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追夫计画比想象中更顺利。那种感觉像玩大富翁,投了六点,已经觉得自己超幸运,没想到跳过六格后,发现上面写着——无条件向前五步,然后又抽到机会,从银行赚得三千元,咸鱼大翻身成了当地首富。
所以她心情愉快,人生充满光明美丽,想象中的爱情在阳光下闪烁七彩光芒。
傅恒安静地看着她吃饭的样子,不是狼吞虎咽型,但一口接一口,嘴巴没空闲过。她的家敦一定良好,她确确实实做到吃饭不说话的礼仪。
看她吃东西,傅恒的肚子也跟着饿了起来,他招来服务员,点一客和小题一样的定食。
「我还要一个炸虾,可以吗?」小题总算开口,开口的原因是她桌上的东西已全数被歼灭。
「可以。」
这是他第一次请女人吃饭,一份餐点不够吃,大部分的女生会在品尝过第一道菜时,就说自己饱了。
「我还要冰沙,你要不要?」小题问。
他点点头,她的奸胃口让他更饿了。十几年来,他从没真正「吃饱」过,一方面是工作压力太大,一方面是和他吃饭的人都吃不多。趁着桌面净空的时间,小题开始说话:
「我觉得这家餐厅的东西不错吃,和小书的手艺有得拚。」
「小书?上回我见到的那位小姐?」
「不是,她是幼幼,我三哥的女朋友,而小书是我大哥的女人。」
「女人?」
「对啊!你身边没女人吗?就是那种陪你吃饭、聊天、做运动,你却没有意思娶她的那种角色。」奸怪,说这些话的时候,喉头居然酸酸的……小题看看桌上的酱油瓶,拿起来闻闻……没错,她沾的是酱油不是醋啊。
「薛淳淳要你来打采军情?」傅恒看他一眼。
「你太以小人之心度我们的君子腹了,淳淳根本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打探军情?省省吧!说啦,我又不会泄露出去,你身边有多少个女人?」她的确在打探军情,但不是为淳淳,而是为她自己。
「知道这个做什幺?」
「学习啊,狐狸精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要经过长期的学习,才能成为人见人爱的狐狸精。」
听见小题这幺回答,傅恒不该担的心,顿时装满更沉重的负担,他彷佛看见她一步一步走进社会大染缸,一步一步成为他周遭认识的女人。
「想当狐狸精,你可以回屏东向那位小书学习。」
他的口气有几分不善。
「小书?她才不是狐狸精,她是笨女人。有人说,喜欢一个人快乐有多少,痛苦就有多少,可她的爱情没有快乐,只有痛苦,我不懂这样她为什幺还要保有爱情。」想到小书,她忍不住叹气。
「你大哥不喜欢她?」
「我想是不喜欢吧。我们不谈她,谈到她我就生气,简直是我们女人之耻。」摇摇头,她不要想小书,不让自己心情低落,大哥的事她没能力插手。
明明是关心,却表现出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傅恒想,他有一点点认识这颗言不由衷的小辣椒了。
这时,两人的餐点上桌,小题继续刚才的态度,攻击桌上菜肴,专心一意;有了她的陪伴,傅恒也很快将东西扫进自己的肚子里。
「吃饱」……原来是件令人满足的事情。
餐后,他们各自捧着一杯果汁,沉浸于自己的满足里。
「你的表情好象很久没吃饱过?」小题问。
他放下杯子,惊讶于她的观察能力。「你怎幺猜的?」
「我猜对了?」
「是的,我很少吃饱,我忙惯了。」
「不对不对,我阿嬷说吃饭皇帝大,再忙,吃饭的时间都要空下来,让心灵奸好享受食物带给我们的幸福,否则对不起食物本身。」
「你阿嬷的话很有哲理。」
「我阿嬷是个很好的人,可惜我妈一定不认同这句话。」
「她们之间有代沟?」
「观念不同吧,我阿嬷常说——人生最重要的东西足安全感。」
「我赞成她的说法。」傅恒点头。
「她说,钱是最能带给人们安全感的东西,所以我们要学会存钱,只要身边有钱,再困难的事情都不会为难到你。」
是吗?他也曾经这样想过,于是他拚命赚钱,可是在他拥有很多很多钱之后,还是没能力认识安全感,他的安全感在父亲死亡、在他被接回傅家时,遗失……
「像我二姨啊,年轻时嫁给我们庄里最有钱的男人,没想到姨丈染上赌瘾,没几年就把家产败光,还染上肝病,没多久被人发现死在竹林里,留下我二姨、表妹、表弟和一屁股债。阿嬷常说,在他们家很富有时,二姨不会算计,才会落得这个下场。」
「后来呢?」傅恒问。
「后来什幺?」
「你二姨。」
「哦,她带着表弟、表妹搬回娘家跟阿嬷住,爸爸出面替她把债务还清。所以你看,解决问题的永远是钱,不是人。」
「你把钱看得太重要,大部分时候事情不像你想的这幺简单。」
「你的口气和我妈妈很像,她气阿嬷又枢又吝啬,可是我觉得没什幺不好,要不是她节俭,怎幺能在早年丧夫的情况下,养大两个女儿?要不是她养大我妈,我妈就不会嫁给我爸,更不会生下我,所以是她的勤俭才有今天的我,所以节俭是人生最重要的工作。」
说起阿嬷,小题满脸崇敬,她是她至尊无上的精神领袖。
「她有多节俭?」他喜欢小题说起亲人时的神采飞扬。
「奶奶在床下放一个瓮,盛水洒把绿豆,隔三天就有豆芽菜可以吃;我们养鸡、养猪、养鹅、养鸭,有空的时候,我还会去水田里钓青蛙煮『四脚汤』,有次我不小心钓到蛇,很重、很肥的一条,吓得我一路哭回家。
我一边走,一边把竹竿拿得远远的,蛇在我前面晃啊晃,它没死哦,身体还在缠缠绕绕,我好怕它会缠上我,人还没回到家里,哭声就传进前院,我阿嬷一看到我,不是跑来安慰,而是四处翻布袋来装蛇,开始计画要清炖,还是大火快炒。」
傅恒听她的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她和她阿嬷之间的温馨,是他和祖父之间从未有过的。
「怎幺没想到把竹竿丢掉?」他问。
「不行啊,我还要拿竹竿钓鱼、钓虾,丢了就没得钓了。」
「当时你心里一定不好受。」
「才不咧,我阿嬷逢人就夸我!知不知道小学时候,我放学回家,放下书包第一件事是什幺?」
「写字、煮饭?」
「不对,我趁天色没暗,赶紧到池塘边钓鱼,池塘里面的吴郭鱼又肥又大,我常常丰收,提着一桶鱼,沿街贩售。」
「别人不会自己去钓,干嘛买你的?除非池塘是你们家的私产。」
「这你就不晓得了,我有独门秘方,吃过我的鱼饵,它们对别人家的饵就兴趣缺缺。」
「说说看。」
「我把太小不能煮的吴郭鱼剁碎,混一点点晒干的小虾米,再和一和面粉,那味道香得不得了。」
「听起来有点残忍。」
「哼!我用心良苦耶,我在推翻一个千古定理。」
「什幺定理?」
「虎毒不食子,我就不相信钓了那幺一大堆,会钓不到吴郭鱼的亲生父母亲。」
小题话说完,傅恒摇头大笑,真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女生!
「喂!」小题唤他。
「怎幺样?」傅恒应答。
「你笑起来很帅,你应该多笑的,这样淳淳就不怕你了。」
小题的话足魔术,能变出他的笑容,也能没收他的笑容。他一本正经问她:「吃饱没?」
「思,吃饱了。」
「我送你回去。」开心夜晚到此截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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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上第二层楼,小题开始唱歌:「雪花随风飘,花鹿在奔跑,圣诞老公公,驾着美丽雪撬……」
在顶楼房门前站定时,她回身问傅恒:「你有没有心静自然凉?」
「我不热。」他回答。
「虽然不热,我还是想建议你脱下西装外套,拔掉领带。」
「做什幺?想学狐狸精非礼我?」
「不是,我怕你晕倒。」小题翻翻眼睛,好心没好报,他的小人心不是她这个君子腹所能想象。
「里面很乱吗?放心,我的心脏还算强壮。」
「随你,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小题耸耸肩,拿出钥匙,深吸一口门外的冷空气,打开门。
铁皮屋因白天太阳的曝晒,一踩进门,蒸腾的热气迎面袭来,教人差点窒息。
小题迅速打开小窗户,虽然夜晚的风对她的小阁楼帮助不大。
走进浴室,她拧来一条湿毛巾,再走出简陋的浴室时,傅恒已经脱下外套、领带,用一种压抑忍耐的态度看她。
小题走到他身前,把湿毛巾覆在他的额头上面,自己额头也盖了一条。
「这样子有没有好一点?早叫你脱外套的。」
「这里没有冷气吗?」
「冷气?哦,之前有一支电风扇,可是被我同学吹坏了。刚我要把剩下的果汁包回来,你就不肯,害我暍得肚子快胀毙了。」
耸耸肩,她相信继续住下去,自己的耐热程度会好到出奇。
「这里起码有四十度,你不晓得过热也会死人?」他的口气不好。
小题偷眼看他,他的愤怒有没有一部分是为她心疼?
会吗?会不会再多待一会儿,他的心疼会促使他将自己带回家里,从此登门人户,由她主控交往权?
「还好吧,明天天二兄,我就出去找新工作,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何况往好的方面想,这里的冬天一定暖和得让人不必盖棉被。」
她尽量说得不痛不痒,自在优闲地欣赏他的眼色——她假设,他的眼神叫作舍不得。
「这里连一天都不能睡人。」
「你太夸张了,我已经住两天了,昨天还比今天要热得多,而且,我有低血压,一睡着就会睡到不省人事,没问题的啦。来,毛巾给我。」
酷热加低血压,再来个不省人事,她不相信他还能继续无动于衷。
小题走进浴室,没多久她出来,两人额头上又是一阵沁心凉爽。
「你如果真的受不了,我们到外面去坐,外面比里面凉。」
话才说完,她的手腕便让一只大掌抓住。
哈哈!他要带她回家了!他要带她……回……
哦哦,讯息错误!两秒后,他们仅只是靠在外头半人高的低墙上。
月明星稀,万里无云,夜风阵阵吹来,一扫刚才的闷热,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不过在房里一会儿工夫,他的头发竟然就已湿透。汗水沿着他的发线往下流,他的衬衫打开两颗扣子,性感的胸膛在夜色中展露,这样的他不再给人冷静淡然的感觉,而是带着一种野性的美感。
这个男人,要是没有钱,女人也会趋之若骛吧……
「好多了,是不是?」小题问。
「嗯。」
「昨天晚上,我本想在外面睡觉,可是躺不到两个小时,我就投降,把床搬回屋里了。」她继续用「天真无邪」的态度,描述住在这里的可怜经验。
「为什幺?」
「蚊子罗!房东又不提供蚊香,害我被咬惨,再加上我同学恐吓我,要是有个变态魔上来,我救命喊得再大声,都不会有人听见,所以只好乖乖搬回房间住罗。」
变态魔出笼,小题不信他不开口相邀。
可惜他并没有。
「你应该回家。」
「回屏东吗?才不要。」小题摇头暗自叹息,看来今晚拐不出他另一份同情心,请吃饭大概是他同情的极限。算了,放弃。
「你和家里吵架?」
她不想在「离家」这个话题上绕来绕去,绕掉他们之间所剩不多的时间。
「不谈这个好不好?我们来谈谈淳淳,你为什幺想娶淳淳?」小题要是有本事劝他回心转意,她会颁奖给自己。
「她是个最适合的对象。」
适合?不带感情的字眼,解释他对婚姻的需求。
「为什幺?她很会做菜、教养子女?还是她有什幺我不晓得的特异功能?」
小题想告诉傅恒,自己的合适度也不错,他可以考虑考虑她,但又怕吃紧弄破碗,于是便把后面的话给吞回肚子了。
「她很单纯,结婚后,她过她的生活、我过我的,我们不会互相干扰。」
「哦……我懂了,你是一个差劲的男人。」
「差劲?怎幺说?」
「你需要一个婚姻,又害怕被婚姻约束,你看上淳淳,是因为她够笨,笨到不会想约束丈夫,笨到乖乖被约束也不懂得抗议。」
「你说得很……切合。」
的确,这是他娶淳淳最重要的原因,他迫切需要一个婚礼、一个婴儿,好在期限内拿走爷爷所有的财产。说实话,他不缺那些钱,他要的只不过是想好奸观赏「亲人们」的丰富表情。
「你有没有想过,淳淳不是芭比娃娃,她有自己的感受和想法,你没有权利操控她的人生。」
「只要她替我生下一个小孩,我可以放她自由。」傅恒说得天经地义。
「这种说法更自私!说透了,你根本不想要婚姻,对不对?」小题咄咄逼人。
「有没有婚姻对我而言并不重要。」傅恒实话实说。
「既然不重要,为什幺非急着结婚不可?」
「因为有人觉得很重要。」他的嘴角噙上一丝冷笑。
「我不相信你是那种为了别人需要而将就的人。」
「我的确不是,但我会为了让别人难看而将就。」
「你说什幺?我听不懂。」小题仰头,满是怀疑。
面对她充满疑问的眼睛,傅恒退缩。「今天晚上说太多话,我应该回家了。」
「哦,好吧!」小题很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但她没忘记,他们还「不熟」。
「我去帮你拿外套。」
小题转身走进屋里,傅恒跟在身后,进门前,那股让人窒息的闷热再次迎面袭来。
小题的话突地窜上他脑海——变态、蚊子、低血压,每个纷乱扬起,他就一阵胆颤心惊。
突然他抓起她的手,冲口说:「不要住在这里。」
「不住?怎幺可以不住?昨天我才缴了三干块钱给房东,这样一来我不是亏大了?」
「三千块钱我补给你,这里不是人住的地方。」
说着,他打开她的衣柜,把里面少得可怜的家当,一样样扫进袋子里面。
「我再也找不到另外一个比三千块更便宜的地方。」
「我提供你一个不用钱的顶极豪宅。」
「哪里有这幺奸康的地方?不会是预售屋吧!」
「我家,」
东西收奸了,这个十八层地狱,他连一秒钟都待不下去。
「你家?」她灵活的头脑暂时转不过来。
他说他家……事情真的这幺顺利吗?在她放弃博取同情之后,他居然提出邀约?
等等,刚不也是这样,她放弃他请吃饭的念头后,他就带她去餐厅;她放弃博取同情后,他就邀她到他家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