
「这当然!朱大爷是何等身分,游方哪有信不过的道理。」
「那我就先告辞。」朱大爷站起来。
秦游方也起身。
「哎呀!」冒失的江喜多不知怎地,竟然不小心的将墨砚打翻,溅到朱大爷身上。
「啊!真抱歉!小的太不小心了!」她赶紧奔过去,替朱大爷擦拭掉那些墨迹。
她两手都沾满了墨汁,愈帮忙愈糟糕,弄得朱大爷的衣襬黑糊糊的一片。
「不必了!」朱大爷沉下脸,拨开她的手,不小心手指也沾了黑墨。
江喜多赶紧拿了张绢白的纸,殷勤的替朱大爷拭掉他指上沾着的墨迹,白纸上清晰印下朱大爷右手拇指的指模。
「对不住!朱大爷,我太不小心了,都是我的不是!」
「妳究竟在搞什么!」秦游方青着脸,拎住江喜多的衣领将她拎开,在她耳边吼道:「笨手笨脚的妳,用纸片能擦拭什么!还不快去取浸湿的柔缎过来!」
「是!我马上就去!」江喜多赶忙退出去,竟连那纸张也顺手带了出去。
「朱大爷,真是对不住,那些下人太不成体统了。」秦游方揖手连赔不是。
朱大爷脸色难看至极。好好一件上等的袍子给弄成这模样。但秦游方都出言赔不是了,他也只能按捺住脾气。
「不是我多嘴,秦少爷,贵府的奴才们需要好好管教管教。」
「朱大爷所言极是。」
朱府管家打圆场:「老爷,下人们难免粗手粗脚,秦少爷如此有心,合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以免伤了彼此的和气。」
饶有用意的递给他家老爷一眼。
朱大爷像是省悟什么,随即哈哈笑起来,道:「瞧我……竟也跟那些奴才计较起来!秦少爷,让您见笑了。」
「朱大爷大人大量。明日我就差人送上上好的绸缎,以弥补朱大爷的损失。」
「不必了。」
「哪里,应该的。」
那个冒失鬼江喜多,就会寻他晦气!
这笔帐,看他不算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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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车夫将马车赶到大门前,跳下来,扶持秦游方上马车。江喜多退站在一旁,望一眼跟在马车后两名骑马的随从,翠眉微微蹙着。
「妳还在干么?还不快上来!」秦游方坐定,见她还杵在那里发呆,不悦的拧拧眉。
「我也上去?」
江喜多愣一下,迟疑的看看秦游方。
马车里能活动的地方那么狭小,密不透气,和秦游方闷在里头,大眼瞪小眼的,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妳不上来,难道妳也要跟着骑马过去,抑或步行?」
那口气九分不耐,一分嗤之以鼻。
「可是……」
「我叫妳上来就上来!」
「是是!」算了,也没严重到要杀头的地步--她视死如归--呃,恭恭敬敬的爬上马车。
车夫关上门,放下厚重的布帘,马车内顿时陷入昏暗蒙眬中。虽然有小窗,却被薄帘遮盖,透进的光亮反而更加剧那种蒙胧的昏暗感觉。
「少爷,我们准备上哪儿去?」
当秦府的下人还真辛苦。他二世心血来潮想上哪儿就上哪儿,从来不会想到先告知她这「随从」一声。
「跟着走就是,问那么多做什么!」
「可--」
那声「是」尚未吐出来,便被秦游方瞪得吞了回去。
秦大少似乎跟她八字相冲,不是瞪就是给白眼,她简直动辄得咎。
当真怪她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落得虎落平阳被犬欺。
这多日,从清晨起床后,到夜里歇息,她简直被秦游方拴在木杆上似,甚至连上茅房她都感觉他那双眼在她背后盯着似。
虽说如此,秦游方总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吆喝她,总有给老太爷,他母亲秦夫人请安的时候。
不是完全没机会可脱身。
可秦游方那番话言犹在耳,她不想冒那个险,若不将那张「卖身契」取得毁了,只怕「后患」无穷。
这两天她都在思量怎么取回那张卖身契。除了偷,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马车跑得不快,摇摇晃晃,一不小心就教人盹过去。江喜多不敢太放松,极力挺着腰,身体僵直得发痛。
秦游方看在眼里,冷冷一哼,随她去折腾自己。
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前头喊道:「少爷,只能到这里为止,前面山径太窄过不去。」
「到这里就可以。」
马车停的地方在山口。江喜多跳下马车,揉揉僵酸的腰骨,不解的问道:,少爷,您来此处做什么?」
这附近尚未经开垦的山林,属于秦府的产业。
徽州城几家稍具规模的木材商,就只有秦府拥有如此大片的山林。本身是山主,所以秦府不必为寻购良木各地奔波。这儿产出的上等杉木,遍销江南。
秦游方瞄瞄她,心情似是转好,开金口道:
「这处及那方山头。」往前一指,又朝稍远处的山头比了比,「我决定在此开垦新山场。」
山场垦植,不只是垦植林木而已。除了兴植松杉,亦有兴养茶叶、毛竹、板栗等。放火烧焚,开山种植,山头的景物气象都会有所改变。
「太爷们怎么说?」江喜多不小心多嘴。
秦游方脸色沉了沉,哼道:「太爷们需要怎么说?我决定就可以。」
「开山垦植是不小的事,您不先和太爷们商量商量好吗?」
「妳噜苏什么!秦府的事,我说了算!」
秦府的事,他二世说了算,干么把她这个「低三下四」的小厮拉了来?
「要是太爷们责备起来……」还不是她这个被拉来垫背的倒霉。
他二世的独断独行,一个不好,变成她这个「小厮」巧言令色,妖言蛊惑少主。
「太爷说什么,轮得到妳担忧吗?」秦游方没好气。
其实他并未想那么多,无非是想让她瞧瞧,他秦游方并非不能,亦是能有所作为的。而她,非泄他志气不可� 。�
江喜多双肩微微一耸,不与秦游方争辩。
秦家大爷多年来一直未垦植这处山林,必定有理由。二世爷如此冒冒失失的,要不有事才怪。
实在,公平的说,他二世也不是没才干。瞧他将砚墨的熏制、甚至墨模雕刻、砚雕的派别差异、墨里加了多少贵重材料等枝节末微等小事分辨得一清二楚,说得头头是道。
可惜那聪明才智,似乎都光用在那等风花雪月上了。
大概人有所长,有所不擅长吧!他二世偏偏不是做生意经营买卖的那块料。
呃,这般盖棺论定,或许言之过早。不过……
江喜多斜眼睨睨秦游方,抿紧嘴,暗暗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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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当日一回到府里,刚歇定,没消多久,秦夫人便差人要秦游方过去见她。
「娘怎么会突然找我?」秦游方放下丫鬟端上的热茶,恶狠狠的刺江喜多一眼。「是不是妳去通风报讯?」
江喜多简直啼笑皆不是。
「冤枉啊,大人。」她半讽刺道:「我跟着大少爷您进府,连口热茶都还没能喝上,怎能那么神通广大的去跟夫人通风报讯!」
秦游方被讽得表情忽红忽青,沉沉脸,哼一声,甩了袖子进去。
江喜多端起秦游方来不及喝的热茶,慢条斯理的啜了一口。
茶水过烫,她皱皱鼻,放下杯子。想想,又忍不住,端起茶又啜了一口。
却见秦游方居然踅返身,站在几步开处。她吓一跳,一口热茶猛吞下去,给烫了舌,她猛跳了起来,吐出舌头伸手扬凉消气。
「妳竟趁机偷喝我的茶!」秦游方一脸幸灾乐祸。
江喜多说不出话,自知此时模样极不文雅,忍着痛,轻轻合上唇。
「跟我来!」
一时轻忽,竟将她一人丢下,给她逃跑的机会。他还在懊恼呢!连忙踅回头,却见她在偷喝他搁下的茶。
瞧她那不提防愣吓到给烫了舌的娇俏模样!
星眸盈水,两腮桃花,吐舌扬凉的憨姿,泄露出完全的女儿态。
忍不住,他回头瞧瞧她。
她垂头丧气的拖着脚步。多不甘愿!朱唇微嘟,惹人想拧。
「在这儿等着。」他心口不受控制的悸跳,连忙转回身。
到了他母亲的堂室,秦游方让江喜多在厅堂等候,吩咐在堂室的大丫鬟瑞喜道:
「瑞喜,妳在这里看着她,别让她又偷喝我的茶。」
江喜多俏颜臊红起来,横他一眼,忘了掩饰,成了薄嗔。
瑞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脸胡涂。
秦游方勾了勾唇角,心情无端好起来。
进了内室,他立刻扬声道:「娘,游方来给娘请安了!」
秦夫人依着方桌而坐,一手搁在桌沿,身后站了一名小丫鬟伺候着。
「游方,来,坐。」秦夫人道:「小雀,给少爷倒茶。」
秦游方坐定,喝口茶,清清喉咙,才问道:「娘,您找孩儿有事?」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前两天山场棚民闹乱子,处理得如何?」
「那件事已处理妥当,没事了。」
「那就好。」秦夫人点点头,顿一下,说道:「听说你下午出府了?」
「嗯。」秦游方点头。
「去了西山头?」
秦游方又点头,有些不快,追问道:「谁告诉娘的?是不是江喜多那臭丫--小子?!」
「是谁告诉我的并不重要。你好歹是一府之主,切记以身作则,那等不雅a1言词不该轻率出口。」
「是的,娘。」秦游方低下头。
秦夫人又道:「听说你打算在西山头开垦新山场,有那回事吗?」
「没错。」知道瞒不过,秦游方点头承认。「江南名区,繁华日盛,对木料的需求也日益增多。我们山头产的杉木向来受称道,垦植新山场有其必要。」他尚且打算循江上溯,到赣湘蜀地一带寻购良木。忍住了没说出来。
「这件事,你跟太爷们商量了吗?」
「娘,」秦游方立刻道:「这等小事,何需劳烦太爷们。」
开垦新山场怎么会是小事!秦夫人微微摇头。
秦游方小心察望他母亲脸色,见她摇头,连忙说道:「娘,您也该明白,太爷们对游方决定的事,事事有意见,没一件同意的。」
「可是,开垦新山场毕竟不是件小事……」秦夫人仍有所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