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轩站在原地,出了会儿神,想想早上的情形,再思索婉心刚才所说的话。
「庄主,」齐孟元见他一个人站着发呆,过来打声招呼。「您在想什么?担心柔儿吗?」
「齐叔,您觉不觉得柔儿受伤有点蹊跷?」最好再向其它人确定一下,比较妥当。「您有没有瞧出什么问题?」
「庄主是指柔儿闪躲不及的事?」齐孟元迟疑了一下。「我觉得柔儿应该可以避过那一剑,不知为什么身法却慢了下来?坦白说,她受伤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您觉得她避得太慢了?婉心临走之前也这么告诉我。都怪我一心留意柔儿的手,根本没注意到其它细节,我以为她……」他猛然省悟。厉柔早料到这一点,还故意说些气话来吓他。就像上次她骗潘叔的道理一样,婉心说得没错,厉柔是故意伤在她的剑下,不禁气道:「这个丫头!」
齐孟元跟着叹气。「柔儿也真是的!开这种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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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陆云轩来厉柔房里探视,未进房就听见她和菱儿正在说笑。可见心情很好,完全不像被人打败受伤的样子。
「大哥!」厉柔见他脸色沉郁,又微带着酒意。「大哥怎么了?是不是喝多了?菱儿,快去煎碗醒酒汤来。」
「不用了。」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菱儿,妳先出去,我有话要跟柔儿说。」
菱儿看了厉柔一眼。「是!」反手带上房门。
「妳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问。
「我做了什么?」
陆云轩冷冰冰地端详她。「你故意避不开那一剑,嫁祸给婉心。」
原来是为了这档子事!厉柔冷笑一声。「大哥怎能指责我是故意的呢?难道比武输了也不行吗?」
「妳敢说妳不是故意的?」他喝道。
「大哥不是在一旁看着我们吗?当时为什么没有发觉?又为什么没有来得及拦下她的剑?」
「我……」陆云轩让她问住了。
「你只留心我会不会发暗器,对不对?你只关心她,就怕我伤了她,对不对?你认为我一定会伤害她,对不对?」
陆云轩见她完全没有后悔的意思,反而还强辞夺理,愈发气愤了。
「别把过错推到我的身上!妳老是用引君入瓮的法子,叫我们走到妳预算设计好的情境里,自以为聪明,把我们都当成傻瓜,妳够卑鄙了!」
「我卑鄙?」厉柔不敢相信大哥竟然会用这么难听的词语骂她。「你怎么不说自己偏心?」
偏心?
陆云轩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他对厉柔一番苦心,不知道为她操心多少次,她居然不能体会?一颗心全给了她,她还说自己偏心?
「好!既然妳认为我偏心,又自负聪明,我也不敢管妳了,以后妳的事我都不再过问,妳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他脸色铁青地推开她。
厉柔心中一凛,当场愣住了。
陆云轩转身就走,厉柔忽然拉住他。「慢着,你说……你说不理我是什么意思?」
要不是因为陆云轩已有八分醉意,他会发现厉柔的声音有些发抖,他会发现她的眼神中满是惊惧。如果像往常,他一定会赶紧抱住她哄她一番,然后就没事了。 然而,今天他醉了……
「妳这么聪明,还会不明白吗?何必问我呢!」他冷冷抽回手,踉踉跄跄走了出去。
「你不要我了吗?」厉柔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心口宛如被人重重击了一拳。
只听陆云轩已「砰」地一声带上房门。
「小姐,」菱儿在外头看见怒气冲冲离去的庄主,赶紧奔进来。「小姐。」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急得掉眼泪。
好一会儿厉柔才慢慢回过神来,看清了眼前的人。
「菱儿,妳为什么哭了?」她虚弱地问道。「妳有没有听到?妳听到大哥说的话了吗?」
菱儿赶忙拭去脸上的泪痕,扶她到床上躺下。
「庄主喝醉了,说的全是醉话,小姐别放在心上。好好睡一觉,明儿个就没事了。」
「不是的……」她木然地摇头。「不是说酒后吐真言吗?」
「别胡思乱想了,那些醉话怎么能当真呢!」她软语安慰厉柔。「今晚菱儿在这儿陪着您,好不好?」
「不用了!」厉柔疲倦地闭上眼。「我想睡了。」
菱儿不放心,坚持留下来看着她睡着,直到她的气息渐渐平稳,睡沉了,这才吹熄了灯,退出房去。
厉柔昏昏沉沉的,隐约看见连修竹父女走进来,对她指指点点,耻笑她死皮赖地留在这里不走,后来陆云轩等人也陆续走进来,质问她为什么还不离开枫林山庄。所有的人全对她冷嘲热讽。厉柔从梦中惊醒,发了一身冷汗,忍不住掩面悄声哭了起来。
起身推开窗户,窗外新月如钩,夜晚清凉似水,飒飒的秋风寒透了肌骨。她呆立半晌,挥不去的梦中情景,一颗心渐渐冷了下去。
再不走,真要等到人家开口赶她吗?她咬一咬牙,换好衣裳悄悄出了门。临走之时,将陆云轩给她的金锁片从颈上除下,仍旧放回锦囊里,搁在桌上。
「这么晚了,柔儿姑娘还要去哪儿?」庄里的守卫问道。
「屋里闷得很,我想出来走走!」厉柔朝他微微一笑。「今晚的月色很美,不是吗?」
她信步往后出走去。众人平日见惯了厉柔到后出散步,所以虽然此刻已经很晚了,倒也不以为意,任她自个儿在水潭附近逗留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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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菱儿进房准备服侍厉柔起床,却没看见人影,心里立刻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仓皇地跑去找二当家,将庄主昨晚和厉柔吵架,今早不见她人的事情告诉了齐孟元。
齐孟元急忙吩咐弟兄手下四处去找。菱儿已经急得哭了起来。
「菱儿,妳先别哭哇!赶紧想想她可能会躲到哪儿去?」
潘霸也道:「是啊!也许她只是赌气躲了起来不见人,妳想想平时她常到哪儿去?」
菱儿忙止住泪水,仔细推想了片刻。「她常去后山水潭那里。」
「昨晚晨星院的守卫是谁?赶快找来问问看,后山水潭附近约守卫也一并找来问问,看看他们有没有见到柔儿。」潘霸迭声交代下去,转头又间齐孟元:「老齐,咱们要不要先把这件事跟庄主说一下?」
「此事非同小可,如果找到了柔儿便罢,若是一时找不到……」齐孟元觉得不太妥当,点点头道:「咱们还是先去朝阳楼一趟吧!」
陆云轩方才起身,脑袋彷佛欲裂成两半,可见昨晚真是喝多了。他正要唤人,却听齐孟元在门外道:「庄主,属下有急事要报。」
急事?他一愣,随手披上一件外衣。「快进来。」
齐、潘两人神色凝重地推开门,菱儿也跟着进来,双眼泪汪汪的。他心下更疑,忙问:「发生了什么事?菱儿,妳哭什么?」
「柔儿姑娘不见了……」菱儿哽咽道。「我一早起来就没看见她。」
陆云轩大惊。「怎么不见了?妳四处找过了吗?」他发现她手中握着一个锦囊,问道:「这是什么?」
菱儿道:「这是柔儿姑娘的金锁片!平时我瞧她向来戴在身上,今早却发现它放在桌上。」
陆云轩拿出来一看,果然是他送给她的金锁片,心里一片茫然。
「她怎么没戴着呢?」他喃喃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菱儿便把昨天晚上她在门外听到的话全说了出来。
「庄主走了之后……我进去看她,她整个人都吓呆了,一直问我庄主是不是不要她了……我安慰她,又说要陪她,可是她不肯……」
陆云轩怔怔不语。柔儿,难道妳真的不明白我的心意?我怎么可能不要妳?怎么可能?
齐孟元安慰道:「庄主不用太担心,属下已派人到处去找了,反正她出不了醉枫山……」
他忽然意念一动,也提醒了其它人。
她出得去!
众人面面相觑。
卜钰正好进来回报:「我问过守卫,他们说昨儿个夜里看见过她,她只说想四处走走。后山水潭附近的人也说曾经看见她坐在大石头上,但没多久就不见了。他们还以为她回来了。」
又是后山水潭!上次她也是从那里不见人影的。陆云轩带了人往后出赶去。水潭附近火红的落枫飘了满地,湿寒萧索。
陆云轩沉吟半晌,心中有了几分计较,蓦然跃入水中,过了一会儿,又游了上来。
「水潭底下另有出口。」果然不出他所料。
潘霸震惊道:「莫非柔儿是从这里溜出去的?可是天气这么冷,她从这里游出去,岂不是冻死……」他连忙住了口。
菱儿又急得哭了起来。齐孟元瞪了潘霸一眼,然而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实情。
陆云轩定了定神。「吩咐弟兄们循着后山去找,说不定她会倒在路旁。潘叔,尽快通知山下分院留心打探她的下落,切记千万不可以吵嚷出来,让消息走漏了,知道吗?」他随后回房换了衣服,心中又是悔恨又是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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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儿的身子本来就不甚健壮,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泅水而去,能否禁得住?
厉柔潜出水面时整个人几乎都要冻僵了,幸好,在山洞里找了夏天时藏在那里的衣服,她赶忙换上,又服了一颗护心丹,才觉得好过些。
她一心想早点回到紫烟谷,所以也不管自己的身体尚未从上回的风寒中恢复,再加上昨晚夜泳更受到霜露侵袭,早已病重得难以支持,仍然挣扎着走到镇上。
一路上为了避开枫林山庄的人,她故意挑了些小路、小巷走,如此却不免又多绕了点路。
午时将近,厉柔头晕目眩,腿软得几乎站不稳脚步,发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走进最近的一家小客栈里歇息。
「姑娘,您要来点什么?」店家见这位年轻姑娘独自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容貌极美,但脸色却是惨白,似乎染上重病,而且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人人穿的不是棉袄就是斗篷,她却只穿了单薄的夏衫。「姑娘,您生病了吗?要不要请个大夫瞧瞧?还是找您的家人来?」
所有的客人均不约而同地朝她望去。
厉柔抚着胸喘了半天。
「请先给我一杯热茶。」她从腕上褪下一只玉镯,交给店家,虚弱地吩咐道:「麻烦您……替我买匹马来……我得赶快回家去。」
她盼望自己还能撑到紫烟谷。一时之间,觉得心跳越来越急促,胸口的护心真气渐次耗损殆尽。
「您怎么还能骑马赶路呢?」那店家倒还有良心。「我还是先帮您找个大夫来看看吧!再不然找个人替您回家去报个口信可好?」
她摇摇头。
「拜托您赶紧替我买匹马来,快点。」此刻她归心似箭,只想尽快回到自己生长的地方。
店家只得依言照办,到后面马房里拉出一匹马来。
「眼前也不容易寻到马儿,这是我们店里自用的马匹,脚程倒还不错,姑娘您瞧怎样?」
厉柔也不甚在意,喝了点热茶,觉得胸口暖和点,再吞了颗丸药,轻声道:「多谢了。」
才出了店门正要上马,冷不防有人点住她的穴道,身子登时软瘫下来。那人顺手将她搂抱在怀里,脸上淡淡布着几道鞭痕,正是几个月前被她打伤的玉君。
「妹妹,我终于找到妳了!」玉君故作焦急的样子。「自从妳离家以来,家人都急得不得了,好不容易让我找到了妳,快跟我回去吧!」他回头赏了店家几两银子。「我的妹子素来任性,一个不高兴便离家出走,这会儿又生了病,我得赶紧带她回去才行,多谢您老的照顾。」
厉柔大惊失色。
这回倘若被他掳了去,他不知道会怎生凌辱她以报当日的挨鞭之恨。然而她的穴道被人制住,又不能开口向店家求助,心里一急,气血忽然狂乱起来,终究还是晕了过去。
为何她的归乡之路一开始便这般崎岖?
合该她这辈子注定了有家归不得?
第九章
厉柔昏昏沉沉地醒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想要坐起身来,又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原来是让人制住了穴道。
门外有人说道:「少主此番真是如愿以偿了。」
另一人笑道:「这个小美人落在我手里,真是妙极了,这回枫林山庄丢人可丢大了,没想到便宜了我。你们下去吧!今晚可别来打扰少爷我和这新媳妇的千金春宵。」听起来像玉君的声音。
厉柔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不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房来,玉君站在床前对她微笑。
「哟!原来妳已经醒了,怎么不叫我呢?妳若开口叫我,我一定马上飞奔而来,不会留妳一个人孤零零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厉柔怒极喝道。「你还不放开我!」
「我的小宝贝儿,妳伤了我的脸我都不恼,妳反倒火气挺大的。」他伸手摸摸她额头,露出一脸淫笑。「好烫!原来是发『骚』了,没关系,哥哥我来帮妳去去火。」
厉柔气得面无血色,一阵气血涌上来,差点又要晕过去。
「咱们俩今晚就洞房吧!」玉君笑道。「赶明儿生米煮成熟饭了,我就带着妳上山拜见大舅子,妳说怎么样啊?哈哈哈!」
厉柔心里一寒,冷冷地道:「你杀了我吧!别想再拿我要挟枫林山庄,你得不到任何好处的,因为我跟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是吗?」他冷笑。「搞了半天原来妳是被人家扫地出门的,现在只是破鞋一只罢了。我平常看姓陆的满口仁义道德,原来不过也只是个始乱终弃的淫贼。」他凑到厉柔耳边浪笑着。「我怎么能让一只破鞋当玉虎堂少主的夫人呢?不过,妳若肯乖乖听话,把我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我倒可以考虑让妳做我的小妾,妳觉得如何?」
厉柔万念俱灰,再也不想计较他说的邪言淫语,心中唯一挂记着自己竟然无法回到紫烟谷、回不了家了……
爹爹……眼中泪珠滚滚流淌下来。
倘若爹爹在世,又怎会让她受这么多委屈?她好想回到童年,回到小时候和爹爹相依为命的日子;紫烟谷中没有旁人,没有恩怨,只有父亲、雉鸡、奇花、异草
无忧地无虑……
她迷迷糊糊地思忆起幼时往事,恍惚中察觉玉君伸手拉扯她胸前的衣襟。难道真要让这个瘟生糟蹋了自己的身子?罢了,既然回不去家园,死在何处不也一样?到头来总不外是一坏黄土,罢了……
她咬下舌根,从此再也不想理会世事的苦乐。
好像一切心事全搁下了,浑身轻飘飘的……
真的全搁下了吗?隐约似乎还有人让她割舍不下……他在唤她……
玉君瞥见她的神色有异,一缕缕的鲜血从她嘴里缓缓流出,登时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