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尴尬无比。屈仁听着屈爱奔上楼的声音,抱着无尾熊的手忽然间觉得乏力。
又来了!历史又再度重演!从小到大,她用的东西一定是家中小孩里最好的,玩具也绝对是最新的,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没有她得不到的,不论这个东西原本的主人是谁。
屈仁一度以为母亲对她的变相宠溺只是一种私心的偏爱,她也曾利用此种优势在家中称王称霸了好一阵子,甚至故意仗势欺负屈爱。但,不论她做得多么过分、犯了多大的错误,母亲从不曾像管教三位哥哥般大声地斥责过她。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国一时,她才渐渐地发觉有些地方不对劲,因而开始怀疑起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她觉得母亲对她其实只是客气而不是宠爱,若有似无的管教只是疏远而不是关心。然而她虽心惊,不敢向任何人询问,深怕会知道一些她害怕知道的真相。
于是,屈仁开始反省自己任性的过去,意外地发现存在于屈爱眼中那积压已久的不满与仇视。收起任性,她努力学着与屈爱和平相处,试图做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孩子、好姊姊,但却发现存在她与屈爱之间的,已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而对于她突然的转变,父母虽感讶异,也未曾当面说过什么。
上了国中、高中,屈爱对她不满与仇视的态度依旧,而母亲客气式的关心也始终未变,一路走来,不论她如何努力,如何争取好的表现,存在她与父母之间的,仍旧像一座永远穿不透的南极冰山。她的心愈来愈失落、愈来愈寂寞,渴望爱的感觉让她在无数个夜阑人静的夜晚里,总在泪湿枕被中沉沉睡去。她由衷地羡慕屈爱能够埋在父母亲怀中撒娇,她渴望全家人的正视,渴望全家人的爱,包括屈爱。但……那好似月亮般那么遥远,只能远远地憧憬着。
屈仁黯然地抬起头,低声地对着大家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礼物是屈爱先挑的。”她缓缓地放下手中的无尾熊玩偶,步伐沉重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见她走远,方君立刻叹了口气:“大姐,你实在偏心得太刻意了。这样反而……小仁那孩子虽然不说,但她怎么可能感觉不出自己在这家中所受到的差别待遇呢?更何况她是那么敏感的孩子!”
方兰则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般,虚弱地倒向沙发。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是面对她、面对我心中的那份歉疚,我实在无法装作若无其事。”她扶着额头,幽幽地说:“我真的不知道当初决定领养她究竟是对还是错!”
屈廉安慰地拍拍母亲的肩:“妈,我们都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没有人会怪你,十八年前的那场车祸本来就是一个意外。”
方兰抬起一双迷蒙的眼望着他喃喃地道:“是吗?”
屈廉肯定地点点头,而众人则各自陷入沉思中。
晚饭前,屈仁抱着无尾熊玩偶来到了屈爱的房间。刚刚,当屈廉又把玩偶拿来给她时,她当下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明明该是屈爱的东西,为什么……为什么还是给了她?
按捺住心中凄怆的情绪,屈仁鼓起勇气敲了屈爱的门。
“屈爱,你开一下门好不好?”听到里面没有动静,她低声哀求道:“屈爱,拜托你开一下门好吗?”
门霍地打开,屈爱冷然的脸出现在门后。她看着屈仁手中的玩偶,双手抱胸倚在门旁,冷冷一笑:“怎么?来向我炫耀你的战利品吗?”
“你不要这样好吗?我没有那个意思。”她委屈地忍着屈爱尖酸的言语。“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你要的。”
她把手中的东西送到屈爱面前。
这个动作令屈爱脸色一变,她激动地大吼:“你把我屈爱当什么了?专门收集你不要的二手货吗?哼!”她砰的一声甩上门,把屈仁的好意关在门外。
屈仁难过地看着被重重关上的房门,对于自己的善意被曲解感到万分沮丧。
突然有一只温暖的手轻拍着她的肩。她回过头看见是君姨,立刻收起脸上的沮丧之情,对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方君早把刚刚的一幕看得一清二楚。看着她眼底极力掩饰的落寞,一颗心不禁揪成一团。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孩子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吧!
方君怜惜地摸摸屈仁的头道:“屈爱气头上说的话你不要介意。既然她不要,你就自己留着好了。”她悄悄地在心中责怪自己,要是她当时买两只就好了,也不会有今日的风波。
“君姨,你放心,我没事!屈爱不要,正合我意,我老早就想要这样一个玩偶了!”她强颜欢笑地抱着无尾熊走回房间。
看着她削瘦的背影,方君在心里再度重重地叹了口气。
第二章
周日,屈仁特地起了个大早,当全家人还在睡梦中时,她便悄悄地出了门。她步履轻盈地把玩着手中的篮球,来到了附近的社区公园。
最近,为了避开林泰宇,她忍痛牺牲课后最喜爱的消遣——打球。憋了一个星期,她发现自己的身体简直快黏成一块了,再不活动活动筋骨,铁定会变成一尊硬梆梆的木乃伊。
公园中晨运的人相当多,但偌大的篮球场显得冷清,只有一位男生在练习投篮。本来嘛!一些会早起运动的人大多是属于上了年纪的老年人,篮球这项运动对于他们而言,可能激烈了些。
屈仁一路上哼着五音不全的歌声,但愉悦的脚步在距球场约十公尺的距离时陡地停了下来。看着球场中那熟识的身影,她有些狐疑,往前走了几步想证实心中的怀疑,哈!没错!场中之人果然是米家那个爱哭鬼米天冷!
她停在原地,尚在思索着该向前还是退后时,对方却已看到了她。
“嗨!早安!”一身是汗的米天冷托着篮球,笔直地朝她走来。
“早……”她不自在地道。这样近距离与米天冷相对,她有些不习惯。因为她必须仰起头来,这对她来说气势上弱了许多。
看着她的局促,米天冷露出一抹浅笑。看到她手中的篮球,他提议道:“要不要比赛一场?”
“比赛?”和他?她为难地退后一步。“我看……”
“你不敢吗?”他打断她的犹豫。
不敢?他语中的挑衅令她背脊挺得陡直。她立刻不甘示弱地瞪大眼,“谁说我不敢,我只是不想让你输得太难看罢了!”笑话!有什么不敢的,米天冷这个手下败将何足言欢?
米天冷的眉毛饶富兴味地向上挑了挑,嘴角的浅笑愈荡愈开。他对屈仁做了个“请”的手势,她也丝毫不客气地率先往前走。
两人在一阵热身之后,展开了比赛。一开始,米天冷便展开了凌厉的攻势,频频得分。
他精湛的球技令她震慑不已,但情况不容她细思,天生不服输的个性被激起,她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绝不能输。只见她奋力地左拦右截,但他就像一条滑溜的泥鳅般,总能闪过她的拦截,上篮得分。
随着分数的差距愈来愈大,屈仁心里开始急了起来。好不容易轮到她进攻,见跟前有个空档可以上篮得分,她立即切入禁区,运球准备上篮;然而就在她飞跃而起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竟盖过了她,硬是把她的球给拨出篮框,球随即滚出了球场外。
突来的外力令她脚着地后一个站不稳跌坐在地上。她呆愣地看着愈滚愈远的球,无法用言语形容心头的震惊!
米天冷竟然盖她火锅!
怎么可能?以前盖火锅的人一向是她。曾几何时米天冷的身高已到足以盖她火锅的地步?
屈仁还是第一次正视到米天冷已非昔日吴下阿蒙的事实,这样的发现让她心一阵惊慌。她突然觉得世界霎时变色,自己在他面前仅存的一点优势已荡然无存。她无法接受这个打击,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败在他的手下,而且还输得这么惨!
捡球回来的米天冷见她犹呆呆地跌坐在地上,以为她受了伤,掩不住眼底的关心,他连忙蹲下身子道:“怎么了?有没有受伤?”他伸出手想拉起她。
屈仁忽略掉他眼中的急切与关心,很没风度地拨开他伸出的手,然后起身拍拍屁股,没好气地道:“我没受伤,我好得很!”
她明显的沮丧令他自地上一跃而起,他低头望着她:“你在生气?”
“谁生气了!”她转过身,回避他审视的眼光。“你赢了!恭喜你!”
恭喜?瞧她脸上的表情可没半点恭喜的样子。米天冷似笑非笑地道:“输赢乃兵家常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犯不着生气吧!”
“你很奇怪耶!谁生气啦?我才没那么没风度咧!”她转过身忍不住对他大吼。她没有生气,她只是……有点沮丧罢了!以前小时候的优势被大大地颠覆,令她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吼完,她也认为自己实在欠缺风度,立即掩饰地用脚挑起地上的球,闷闷地丢一句:“我要回家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米天冷的嘴角反而浮起一抹浅笑。
很好,她终于察觉到他的转变了吗?他等这一天己经等很久了。
☆☆☆
北道高中的图书馆是一栋四层楼高的建筑。一、二楼有期刊室,三楼的图书阅览室开放给学生K书,四楼则是图书馆职员休息办公处。
米天冷自高一起,便养成每天放学后到学校图书馆自修的习惯,这样的习惯一直持续到高三,由于联考渐渐逼近,他的自习时间由原本的一小时加到两小时。揉着因看了太久的书而感到有些酸涩的眼,他合上了书本,来到外面的阳台透一口气。
走到了习惯驻足的位置,他双手支着栏杆,朝着远方眯起了眼,眼睛往一排排校舍瞄过去,落在篮球场上一个娇俏的身影上。由于全神贯注在远方,他并未察觉到同班同学李擎天的脚步声。
“看这么久了,还看不厌啊?”李擎天来到他的身旁,随着他的视线与他一道看向篮球场。
米天冷没有答腔,眼神依旧停留在远方那个轻盈的身影上。
“长这么大,还真没看过那么爱打球的女孩子。”李擎天微笑地收回了目光望着米天冷。“你还是不打算让她知道?”
“还不是时候!”米天冷淡淡地道。
“看不出来你那么沉得住气。”李擎天取笑道。
米天冷低头苦笑了一下。不是他沉得住气,而是他害怕自己隐藏了十年的情感一旦宣泄,将一发不可收拾。他在等,等联考过后,等她长大、等她正视到自己的存在,等一个适当的时机。
见他不语,李擎天挑眉道:“难道你不怕让别人捷足先登?你可别太有把握喔!听说六班的林泰宇追她追得挺勤的。”
林泰宇的事他略有耳闻,确实也曾让他忧心了好一阵子。不过,辗转知道屈仁与他似乎没什么后续发展时,他一颗心才宽了不少。
“天冷!”李擎天还想开口,一声清脆的叫唤令两人回过头来。
只见屈爱抱着一本课本朝他们走来。“有个数学题我一直解不出来,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解一下?”
李擎天拍拍米天冷的肩,递给他一个无奈的笑容后,便随便找了个理由借故离去。
李擎天临去时的眼神所隐含的同情令他微微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屈爱从小对自己便有种莫名的崇拜与好感,从她看自己的眼神、从她借故亲近的举动即可察觉得出。对于她的主动亲近,他一直深感困扰,因为他向来只当她是妹妹而已,他也尽量想让她了解这点,但屈爱似乎感觉不到他的用心。所以为了不让她对自己有更深一层的期待,在她面前他一向谨言慎行,以免给她太多的联想。
米天冷接过屈爱手中的数学课本就她的问题讲解一遍。解完题后,屈爱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合上数学课本与他一同倚着栏杆。
“天冷,等会儿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他的表情有些为难。“恐怕不行,今天我打算念到七点。”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想推辞。
屈爱笑了笑。“没关系!我可以等你。”
见她听不出自己话中的意思,米天冷也只有勉强地点点头。他在心中暗叹了口气,为自己的不够果断而生气。
☆☆☆
月考无情地逼近,学生大多也都收起平日散漫的态度,使得在图书馆里K书的人数比平日暴增数倍。校园中不被考试气氛所影响的,大概只有耸立在校园中的老树,以及天塌下来似乎也不在乎的屈仁。
只见她甩过包包,拿了个篮球又准备往操场移动。
“小仁,等等啦!”唐荷与孙子倩急急地喊住她。
屈仁停了下来,等她们俩赶上自己。
“小仁,我跟孙子等一下要到图书馆K书,你要不要一起去?”唐荷一停下便问。
屈仁皱了下眉,“拜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坐不住,我要到操场打球。”天下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乖乖地坐在静悄悄的图书馆里,这对生性好动的她而言简直是种酷刑,痛苦得不得了!自高一时一次痛苦的经验后至今,她不曾再踏入任何一间图书馆。
“你还打球?”唐荷一脸诧异。“下星期要月考了耶!”
“有什么好怀疑的!”孙子倩敲了下唐荷的脑袋。“所谓同人不同脑,你要是也有小仁那颗聪明的脑袋,你也可以每天喝茶看报。”
别看屈仁成天抱着个篮球在校园内晃来晃去的,她的功课可是好得令人咋舌,她的名字可是同年级成绩排行榜前三名的常客。常有人认为屈仁在家一定非常用功K书,事实上,她每天平均花在课业上的时间不到两个小时,只是可能天生就是个读书奇才,因此功课对她来说从不构成问题。
“也对!我差点忘了小仁有个金头脑。”唐荷羡慕地看着她。
“喂!你们这是恭维还是讽刺?”屈仁睨了她们一眼。
“我们是羡慕的不得了,笨蛋!”孙子倩敲一下她的头。
而唐荷又用感叹的口吻道:“唉!上帝造人真是不公平!”
又来了!屈仁不耐烦地翻翻白眼。
对于她的天赋异禀,唐荷与孙子倩两人一向颇不平衡,还常感叹上天的不公平。尤其是唐荷,更是呕得不得了,老把“上帝造人不公平”这句话挂在嘴边,好像屈仁的脑袋好就活该倒霉唾弃。
其实,屈仁从不认为自己的脑袋有哪好,她只不过是对数学和英文的理解力比别人高一点点而已。而且成绩好又不代表将来吃穿不愁,同学莫名崇拜的眼光只是令她感到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