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屈父,米天冷嘴唇嚅动,终究没有说什么。
手术进行了近八个小时才结束,大家红着眼等待医生说明屈仁的情况。
“老陈,怎么样?”屈平良抖颤着声音问好友。
陈医生的眼里满是疲惫,他抱歉地望了老友一眼——“老屈,我尽力了!那孩子伤得太重,我……你们要有心里准备。”
话一出,众人的脸色迅速地转为死灰,米天冷神情木然地倒退了数步。
“老陈……”屈平良情绪激动地握住陈医生的手:“请你救救她,拜托你救救她!”
陈医生重重地叹了口,“现在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要看她自己的求生意志了!”
☆☆☆
两天来,经历过数次手术的屈仁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情形每况愈下。
方兰在得知情况后,坚持到医院看屈仁,在探视过躺在加护病房中包里着白纱布、没有一点生气的屈仁后,她早已泣不成声,只是不断地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令人闻之鼻酸。
此后,众人齐聚在手术房外的长廊,把希望寄托在这一次重要的手术上。
方君倚着墙,手中紧紧地握着一本小册子,似乎在犹豫着该不该开口。
半晌,她终于听到自己的声音无力地道:“小仁她……九个月前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众人为之一惊,方兰更是呆怔了半晌。
“她在这个家所受到的待遇,让她老早就怀疑了。”说了这么一句话,她来到方兰面前,凄然地道:“大姊,你扪心自问,当你要求小仁把天冷让给小爱的时候,你有没有正视过她的感受?你知不知道,那时她的心在滴血啊!可是,为了你、为了小爱,也为了这个家,她忍着泪逼自己做到了。”
屈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里所听到的。母亲竟然因为她求过小仁?她悲愤地摇头,似乎想把这一切驱逐出脑海中。
而在方君的逼视下,方兰眼中好不容易暂歇的泪,再度涌了上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两天来未曾合过眼的米天冷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他早该相信她,连他都不相信她的,这世上还有谁可以相信她?
“我决定了。”方君吸了吸鼻,哽咽地道:“如果小仁还有……如果她还能有机会的,我决定领养她,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再委屈自己度过下半生。”
她走到米天冷面前,把手中的册子递给他:“这是小仁的日记,我在她房间抽屉找到的,或许……你应该看一看。”她忧伤地看了他一眼,往旁边退了开去。
米天冷颤着手接过日记本。才翻开了第一页,一张纸便掉了出来,上面龙飞凤舞的几行字跃人眼帘——
生命是无法追寻与要求的 而悲欢离合却组成了这样的人生
似乎就是这样 任谁也无法改变 任谁也无法强求
这悲离人生的最末结局
他紧紧地捏住了纸,心痛的缓缓地落了下来,原来她一活直在样的无奈之中,她早就认命,不是吗?自己竟然还该死的误会她……
天啊!他到底犯下多大的错误?望着手术房紧闭的大门,他的心头不断地呐喊着,你一定要醒来!一定要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
今天是我生命中最暗淡的日子。
我竟然不是爸妈亲生的孩子,竟然不是!天哪!现在,我终于了解到父母为何对我始终异于哥哥们和小爱的特殊眼光,终于理解了:因为,我根本不是屈家的孩子?
唐荷说我是一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她的话对我而言,如同当头棒喝。对呀!身为养女又有何可叹,比我悲惨的人大有人在啊!我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慈爱的双亲,还有什么好怨的?我珍惜目前都远来不及,何来时间自哀自怜呢?
老天!米天冷刚刚说,什么?他竟然说他喜欢……我,怎么可能?他喜欢的人不是小爱吗?不,我的心跳得好猛好痛,我必须透透,否则我会息而死。
回想起昨天,仍觉恍然置梦中,米天冷的话不断地回荡在耳畔,那是真的吗?
一向以为自己很讨厌他的,讨厌他的自以为是、讨厌他那么优秀、讨厌他的一切……现在想想,讨厌或许是一种保护色吧!否由,自己的心为什么老会有他的影子?唉!好烦喔!
南台湾的天空果然如想像中美丽,但心中一股浓浓的失落感却始终如影随,为什么?难道自己也喜欢他,否则怎么老挥不掉他的影像?惨?!惨了!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句话说得真好。
喜欢他有什么好丢人,人生短短,世事难料,我为什么不忠于自己的心呢。
原来,感情是会这样令人期待的!
刚刚才与他在顶楼分手而已,我怎么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见面的来临?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对每次的见面充满了期待?
下午看园艺展的时候,米天冷的一番话令我好感动,他说他要当我永远的仙人掌,保护我不受风吹雨打!
他永远不会了解这番话对我的意义,我感激,真的!
我真的不知道小爱那么喜欢米天冷,我绝对不是故意要抢走他的!
小爱的指控令我的心好痛,她真的那么恨我吗?如果可以重来,为了她,我会避开米天冷,我会躲他躲得远远的!
这是一个令人伤心的日子。
真的有那么大的不同吗?难道,在母亲的心目中,我永远只是一个养女而已,永远无法和小爱的地位画上等号?为什么?难道我的努力只能换得对家的美丽泡影,我只不过想要他们抱抱我、摸摸我的头而已啊!他为什么不骂我?为什么不骂我的善变?这样我的心会好过一点,为了小爱,为了母亲,我只能牺牲他了!纵使我的心不断地在滴着血。
为什么时间那么令人难熬?或者,这一切唯一令人欣慰的是小爱脸上愈来愈灿烂的光彩。
难道就这样失去了他吗?为什么心有种被掏空的感觉?
母亲的指责仿佛化为几十把利刃,狠狠地刺穿我的心,如果可以,我愿意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是我,而不是小爱!
我觉得自己已快濒临崩溃的边缘,谁可以来救救我?谁可以?
想不到母亲竟然那么恨我!她为什么要隐瞒我曾经打电话回家的事,我明明告诉过,我要陪朋友到医院去探望,要家人不用等我的啊!
如果,看我遭受大家的误解是一种报复手段的话,我永远会这样沉默,毕竟,她是我很敬爱的母亲,对,我永远只有爱,没有恨!
☆☆☆
看完日记后的米天冷只觉脑袋一片空白,只能任由悔恨啃噬他的心。这些日子,她到底独自忍了多少眼泪啊?
家人强迫他回家休息,但他怎能睡得着啊?他的小仁正在生死边缘与死神搏斗啊?
在某种莫名情绪的驱使,他登上了顶楼。
望着月空下那株依旧挺立的仙人掌,泪……
☆☆☆
屈仁的身体愈来愈虚,陈医生也终于宣布放弃,众人几日来的等待化为一声声低回的啜泣。
米天冷悲鸣一声,无法接受地倒退了数步,他再也克制不住地冲进了加护病房中。
众人对他的举动吓了一大跳,为怕他做傻事,纷纷急急的跟了进来。
他直接冲到病床,声音哽咽地喊道:“你为什么不醒来?你还要惩罚大家到什么时候?”
按着,他突地用双手猛摇着屈仁,激动地道:“为什么你连一个赎罪的机会都不愿意给大家?你不是说过自己要活得像一株沙漠中的仙人掌吗?要学习它处于恶劣环境,依然能挺直腰杆、迎向阳光?”他顿了一下,继续哑着嗓音道:“我不准你放弃自己,你还欠我一个要求,不是吗?我要求你立刻醒来,立刻睁开眼睛!”
屈廉红着眼,拉开了近乎崩溃的他。
米天冷这一番感人肺腑的呐喊震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大家听了都了双泪直流。尤其是屈爱,她早已泣不成声,直到此,她才真正体会,原来自己竟然那么的自私!为了成全她的爱,她到底伤害了多少爱她的人?
一时之间,房内充斥的只是一声又一声低低的啜泣声。
见屈仁仍毫无血色、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米天冷布满血丝的眼绝望地闭了起来,他握紧了拳,用力朝墙壁一击。
“天,不要这样对我……”屈廉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哽咽道:“我们大家都已经尽力了!”
突然,米二姐指着床边的心跳显示器声叫道,“你们看……”她一时因激动而几乎说不出话来。“小仁……她……她有反应了!”
她转身对着一旁也在擦眼眶的护士小姐喊道:“快!快请陈医生过来,快!”
加护病房内立刻乱成一团,陈医生赶到,所有人被请出了病房外。米天冷走出病房,似乎看到一丝耀眼的阳光正悄悄地透进窗帘中。
尾声
和煦的阳光洒落在一片碧草如茵的山上。
屈仁躺在草地上,贪婪地迎着阳光,嗅着草原上的芳香。
一旁的米天冷噙着笑,望着她优雅的侧面道:“小仁,你该回屋里,这边风大,小心着凉了!”
“再一分钟好吗?”屈仁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动也不动。
“不行!”
屈仁蹙起眉,回过头道:“你简直比君姨还啰嗦!”
米天冷笑了,将地上的屈仁抱回轮椅上,他宠溺地摸着她的头说道:“乖!等你好了,你想待多久我都不反对。”
她只有不甘不愿地嘟起了嘴,让米天冷推着她往山下前进。
☆☆☆
半个多月后,在她的执拗下,她带着车祸后的小伤痕出了院。而为了能让她安静养伤,米大姐提议不妨暂时让她住到乡下外婆家,那儿空气、环境清新,能远离一切世俗的烦恼,这对她的病情应该较有助益,她的提议获得大多数人的认同,心存歉意的屈爸屈妈虽不言。却也没有立场反对。
方君自愿承担了照料她的重任,她向任职的旅行社办理了留职停薪手续,米天冷则因放不下刚出院的她,而向国防单位申请了延训。
“天冷,下星期你就要北上了,是不是?”坐在轮椅上的屈仁突然地道。
“嗯!”米天冷淡淡一笑:“怎么?舍不得啊?”他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一星期后,他即将出发北上念书。他一直避免触及这个,因为对她,实在有着万般的不舍。
“你少臭美了!”嘴里虽然这么,心头涌现一丝淡淡的愁绪,她赶紧转移话题:“爸、妈、小爱,还有大家都好吧?”
“他们都很好,唯一挂念的就是你的身体,他们部希望你赶紧康复回家,喔!对了……”似想起什么一般,米天冷将手伸入上衣口,摸出口袋中的一张小卡片递给了她。“这是小爱昨天托我交给你,差点忘了!”
“……小爱给我的?”喜让她顿时红了双眼,读着卡片上关怀的字,她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卡,两行热泪因高昂的情绪而流下脸颊。
“她希望你早日康复、早日回到……小仁?”察觉到她的异样,他猛地绕到她面前。“不许这样!”看着她脸上的两行清泪,他抬起手心疼地拭去了它。
“我没事!”屈仁别过了脸,不让他看到眼中又溢出的泪。
米天冷紧紧地握住她握卡片的手,眼里写满不舍:“以后我不准你再胡思乱想,不准你再做傻事,不准再让大家担心!”
她含着泪点点头。
米天冷无限怜惜地摸了摸屈仁的脸,给她一个鼓励的笑,重新推着轮椅,往山坡下炊烟袅袅的木屋前进。
才跨进木屋,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突如其来的几下拉炮声让两人吓了一大跳。
“小仁,生日快乐!”以屈廉为首的人围了过,异口同声地喊道。
“你们……”屈仁看着大家,欢喜令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生日?今天是她的生日吗?她根本忘了。自她有记忆以来,家人从不曾帮她过生日,环视着众人,这样的盛况让她再度热泪盈眶。
“小仁,你的精神看来不错!”屈礼摸摸她的头道。
又一波的惊喜让她的声音硬咽。“大哥、米三姐,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下午。你这小鬼,可让大家担心得要命哦!”半个多月前,屈仁车祸病危的消息传来,屈礼与米三姐立刻订了返台的机票,但却一直苦等不到机位。正当他们心急如焚之时,屈仁苏醒的消息传来,暂缓了他们回台的计画。
十月,屈礼博士学位一到手,他与米三姐便立刻迫不及待地整装返,参加了鬼点子王屈廉的庆生日计画。
屈仁吐吐舌,想借着这个俏皮动作掩饰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屈爱突然挤过,来到她面,低下头不自在地道:“这是我亲手做的,希你会喜欢。”她把手中一个小叮当布偶递到屈仁面前。“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谢谢,这是我这辈子收到最棒的礼物。”坐在轮椅上的屈仁极力忍住内心的激动。屈爱的神情虽仍如以往般倨傲,但她仍隐约可以感觉,一直以来存在她与屈爱之间的那道无形的鸿沟已不再深不见底。
屈爱在眼眶发红之前,赶紧退了开去。而屈仁则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布偶,眼角的泪光已呼之欲出。
“小仁。”屈平良不知何时来到她的面,而身旁的方兰早已哭肿了双眼,“你愿意接受两位胡涂老人的道歉吗?这些年,我们一直是一对差劲不称职的父母。”
屈仁闻言,激动的泪再也忍不住地布满双,顾不得未愈的腿,她飞扑向,双臂紧紧地拥住父,不断地摇着头道:“不是这样,在我的心中,你们永远是我最敬爱的父母,我永远不会怪你们!”
“对不起!小仁,对不起!”方兰一声一声的呼喊夹杂在泪水之间。
含泪的屈爱加入了他们,两家三兄弟也着眼驱身向前,以屈仁为圆心,他们一家人紧紧地相握在一起,而围在中心的她像个孩子般毫无顾忌地纵情大哭。头一次、头一次她落下的是充满喜悦的眼泪。
看着这感人的一幕,一旁的米家人不自觉地靠近了彼此。而倚在厨房门口的方君也悄悄地拭去了眼角的泪,转身进入了厨房中。
米天冷深深地吸了一门气,缓缓地抬起,迷蒙的视线正巧看见窗外一轮火橘色的太阳缓缓地落向山岚中。
他眯起眼,是了!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将随着西沉的夕阳而逐渐远去。明天,当太阳再度升起,他知道迎向他们的,将会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