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满脸惊愕,我知道自己猜对了。笑著摇摇头,心里一块大石总算放下。
“韩侦探这两年一定办成不少案子,希望尽快听到好消息。”
背包甩上肩,我快步走下楼梯,来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抬头又看见那五个金灿灿的大字,我不禁自言自语。
“做侦探好像也蛮赚钱的……”
没有立刻回家,我甩开大步走上牛车水街头。
没错,我打算在今天尽情宣泄多日来积累的郁闷──用我最爱的方式。
打扫完两包肉干的时候,我已在背包里塞满零食,腕上添了两串玛瑙佛珠,手里多了三个纸袋──一袋鞋子,两袋衣服。
这里果然是购物天堂。这麽多东西才花了我不到五十块!如果有时间,我愿意天天来这里逛……
拐过一条街,我突然站住。扭头看看身後……
大概是我多心了吧?甩掉那种奇怪的感觉,我继续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的朝前走,边走边看,边看边乐。好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我在一个卖挂饰的摊子前停步。一个似曾相识的金属坠子吸住了我的目光。
菱形的金属坠子,挂在一条黑色麻绳上,在午後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挂在一起的还有好多其它形状的挂饰,什麽奇形怪状的都有。正常一点儿的像是钱币、戒指和十字架;恐怖一些的有蜘蛛、蝎子等歹毒之物。可我偏偏就看到这个普普通通的菱形坠子……
迟疑片刻,我把那条黑麻绳从货架上解下,问明价格後当即付钱。
“小姐好眼光啊!”老板接过钱後冲我热情的笑。“这种坠子我们就进了两个,已经断货啦!”
我“嗯”了一声,不以为然。这里断货,别的地方不见得买不到。
没留意老板又喊了些什麽,我的心思完全落在平躺在掌心的坠子上,淡淡的金属光泽里似乎有些花纹……
“嗨。”
“哇!”我慌忙倒退一步,以免撞上那堵厚实的胸膛。
距离还是很近,我不得不把视线抬高……
“赵……赵先生?”惊愕的同时,我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後,悄悄把那样东西塞进裤袋。
他似乎没发觉我的动作,脸上始终保持著和煦的微笑。
“很巧,不是吗?”他瞧一眼我手里的大包小包。“出来购物?”
“嗯,是吧……你呢?”我盯著他问。当初的惊讶过去後,眼底只剩下困惑。
“我住这附近,出来走走。”他边说边让出通道,却来到我身侧。“不介意的话,一起好麽?”
我愣了愣,直觉想说“不”,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当然……没问题。”
情形……有点儿奇怪。
他话不多,我也不想开口。我们就这麽并肩走著,沈默的走在这条虽不是最繁华,却必定是最喧闹的大街上。
我曾偷瞄他几眼,却很难从那耐人寻味的微笑里读出什麽。
不知为什麽,我突然想起另一位被我遗忘很久的赵某人。
他们兄弟……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像啊。
严格来说,赵文辉长得比他帅,比他年轻(这不是废话麽,哥哥比弟弟老是应该的),也比他更懂得打理门面──这一点可以从他不加修饰的发型和衣著上看出些端倪。没记错的话,赵文辉比我大一岁,那他呢?比他弟弟大几岁?
再偷瞄一眼,不小心瞥到他眼角几条细纹。
他不应老到有皱纹的年纪,所以那多半是笑纹……应该是的。相识以来,他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笑。看吧?就是笑太多才会有这种未老先衰的假象……嗯,其实也没那麽糟,非要做个判断的话,我会猜他三十岁。
一个三十岁的顾问兼歌手……两年前呢?两年前他又是什麽身份?
忍不住再瞄一眼……
“我脸上有什麽吗?”
惨!被发现了……我急中生智,伸手推开他直直走向街边的水果摊。
“这些芒果很新鲜嘛……”我拿起一个闻了闻,眼角的余光飘向身後。
他缓步跟过来,学我的样子拿起一个芒果。
“你怎麽看出来的?”
“哎?”
“你不是说这些芒果很新鲜?”他趁我发楞的当儿将我们手中的芒果交换。“那你告诉我这两只有什麽不同?”
这家夥……考我是吗?谁怕谁?
“咳……”我干咳一声,开始瞎掰。“挑水果嘛,首先要挑坚实的,有碰伤和软疤的首先淘汰。然後看表皮,不够光滑的淘汰,太干燥的淘汰,手感不够重的淘汰,香味不够纯的淘汰……”
“这……这位小姐……”哆哆嗦嗦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我说的不对吗?”我一转身,对上水果摊老板有些发青的脸。
“这位小姐……我们……我们是小本生意……”老板举起一张写著“白花芒每堆两块五”的纸牌,哭丧的表情像是在求我放过他的摊子。
我顿时明白过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老板,你这些芒果都还不错啦……两块五很便宜啊,给我一堆好了。”
芒果老板顿时转忧为喜,立刻帮我装好一袋。
“等等。”
“嗯?”我和老板同时一愣,看著赵文卿替我接过塑料袋。
“这个有碰伤。”他掏出一只芒果。
“这个表皮不够光滑。”又掏出一只。
“这个手感太轻……这个梗部有些发黑……这个香味不纯……这两个还可以……”
一会儿工夫,八只芒果全被转移到桌板上,整齐的排成一列。
“喂……”我不忍看到芒果老板由青转黑的脸色,悄悄扯他衣袖一下。“别这麽残忍好不好?买芒果的是我,我都不介意了……”
他没理我,两手仍在那十几堆芒果里挑挑拣拣,移来移去。上百只芒果很快被分成三座小山。
我和老板看得目瞪口呆。
“还有没有纸板?”
“有……”
“剪刀和marker?”
“也有……”
“请借我用一下。”
这绝对不是命令的口气,却有种无形的力量让人信服。
芒果老板立刻从摊位下取出一个废纸箱,一把剪刀,一支marker,乖乖交到他手上。
几分锺後,芒果摊上竖起三个纸板──“进口白花芒每只五毛”,“上好白花芒五只两元”,以及“清仓甩卖白花芒十只两元,任挑选”。
“这样就可以了。”他微笑著把剪刀和marker还给老板。“先卖著试试,我们待会儿再回来。”
“等……等一下!”我拎著大包小包,被动的跟在他身後。
“什麽事?”他扭头问,脚下不停。
“你到底在做什麽?”
“你忘了?我是顾问。”
“我没忘,可是……顾问应该……”
“顾问应该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他看著我,唇边的微笑加深。
那一瞬间,我仿佛听到某种撞击的声音……在我胸口。
“顾问应该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躺在床上,我脑海里又出现这样的声音。
第几次了?我不知道。只要一闭上眼,记忆就自动翻回那个下午……
我开始相信他的确是住在那附近。
一路走下来,小到贩卖旅游纪念品的小摊子和杂货店,大到饭馆、中药铺、珠宝行……十之八九都会有店家冲出来热情的招呼他,请我们进去喝杯茶什麽的。
既然他不是牛车水的“庙街十二少”,也不大像是所有这些店的常客,那便只剩下一个可能──
“别告诉我你也帮他们做过咨询……”
瞧见他挑高的眉毛和作势要打响指的动作,我以手抚额几欲昏倒。
“别告诉我我又猜对了……”
他两手一摊,不再说话。
那时候我们正坐在一家小吃店里,吃著老板请的杏仁儿豆腐。
我仍记得那个胖老板把两碗杏仁儿豆腐端过来的时候笑得有多开心。和之前那些店家一样,胖老板叫他“阿卿”,像哥儿们似的在他肩头捶上一记重拳。
“你这种顾问我还是头一次遇上……”
他轻轻耸肩,看著我吃下一勺豆腐後眼底藏不住的惊讶。
“好吃……怎麽会这麽好吃!?”
我像是停不下来似的一口接一口吃下去,不大的玻璃碗转眼见底。
“再来一碗?”
“好!”我用力点头。美食当前,没什麽不好意思的。
当桌上叠起三个空碗後,我摸著自己幸福的胃靠在椅背上。
“还要麽?”
“今天够了,改次再来吃。”
“好啊,下个周末怎麽样?”
“嗯……哎?”我猛然发觉自己好像掉进一个语言圈套。“我没说跟你一起……”
“有缘自能遇上,遇上了便是缘分。”他说著奇怪的话,眼底有一抹光彩。至於那抹光彩代表的含义,我就猜不到了。
回芒果摊之前我曾问他,他摆出的那种卖法是否真能多赚钱?
“如果卖得好的话……”他思索後答道:“至少多赚百分之三十吧。”
事实上,是多赚了百分之四十。
迎接我们的是芒果老板乐得合不拢的大嘴,还有空荡荡的摊位。他带来的两大筐芒果仅一个下午就卖得一个不剩,而且多赚了四成净利。
“我听食阁的人说啦,原来你就是阿卿!”老板拉著赵文卿不肯松手。“改天一定要再来我这摊子啊!阿伯要把最好的水果留给你!”
我在一旁看著,不知不觉露出微笑。
他扭头看到我的笑容,冷不丁一眨眼。
有些不自在的别开视线……我知道自己脸红了。
日渐西垂,他送我到地铁站附近。就在我向他道谢後打算离开的时候,他忽然从後面叫住我。
“还有事吗?”我手持地铁卡,原地转身。
“刚才一直忘了告诉你……”他一步步走过来,越走越近。
我下意识倒退一步,有些戒备的把那堆购物袋抱在身前。
“你忘了这个。”他伸出右手,一条黑色麻绳从他指间垂落,底端悬著的菱形坠子在街灯下闪光,一如他唇边的笑。“买了挂饰就要戴上才好。”
右手伸到枕头下摸索,两样东西一起摸了出来。
“曹子鹃的人生规划”,还有那个挂饰,泛著金属光泽的菱形坠子。
我捏住黑麻绳把坠子吊高,左右晃著。
买的时候没经大脑,现在看著它,我开始觉得奇怪──为什麽要买这个坠子?因为那姓赵的家夥有个一模一样的?天知道!我甚至不能确定它们是否真的一模一样……
唯一的解释就是──购物欲作祟,干扰了我理智的判断。
嗯,应该是这样没错,一定是这样,没有别的可能了……
眼皮渐渐沈重……我又一次在顽强的自我催眠中进入梦乡。
阿兰越来越频繁的晚归令我担忧。为此我不得不一再打电话拜托韩侦探提高办事效率。当然,暗中调查的事我没让阿兰知道。以她迟钝的个性,想瞒过她并不困难。
已经过了五天,韩侦探给我的答复仍是“进展顺利,请再耐心等几日”。当我要求他先给我一部分资料时,却被他以“影响调查进程”为理由拒绝。
在这个节骨眼上,Peter又有意无意跟我提到香港分公司的各项筹备工作已全面展开……我明白他的暗示。名义上给我两个月的考虑时间,他个人当然是希望我越早决定越好。我若能留下他自然高兴,就算我真的打算接受调职他也好尽早找个新助理。
如果不是因为阿兰这档事……我想我会立刻给他个答复。可我现在没这个心思。反正有两个月不是麽?
“我还在考虑。” 我抱著鸵鸟心理对Peter一鞠躬。
“没关系,你慢慢考虑。”Peter冲我摆摆手,结束了茶水时间的闲聊。
我拖著有些沈重的脚步回到自己的办公隔间,还没坐下就听见包里的手机在响,慌忙掏出来按下接听键。
“‘奎森’企划部经理办公室,请问哪位?”
电话那头一阵沈默,接著传来一阵像是含在嘴里的笑声。
我不明所以,耐著性子又问一遍:“请问哪位?”
“天哪,我向你致敬,工作狂小姐。”
这把声音……
“赵……先生?”我试探著问。
“客户常把电话打到你手机上麽?”
“哎?噢……我忘了,我以为接的是公司电话……”我拍著额头坐下,让全身和皮椅表层做出最亲密接触。“有事吗?”
“你还好吧?听上去似乎很疲倦……”
这口气是……关心吗?我有不到一秒的失神,接著甩了甩头,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甩掉什麽。
“没什麽,我很好。”
“今晚‘爱琴海’有个星光派对。”
“星光派对?”听上去不错……
“‘爱琴海’三周年纪念。要不要来?”
翻开备忘录,我一眼扫过今晚的时间安排──九点半有我每周必看的财经频道特辑……
“没问题,我去。”
财经新闻随时都有的看,星光派对却一年只有一次。
放下手机,我抽出那张仍夹在备忘录里的招待券。当初折纸鹤留下的痕迹早已压平,现在看起来好像几条铅笔划出的墨线,淡淡的,笔直的穿过那个右下角的名字……
“爱琴海”布置得像太空。
我没去过太空,但我想象中的太空世界就该是这样──很多……很多星星。
不论是墙壁上,屋顶上,表演台上,还是客人满座的小圆桌上……都挂满了银色的星星。满室的灯光也为了配合这些星星而调出一种金属般的色泽。
我是不是运气太好?居然又在门口遇上Joe,和上回一样,被领到那个记忆中的位置。不一样的是,他已经在那儿等我了。
简单的一声“嗨”之後,我在他对面坐下。
“想喝什麽?”他问我。
“什麽都好,只要不是那杯见鬼的柠檬汁。”
“呵……你还记得哪?”
“怎麽可能忘的了?”想起当时的惨状,我也自嘲的笑了。“能不能告诉我那种饮料是谁发明的?”
“你猜呢?”
“别告诉我那是你的……我是不是又猜对了?”
他一耸肩,微笑加深。
我索性支起下巴,半开玩笑的问:“让我继续猜……你该不会也是‘爱琴海’的顾问吧?”
见他摇头,我突然有点儿泄气。本以为这次也可以猜对……看来并不是回回都能歪打正著。想想也是,倘若我真有那种神奇的感知力,眨眨眼就能将别人的秘密猜个八九不离十,我又何必拜托侦探社帮忙调查?自己在家多眨几下眼睛不就成了?可恶,整整五天居然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你还在为你朋友的事心烦?”
我抬眼看看他,没否认。“有那麽明显麽?”
他却摇头。“ 不,你伪装的很好。”
“那你怎麽看出来的?”我纳闷的问。他看出来了,却还说我伪装的好?伪装……我不喜欢,非常不喜欢这个词。
“这不重要……”
“这很重要!”我坚持,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
“今晚是星光派对。”
“那又怎样?”
“Happy hour就该忘掉那些不愉快,有什麽等派对结束後再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