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太爷们处处干涉也就罢了,怎么连娘您也站在太爷们那边了?」
「太爷们其实是为这个家好。他们年事已高,尽心尽力辅助我们这孤儿寡母,你不该对太爷们有怨言。」
「游方明白,游方并没有埋怨太爷们的意思,只是--」他往前倾了倾身。「娘,难道您就不想孩儿有所作为?」
这说动了秦夫人,令她一时沉吟起来。
「娘,孩儿自知没有爹那本事,可孩儿再不才,好歹也要好好守住爹留下的这片产业。孩儿并不是盲动躁进,只是想做点事罢了。」
秦夫人想想,点了点头。
「难为你有这个心。不过,还是先知会太爷们一声吧。」
征得他母亲同意了,秦游方喜形于色,一下子踌躇满志。笑道:
「不忙。等事情成了,再给太爷们一个意外惊喜吧!」
届时,看看太爷们那吃惊的模样,必定十分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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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垦新山场,要先砍伐掉杂木,放火烧焚,再开山垦植。秦游方先向李大富借调一批棚民,打算另招募人手租垦。
忙了两日,方想起与朱府谈妥出让刘大一家之事,奇怪朱大爷怎会迟迟未有消息。吩咐瑞安道。
「瑞安,你跑一趟朱府,问问朱大爷什么时候方便签订文约。」
「是的,少爷。」瑞安答应,招招江喜多道:「你也跟我去。」
江喜多动一下,秦游方扣住她的手,抬头瞪瑞安。「我叫你跑一趟朱府,你没事拉个伴做什么?」
「我想人多好办事嘛。」
「去!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留你干什么!」将瑞安轰了出去。
目光移到江喜多身上。她正不安分的挣动着,引得他留了心,这才突然发现她的手腕柔弱似无骨,那么纤细,肌色白嫩,手掌亦小巧。忍不住握住她小手。
「你--」他在做什么?
江喜多一惊,使劲挣脱,差点便脱口叫嚷出来。
赶紧陪笑道:「少爷,您力气大,我手都让您折疼了。」
「又没折断,妳担心什么?」他盯着她的柔荑不放,随便答了一句。
忍不住想再握握那小手。
柔嫩、细软又润滑,摸起来如丝缎似,触得他心一跳,被那丝缠绕住……
「少爷!」一声慌叫,惊散那缠绕的销魂感。
秦游方猛然抬头。
秦府一名管事匆匆跑进厅堂,满脸急色。
「少爷!」嘴里嚷嚷。「东山场传来消息,吴爷底下那些棚民又出乱子了!」
「什么?!」秦游方惊站起来。
果然如她所料!
江喜多不无怜悯的瞥瞥秦游方。
「怎么又闹事了?」
「回少爷,据说是被辞退赶出山场的棚民心有不甘,联合一些棚民闹起事来。」
「情形如何呢?严不严重?」
「不晓得。不过,听说吴爷已经赶去处理了。」
「那我--」
「游方!」话刚出口,还在舌尖打转,二太爷三太爷及五太爷们怒气冲冲的出现。
秦夫人带着丫鬟跟在后头,愁眉蹙额,一脸难事。
「二太爷,三太爷,五太爷。」见那阵仗,秦游方心知不妙,望了他母亲一眼。
秦夫人朝他微微摇头,神色竟有几丝苦恼。
「游方,你开垦新山场怎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却径自作主张?!」三太爷兴师问罪,气鼓鼓的。
「我想给太爷们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二太爷生气的打断他的话。「这么重大的事,居然事先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就独断独行!」
听说秦游方招募棚民开垦西山头,而且已经入山砍伐杂木,二太爷惊愕得连手中正端着的茶杯都落碎掉。
他马上派人赶去阻止,与三太爷、五太爷怒气冲冲赶了过来。
「二太爷……」
「你知不知道你闯下多大的祸?!」没让他辩解,二太爷指着他鼻子大声责骂:「西山头是龙脉福地所在,关系着秦氏一族的荣辱兴亡,你居然让人人山砍伐,存心破坏秦家的风水!」
啊?!
秦游方愣了愣,微张着口,呆瞪着二太爷。
连江喜多也有丝意外。破坏秦家风水,这可麻烦了。
五太爷道:「龙脉所在,何等重要!龙穴沙水任一处遭伤,则体破气散,怎还能有福荫!你如此胡作非为,简直在绝秦家的后路!」
「我、我……」秦游方张张嘴,说不出话,低下头,垂头丧气的。
「二太爷,三太爷,五太爷,游方他不是有意的。」秦夫人替儿子说话。
「若是存心,那还得了!」三太爷摇摇头。
五太爷怒犹未消,叫道:「马上把那些棚民给撤了,不许再开垦山场!」
即便如此,龙脉已伤,秦家风水亦遭破坏了。
「是。」秦游方垂着头,语气虚弱如丝。
秦夫人叹口气,道:「事情已发生,再责备游方也于事无补。二太爷、三太爷、五太爷,您们说,该怎么是好?」
三位太爷们互望一眼,也无可奈何。
「我看,快请个堪舆师过府,看看是否有补救的余地。」三太爷提议。
五太爷点点头。
秦游方自然不敢有意见,太爷们怎么说便怎么办。
他哪想得到风水的事!偏偏什么忌讳不好犯,偏是犯了这一条。
太爷们走后,他还是垂着头,狼狈丧气。见他那垂头佝偻的泄气模样,江喜多稍觉不忍。
他横眉瞪她、给她脸色的时候多张扬,此刻这泄气的样子,竟令她点不舍--
不舍?!
反了反了!她哪里不对劲了?
「少爷……」瑞安跨进厅堂,怯怯的站在一边。
发生的事,他回府时听说了,连喘气都不敢用力。
秦游方勉强打起精神。
「朱大爷怎么说?」
「呃……」瑞安竟吞吐支吾起来。
「干么吞吞吐吐的,还不快说。」秦游方连生气都没劲。
「唔,那个……」瑞安一脸为难。「少爷,那个朱大爷他……」
一波未平又加这一波,叫他怎么开口?
「瑞安!」秦游方心情够糟了,没耐性听瑞安支支吾吾的。
瑞安只好硬着头皮,一口气说道:「朱大爷说并未与少爷有何协议,不明白少爷想要如何。」
秦游方听着拢皱起眉。
「明明是他自己提出要求买刘大一家,怎么又反悔了!」
「刘大已转为朱府耕佃了。」
「什么?!」秦游方脱口而出,拍桌而起。
这一惊,非同小可。
「刘大是我们秦府的佃仆,那朱成凭什么霸占!」
「呃……」瑞安又支吾起来。「少爷,朱大爷……嗯,那个朱大爷他有刘大的租佃与应主文契--」
「啊?!」秦游方猛地一怔,目光直瞪,呆视着瑞安。
半晌,他重重颓坐下来。
他何其愚蠢,未先与朱成签定文契,便将刘大的文契交给朱成。结果,朱府来个死不认帐!
「朱大爷说……说……如果少爷想买回刘大……也不是……不是没得商……商量……」瑞安结结巴巴,屏住气,不敢呼息。
秦游方默不出声,挥了挥手。
瑞安一口气才喘出来,如释重负,赶紧退了下去。
说他二世咎由自取,真没冤枉他。也不懂口说无凭的道理,结果可好!
可说他二世爷愚钝,他可又精算的晓得算计她。
摇头归摇头,可瞧秦游方那颓丧泄气的可怜相,江喜多又不忍起来。
「呃,」她轻声开口:「其实也不是没办法……」
秦游方霍然抬头。
「妳有办法?」目光晶亮,又掺一丝怀疑。
江喜多很有把握的点头,说道:「不只这一桩,还有山场的事,棚民的问题,我都可帮你想想法子。」
先别说她是否有那等的能耐,无缘无故,她怎可能那么好心?!
「不过,」江喜多眼神一点狡色,笑了笑。「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果然!
江喜多凑上前,道:「要我帮你可以,不过,每解决一桩,就必须抵掉我一个月的卖身期。」
「妳--」他霍然站起身,指着她,气急败坏,「什么时候了,妳居然还趁人之危,要占这便宜!」
「你肯是不肯?」
「江喜多,妳不要得寸进尺!」
「唉!我连寸都没有得到,怎么进尺?」
「妳……妳……」教他又气又钮i可奈何。
可也没办法了。
「好吧,抵一个月就一个月!」
「那好!」江喜多拍拍手,笑咪咪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一个不好,也许八匹马就追得上了。所以,少爷,还请您写个声明,划个押。」
「妳--」
那张笑脸,笑得如花,那么明艳,又那么可恶。秦游方胸口一会儿鼓动,一会儿沉跌。
「喏。」江喜多递上纸笔。
秦游方禁不住,捉起她的手轻咬了一口。
第六章
情况是乱得不能再乱,一片狼藉。
四处可见裂竹断木,棚民居住的竹棚倾塌了大半,竹尸木骸丢散得到处都是;剩下的,有些亦没了遮顶。
多名棚妇抱着、背着幼小的娃儿,忙着捡拾那些竹尸木骸。娃儿的哭声这里起,那儿落,夹杂一些棚民激动的咒骂与愤慨。
监工们持着长棍刀枪,严密的盯守着,团团围成一道结实的人墙。
因为上次的乱子,山场多派了一倍有余的监工驻扎。平静不到几日,龃龉又起,吴炎下手毫不心软,心存报复,都针对棚民的棚屋下手,让他们无处可居。
棚民群加愤慨,更加骚乱起来。吴炎命令监工强制镇压:手无寸铁、屋棚又被捣毁的棚民虽然满腔愤怒,初时暴动窜乱得厉害,渐渐便被压制下来。
但那怨怒还在的,怒火伏流,时时会再爆发,说不定何时更大的骚乱又起,又动荡起来。
两次乱子,包山租垦的吴炎自是损失不小,更不肯轻饶闹事的棚民。
「吴爷,这般再闹下去也不是办法。」秦游方一到,便找上吴炎。
「秦少爷,不是我吴炎不讲道理,您也看到了,这些刁民实在太无法无天,不好好教训怎行!」吴炎咬牙切齿,激动得口沫喷飞。
秦游方瞥一眼江喜多,倒要看看她能有什么法子。
「吴爷,」江喜多先给脸三分,说道:「您说的极是。不过,再这样对峙下去,棚民罢垦,苗地又毁损,吴爷的损失只怕更大。」
吴炎抬抬眼皮,瞅他一眼,仍忿忿不平。
「就当是白花花的银两给丢到河里去,我也要那些刁民尝尝厉害!」
「何苦呢,」江喜多微微一笑。「生意人可不做亏本的买卖。吴爷,如果这事能妥善解决,何必要赔上那些银两?」
「哦?」吴炎飞快看看江喜多,又看看秦游方,狭细的眼睁开起来。「秦少爷有什么好法子?」
「我们少爷的意思是,解铃还需系铃人。解决这件事需要吴爷和棚民们各让一步。」
「各让一步?」吴炎皱起眉。
秦游方道:「如果吴爷信得过我,这件事就交给我处理如何?」
秦游方既是山主,又放话说可以不损害他的利益解决此事,吴炎稍稍犹豫片刻,便点头答应。
「好!秦少爷如果有什么好法子,吴炎就听您的。」
「那么,就请吴爷随同我过来。」
秦游方的心其实七上八下,不知道江喜多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悄悄警告她道:
「把话说得那么满,这件事如果妳给我办砸了,我非剥了妳的皮不可!」
江喜多眉梢斜飞,很快瞥他一眼,道:「你可也别忘了,这件事办妥了,抵消我一个月卖身期。」
秦游方没好气,白她一眼,当作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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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喜多让人把闹事的棚民代表找来,约莫有十来个人,又特别交代把妇孺也一起带来。
棚民们放心不下,也关心此事,一伙人全跟过来,黑压压的一片,小小一块空围挤满人。
吴炎脸色铁青,棚民们也满脸愤怒怀疑,个个握紧拳,咬牙切齿。
不时有娃儿的哭啼声,及娃儿娘亲劝哄的嘟喃声。
「孩子怎么了?一直哭不停。」江喜多走近一名抱着小娃儿的棚妇。那娃儿不停啼哭,脸儿都胀红。
「肚子饿,一整天没进米水了。」棚妇十分无奈的哄着小孩。
江喜多摸摸娃儿因过度啼哭而透红的脸,叹口气,摇头道:
「大人间的争吵怎可饿着小孩。吴爷--」转头朝着吴炎说道:「您看娃儿饿得都哭了,是不是让人煮些咸粥给娃儿填填肚子?」
这太突然了,没人预料到,不仅吴炎错愣住,连棚民们也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秦游方也觉得意外,不自觉的凝深了眼眸,目不转睛盯着江喜多。
「吴爷?」
众多双眼目望向吴炎。
吴炎回过神,不知道江喜多究竟在搞什么把戏,瞥瞥秦游方,见他似乎没异议,便点了点头。
顿时响起一阵嗡嗡杂声,棚民们你看我我看你,起了一股小小的骚动。
江喜多笑一下,轻脆说道:「听到没?吴爷让大家煮些咸粥,别饿着娃儿了!」
立刻有几名大汉抬出了一个大锅,就地生起火烧起水:又有两名大汉搬出了大箩的青菜及肉和米。
江喜多拍个手,大声吆喝:「多煮一些,大家都填填肚子。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好谈事!」
大汉们升火烧水,孩子们被引起注意力,停止了啼哭。带着小孩的棚妇,脸上有了笑容。一些棚民因为棚屋被毁坏,也有些时没进个水米,不禁吞了吞口水,大家又是我看你你看我的,脸上的敌意明显少了些。
秦游方心中惊诧万分,瞧了又瞧江喜多。
就那么几句话,给吴炎做了面子,又得到棚民的一丝好感。
只听江喜多又轻脆说道:
「我们家少爷身为山主,责无旁贷;吴爷也很诚心想妥善解决这次的纷争,与各位好好谈谈。」
她停一下,扫了众人一眼,才继续说道:「不可否认的,这次纷争,吴爷蒙受不小的损失--」
「那是他太过苛刻遭现世报!」有人大声喊起来。
「没错!」立即有人附和,嗡嗡的,七嘴八舌响成一团。
吴炎脸色一沉,表情相当难看。
「大家安静一下!」江喜多比个手势,要棚民们稍安勿躁。;闹大家先别激动,冷静一下!不管先前有过多不愉快的纠纷,事情总要解决的,吴爷都亲自在这里了,还不够诚意吗?」
「这话似不是没道理。」左近一位棚民点点头。
「是啊,这位小哥的话有道理,大家听听他们怎么说。」
因先前的作为赢得了棚民几丝好感,所以这会多半人也不再鼓动,安静下来。
江喜多点个头,朗声说道:
「吴爷与我家少爷商量过了,要解决这件事,大家要各退一步--」
「各退一步?什么意思?」棚民又七嘴八舌起来。
「就是吴爷与你们大家各退一步。」江喜多微微一笑。
粥熬滚了,米香四溢;又丢进碎肉熬滚,再加上青菜,香味弥漫,让人血脉不安窜动,直吞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