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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好不老实  第5页    作者:孟妮

  祥子愣了一下,顿时,他脸孔涨红,支吾低语。「应……应该的,我……妳生病了……我是个大男人,妳是个弱女子……」

  他恨,恨自己无能为力,恨自己身上没有银两,不能让她在市镇里最昂贵的驿馆客栈里休息,不能为她找大夫看病,恨他不像个男人,不能好好保护……他心爱的女人。

  见他的额头又沁汗,桔梗再拿起绣帕为他拭了拭汗,他心里一阵感动,不觉痴傻地看着她。

  「让我看看你的手。」她又柔声地要求道。

  祥子乖乖地将一双大手摊在桔梗面前,那是一双惯于劳动的手,指掌间长满了厚茧,还有新增的各种大小伤口,深深浅浅的,数起来竟也有十来道。

  「不要紧的,不会痛。」见她一脸难过欲泣的模样,他忙藏起手不让她看。

  怎么会不痛?在两个时辰内,搬完了足足一百袋的米,只怕不仅是手上,连身上都可能有伤。

  她抬起纤细的小手,露出雪白腕上通体碧绿的玉镯子,青翠亮眼的绿色,衬得她细致的肌肤和纤细的玉指更加白皙。镯子在她细瘦的手腕上,显得有些松脱,才没几天,她已经消瘦了不少。

  「祥子,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翠玉镯子,你把它拿去卖了。」说着她就将腕间的玉镯给褪了下来。

  「这是妳的东西,不能卖。」祥子连忙推却。

  她却静静地瞅着他。「我病了这么多天,也花了不少银子,你我的身上都再没有其它值钱的东西了,你的刀和衣服都典当了吧?」

  她隐约记得在她意识模糊之际,吃了不少的药,若没有银子,当地店铺只怕不愿意让一个外地人赊帐。他们所有的财物都放在那马车上,马车被劫,身上自然一无所有。

  「妳别管这些,我会好好照顾妳的,不用妳卖首饰。」他十分坚持。

  她将镯子塞在他的手里,不容他拒绝。

  「你拿去吧!这镯子少说也值个五百两,如果没有盘缠,我们怎么去济南?你怎么去包头?你又怎么在包头做生意?」

  「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用女人的钱?」一个男人不能让心爱的女人吃好穿好的,已经很孬了,再拿她的钱,岂不成了吃软饭的小白脸?!

  她轻叹了一声。「光是你救了我一命,这份恩情我就报答不了,更何况为了我,你还将那些货都赔光了。」

  「不行!」祥子兀自坚持。

  「你到包头做生意时,我要占一股,这是我出的本金。」她春葱似的指尖带着凉意,紧紧地将玉镯塞在他手里。「祥子,我们同生死、共患难,我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没有本金,你如何在包头发展?」

  他额上青筋跳动,但面对她恳切的目光,他只能咬牙收下。

  昏眩又袭上了她,讲完这些话已耗尽她仅剩的体力,等他终于将镯子放进怀里,她长吁一口气后,便又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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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桔梗这一场大病,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调理,身体总算恢复了,两人又踏上了旅程,直奔济南城。

  「再走个十里地有间农舍,我去年来时认识了住在那儿的一对老夫妻,我们先在那里休息一宿,明儿个再上路,那里离济南城已经没多远了。」祥子担心桔梗的身体会受不住这一路的颠簸,坚持要她先休息一晚,他才安心。

  她沉吟了一会儿。「我上次去大舅家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年了,我也记不得路了,你就先去城里打听打听吧!」

  又走了一段路,祥子找到了那间农舍,那对老夫妻热心地招待他们。前几年祥子路过这里时,在山路上救了不小心跌断了腿的王老爹,老夫妻对他十分感激,之后祥子经过时,也总会顺道来拜访。

  安顿好桔梗,四个人简单地吃了顿饭,祥子和王老爹则多喝了几杯酒。

  ☆

  在这夜色正浓的时候,祥子一个人坐在屋外,拎着个酒壶喝起闷酒,他仰起头灌下了一口又一口的酒,烧刀子火辣辣地直烧肚肠。

  自从桔梗病愈后,在往济南的这一路上,祥子益发显得沉默了,白天赶车时常是一言不发,只有在桔梗看不到的时候,他才会怅然伤感地看着她。

  离别的日子就要到了,越靠近济南,他就越觉得不安。她是杭州首富樊家的大小姐,他是个穷小子,她美丽动人,他貌不惊人,她知书达礼,而他却只是个粗人。

  啊~~

  他大吼了一声又一声,豪壮的声音在乎野上传开,四周传来低沉的回声,总算一纡胸口的郁闷烦躁。

  「为什么这样大吼大叫的?」一道轻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倏地回过身,看她一身简单的粗布衣裳,虽然打扮得像个山野村姑,却仍难掩雍容优雅的风韵。看到她秀发上簪着他亲手雕刻的木簪,他心里有种满足,却又有一种更深刻的空虚,不断侵蚀着他。

  当她的发上簪着用金珠翠玉打造的云篦时,那粗陋的木簪就会被丢弃了,而她的美丽该用名贵的珠玉翡翠去装饰,不该用这块烂木头。

  祥子别过头:心头又是堵得慌。「妳怎么还不睡?」

  「你大吼大叫的,教人怎么睡得着。」桔梗难掩笑意地说道。

  他仰头看了看天上的繁星点点,夜晚已有凉意了,但对他来说正觉得舒适,而桔梗怕冷,已经罩上一件薄衣。

  「妳就要见着妳大舅了。」他闷声道。

  她轻应了一声。「你会不会在济南多留几天?」

  「不会,送妳到妳大舅家后,我就要往包头去了。」

  她垂下了眼睑,遮住了她眸中的怅然。「沿路奔波了那么久,你不如多待几天,我想好好地招待你。」

  他还想再多看着她,即使是再多几天也好,但是,几天之后仍得面对离别。想到这里,他一咬牙。「不了,入冬前,我就得赶到包头去。」

  「我们……是不是再也见不着面了?」桔梗幽幽地问。

  「应该……再也见不着了。」祥子怅然地回答。

  此去一别,他在汉、蒙边境,她却在富饶的济南,他要在包头做买卖,她则会为人妇、为人母,从此之后,两人都得各行其路,再无相见之日了。他们原该是没有交集的,偶然同行了一段路后,缘分也就该尽了。

  「妳去睡吧!妳的病才刚好,身子还很弱,不能再受风寒。」他赶她进屋。

  「你呢?」

  「我再待会儿,把这壶酒喝完。」

  她进屋后,静静地躺在床上,屏息地听着屋外的动静,整整听了一夜,她知道他终究没有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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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近济南城里的大街,街道上有各种商铺林立,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祥子一路走着,记得桔梗说过,她大舅就住城东区,说是天富总号赵家,无人不识。

  他不想走得太快,甚至下意识地越走越慢,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他停下了脚步,一股怅然若失的空虚感益发扼紧了他。

  再过去,就是济南城里富户聚集的城东区了,放眼望去,高墙宅门显得十分气派,门前的镇宅石狮高大威猛,楼阁高耸入云。

  随着步伐向前迈进,他的心头也越来越沉重,桔梗……和她同行的路就到这里了。

  对,只要再多走一段路,她就不用再奔波劳累,不用再随他餐风露宿。她越见消瘦的身子,可以在这楼阁高榭里,用锦衣玉食滋养呵护着,用一干奴仆小心伺候着,不久她就又会出落得像朵盛放的桃花了。

  对,只要再多走一步,再一步……

  「这位爷,你的气色看来不怎么好,进来小店喝个茶歇会儿,包你神清气爽、精神百倍。本店有上好的乌龙茶、毛尖、花茶,还有白干,女儿红、绍兴酒,包你满意。」

  脚步不由自主地踏进了茶楼,喝着伙计倒的茶水,是今年刚采的新茶,芳醇润喉,但祥子食不知味,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着。

  茶馆里什么人都有,其中一群人的谈论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听说了没有?」

  「听说了,天富总号的赵老爷在找他的侄女,只要能够提供消息,就有五百两银子可拿。」

  「五百两?真的吗?但谁知道他侄女长什么样子?」

  「那可是个大美人,现在城里贴着不少告示,上头就有她的画像。」

  他全身剧颤,茶水都溢了出来,一口气奔了出去,直往城里张贴告示的地方跑,那里正围满了人。

  墙上贴着桔梗的画像,她娉娉婷婷,正对他盈盈浅笑。画像里的她穿著一袭雪白裘衣,发际的翠玉钗、金步摇装饰得她美丽非凡,这才是她原来的面貌,一个长在江南水乡的深宅大院里的樊家小姐。

  他蹲在墙角,痴痴地看着眼前的画像,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

  祥子走回城东赵家门前,看着眼前的宅院,高大的院墙内有无数的仆役,有精致典雅的庭园,有川流不息的达官显要,有厨子精心烹调的佳肴美味……那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豪富之家。

  他猛地大吼一声,雄浑的声音震动了四方,路人纷纷侧目尖叫。

  他转身开始狂奔,穿过市集、穿过丽水桥、穿过城隍庙、冲出城门,一路跑着,跑得胸腔都快爆开了,他还是拔腿狂奔着,希望能就此一路跑到天涯海角。

  直到接近了城外的那间小农舍,他才放慢速度,慢慢地走进小院里,院子里响起了几声狗叫,却不像他的心跳那般疯狂,只显得宁静安详。

  桔梗正坐在井边,努力地搓洗着他的衣服,一张小脸专心一致地搓揉着那件沾满尘土的粗布衣裳,背后的树枝上晾着几件她已洗好的衣服,他的布衫、单衣、褂子正迎风招展……

  他的眼里有些模糊了,热腾腾的酸意直窜鼻尖,她看来像是平凡的村妇,细心地洗着她男人的衣服,一切看来这么自然、这么平凡、这么幸福。在这农舍小院里,她是他的媳妇,是他的女人……

  这是梦吗?那他但愿永远不要醒……

  桔梗抬头要晾刚洗好的衣服时,却见到祥子就站在她前面,让她吓了一大跳。他的样子看来有些可怕,满头满脸的汗水,一袭蓝布衫湿得可以拧出水来,而他正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目光里交织着痛苦和绝望,复杂得令人心悸。

  「你怎么了?闷不吭声的吓了我一跳,怎么跑得这么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有些着慌地问。

  「没……没什么,外面天热,跑了一段路。」他强自压抑着心里的激动。「妳怎么……在洗衣服?」

  她的娇颜染上几抹红霞,羞赧地笑了笑。「一路上衣服都穿脏了,刚好……也没事,就……洗了洗,我……不太会洗,你……你别嫌弃……」

  衣服湿答答地滴着水,歪七扭八的横披着,末洗的衣服零乱地躺在木盆里,生平第一次洗衣服,她洗得很狼狈,青葱玉指已是红通通的。

  「不……不会、不会。」他的声音已有些哽咽。

  这一辈子闯荡过大江南北,餐风露宿,什么苦他都吃过了。堂堂男儿志在四方,早些年这样的飘荡,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但这几年,一种孤独如影随形地伴着他,尤其在孤身一人时,那滋味更加浓郁。他不曾和哪个姑娘儿女情长过,多年的准备就为了在包头大展手脚。

  但是,现下一个女子为他洗衣,只为了他一人这么做,让他在此时尝到了幸福的滋味,甜甜的、浓浓的,那莫名的空虚感被充满了、被填饱了。原来,他想要一个家,想要眼前这个盈盈浅笑的姑娘。

  看到他眼里的茫然和震惊,她仍有些羞涩。「我不会洗衣服,是王嬷嬷教我的。」

  「妳洗得很好。」

  他心里涌上感动,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却激动得想嚎啕大哭。

  她仍是羞涩,不好意思承认,当她看到他穿著这么破旧的衣服时,她只觉得心疼不舍。

  「你去城里有没有打探到我大舅的消息?城里是不是有间天富总号?」

  祥子高大的身躯僵硬了一下,眼睛回避着她的目光。「没有,没找到这家铺子。」

  一连串的谎言从他的嘴里不假思索地流泄了出来。「听说……在两年前有,但是已经撤掉很久了,至于妳大舅,听说已经举家南迁,现在不知去向了。」

  在这一刻,他违背了自己一向坚守的道德良心,自私地诓骗了她,只怕她走进那深宅大院里,从此他将连她的背影都见不着了。为了这点儿私心,他知道,他会坠入十八层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

  「走了?」桔梗显得有些惊讶。「怎么会走了……」

  他咬着牙,良心像是被虫啃囓着,愧疚感排山倒海而来,但讲出去的话却怎么也收不回来。

  「是,听说……听说他们往江南去了。」

  她更诧异了。「怎么从来没听大舅说过这事。」

  「可能……可能他们为了某种原因去了某个地方,才会断了音讯……也或者是妳恰好错过了他捎来的消息。」他有些忐忑地继续编织理由。

  「是吗?」

  谎言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有罪,罪在欺骗她的信任。

  她没再多说什么,没有他想象中的震惊不信,也没多问些什么,她甚至显得很平静。

  这晚,两人草草地吃了几口饭后,就上床睡了。照例,她睡在内屋,而他守在外厅,他枕着双臂,失神地看着茅草房顶,不知过了多久,才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四章

  第二天一早,祥子被屋外的鸡啼声给吵醒了,他起身到屋外洗了把脸,这才注意到窄小的房屋里没有其它的声响。

  「桔梗?」他试探地轻唤着。

  响应他的是一室的静默,他的心陡地狂跳了起来。

  冲进屋内里里外外翻找了一趟,都没有瞧见她的身影,被褥已折叠整齐,床上也已经没有余温。

  屋里屋外转了好几趟,确定真的没看见她的身影,祥子立刻飞快地跑去找王老爹。

  「老爹,你们……你们有没有看到桔梗?」他快急疯了。

  老夫妻被他的急迫给吓了一跳。「好象……好象一早看到那姑娘出去了。」

  她出去了?

  马匹也不见了,他颓然地靠着墙滑坐了下来。

  昨儿个在城里见到的告示更像块沉重的巨石般压迫着他,她是不是去投靠她的大舅了?不再餐风露宿、不再浪迹天涯,她走了,就要远远地离开他的生命。

  他双手掩面,饶是铁铮铮的汉子也下免痛不欲生。

  她的身体才刚好,需要好好的休养。她是小姐,是天,而他是奴才,是地,他在妄想些什么,癞虾蟆还妄想吃天鹅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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