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当然是真的,别小看我喔。”她威胁的眼神看向他。
“怎么会?我知道你最棒了,学什么都很快的。”他对她极具信心。
谭郁娴吐吐舌头,连忙将头低下,继续吃她的消夜。
这就是她的男人,从来只会给予鼓励,加强她的自信心,不会落阱下石,更不会冷嘲热讽。哎,这下可好了,到时她要是一道菜都做不出来,不是更让他失望了吗?
“不过,要学会做菜没那么快,我看一开始你还是到妈那里搭伙吧,她老人家也会很高兴有人陪她吃饭的。”他指的妈是她的妈,因为他自小丧母,家里只有爸爸和一个妹妹。
“不用!”她一听到他这个提议,急忙将头抬了起来。“我到外面解决就可以了啦。为了吃一餐,还得这样来回奔波,太不符合经济效益了。”这样的借口听来冠冕堂皇,其实还有另一个更大的内情——开什么玩笑?别说她母亲大人盼这么多年终于盼到她嫁人,把她踢出家门了,再被她老人家知道,女儿嫁人了居然不会做菜,还要回家吃她的,那不暴跳如雷、把她骂到臭头才怪!她可没这么笨。
“你这样说也对啦。”何文贤附和地点点头。“既然这样,那你自己要小心点,不要乱吃东西,要注意卫生品质……”
“我知道啦,我这么大了,会注意的。”谭郁娴温和地打断他关心的叨絮。对于他这一点,她早习以为常了。
“那……洗衣机会用了吧?”后天就要上飞机的他,不得不再做最后确定。
“会会会会。”她点头如捣蒜,可又刻意的有点反效果,反倒教何文贤起疑。
“真的会吗?”他很担心。
“真的。”她低下头去,没敢看他。
“真的!”他还是不相信,因为她的反应在在显示了“心虚”这两个字。
“真的、真的啦。哎哟,你好烦喔,就算不会也没关系嘛,大不了送洗衣店啊!”她还是说了实话。
何文贤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只说了一句:“明天找时间再教你。”旋即收起她吃空的碗及筷子,起身准备拿到厨房里去。
谭郁娴手快的抓到了他的手,也站了起来。“碗我来洗啦,你还没有洗澡,先去洗吧。”
“你……要洗碗?”
“当然啊,你下厨、我洗碗,分工合作,公平嘛……喂!你当真这么小看我?我不会做菜,起码还会洗碗。安啦!我会洗得很干净的。”
她作势就要伸手去抢,他却转身将碗移开,让她扑了个空。她有些错愕,随即便听到他说——
“我不是怕你洗不干净,你洗过之后,我还可以再洗一次,我是怕你……把碗给打破了,那么我就……怎么样也补救不了了。”他很认真地说着这番话,不像掺杂玩笑的成分。
他愈正经,谭郁娴愈火大。
“去你的啦!何文贤,把我说得这么粗手粗脚,老娘不发威,你把我当病猫啊?拿来啦,你再不给我,碗真的就要破了!”她再度伸手去抢。
这次,何文贤乖乖地把碗交出来了,但不是因为他真的怕碗在抢夺中打破了,而是因为她生气了。
谭郁娴接过碗后,一语不发地走进厨房,开水龙头,拿起洗洁精、菜瓜布,刷刷刷的,很认真的洗起来了。
何文贤跟进去,杵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生气啦?”
她像是没听见,不语。
“别这样嘛,我会这么说是故意的。”
“你不像是在开玩笑。”她提醒他。
“其实……我本来就没有当成开玩笑在讲……”
“你……”他话还没有说完,谭郁娴就转头过来怒瞪着他。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他赶忙挥着手解释:“我的意思是我是故意的、很正经的这么说,可是不想让你洗碗的真正原因其实是……我不舍得让你动手啊,你一双手这么细、这么漂亮,我心疼……”
顿时,谭郁娴呆看着他,不晓得要做什么反应,只好慌忙别过头,把头低下,继续洗她的碗。
又不说话了?何文贤跟着低头,搜寻她的表情。不讲话的她,看不出是生气还是怎么了?他只好从旁去臆测。
但是看了半天,他还是没有答案。
“好了,别看了。”碗洗好了,一双还没有拭净的双手往他脸上甩去,甩得他一脸的水渍。
他下意识的抹了两下,没有生气,只是一径的追问:“你还在生气啊?”不然,怎么会这么对他呢?
“是啊、是啊,我还在生气,气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气你会把我宠坏了!”她再洒了他一脸的水后,才甘愿的把手擦干。
“把你宠坏了?”现在的他一脸的水也不管了,傻愣愣地问道:“我是你的丈夫啊,宠你是应该的,你干嘛要不高兴?”
“我啊,怕你会把我宠成四肢无用武之地的生活白痴!人未老,心先衰。”她脸色缓和不少,有了一点笑意。
他笑笑。“哪有这么严重?你太夸张了。”见她有了笑容,他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才不咧!算了、算了,我们别再讲了,你还是赶快去洗脸、洗澡吧,你脸上的水一直往下滴呢。”谭郁娴推着他出厨房,往卧室迈进。
“郁娴,你……今天累不累?”在行进途中,他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音量却是小到不能再小。
“啊?你说什么?”她当然没听清楚。
“我是说……你今天累不累?”他微提高了声量,在她听得见的范围内。
“还好啊,你问这个干嘛?”
她的反问,教何文贤语塞,脸上更泛起红晕。
这要他怎么说呢?他向来不是一个胆大妄为的人,一点小事都可能羞于启口,更何况是……床第之间的事啊!
结婚十二天以来,他们也只有过这么……两次而已!一次是新婚之夜,顺理成章,所以没有问题;一次是她喝醉了,借酒壮胆,在她意识不清楚的情况下“下手”,容易多了。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该找什么机会要求她,明示?暗示?还是直接上?他害怕看到她拒绝的脸孔,而她也不会主动要求,是以……
谭郁娴看到他的反应及表情,当然明了他的意思,夫妻嘛,不就是那一回事吗?
她将他换洗的衣物放到他双手上,接着不动声色的说道:“我在床上等你。”
“喔。”他直觉的应了一声后,捧着衣物走到门口,才又想到什么似的停了下来,惊喜地回头再确认:“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在、床、上、等、你。”
够清楚、够明白了吧?
何文贤咧嘴灿笑。还是他老婆阿莎力,直接多了!
他以跑百米的速度冲进了浴室,迅速洗个战斗澡,好迎接下一个挑战!
* * *
“我跟你讲的都记清楚了没有?用瓦斯要小心,要确定火关了才离开,别随便一关人就跑了,搞不好转到小火都不知道,那就危险了。还有,一回到家就马上把门反锁,别糊里糊涂的只把门关上,就以为安全了。另外,买鲜乳、果汁都要记得看保存日期,别又像以前一样,常把过期的东西吃下肚,三不五时的在闹肚子疼……”
谭郁娴手托着腮,坐在中正机场出境大厅的椅子上,听着她身旁的丈夫三令五申地叮咛着。表面上,她不时的点着头,一副非常受教的听话小妻子模样,可实际上,她只知道她的丈夫嘴巴一张一闭的在动着说话,声音也好像听到了,可是内容呢!她完全听不上心,因为这两天来已不知道听过多少遍相同的话了,她早麻木了!
现在的她,思绪暗暗的转到他的身上去了!
他到底是怎么了?原本他就是不多话,不擅言辞的人,怎么这两天突然全走了样, 嗦得像个更年期的老女人似的,从大事到小事,从小事到鸡毛蒜皮的事,他无一不放过,叮咛再叮咛。还什么瓦斯关错,关到小火而不自知?!嗟!她又不是小孩子,哪会这么白痴啊?!
他对她的这种过于不放心的举动,是不是就是他爱她的表现?谭郁娴心里想,应该就是了,不然还有什么更好的解释吗?而她对他,又做了什么?她思索再思索,答案好像是零,难道她不爱他吗?抑或是不够爱他?临别一刻,她竟为了这个问题而陷入了僵局……
“郁娴、郁娴……”何文贤迭声呼唤完全心不在焉的她。
“啊?什么?你说完了吗?”猛一回神,她脱口而出就是这句令人错愕的话。
何文贤吁叹一声,很是沮丧。“原来我在说话,你根本就没有认真在听。”
“哎哟,还听什么?我都会背了!”她坐正身子,将背往后一靠,一副悠闲、舒适的模样,看都不看他一眼。
“真的吗?”
“真的!何先生,就算我不会背也没有关系吧?你不是已经列了一张‘清单’放在我的梳妆台上了吗?也请你尊口暂休了,好不好?你不累,我还嫌烦呢。”不知为何,原本可以体谅他的叨絮全是因为爱自己的心,在这么瞬间一刻,竟有了不耐和烦闷感,她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她的话,让何文贤的心凉了半截。她很少用这种态度向他说话的,尤其是在他对她做出关心的时候,更尤其是在他们即将分别,他就要上飞机的这个时候。他感到……很受伤!
默默的,他把头低下去,一句话也不说了。
冷冽的氛围,无声无息的围绕在两人之间,更像是筑起了一道藩篱,把他们分隔开来,此刻的他们不是夫妻,而是自由的个体户……
沉默许久,谭郁娴自己也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必须由她来打破这个沉默……
“呃……文贤,刚刚那个……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你也知道嘛,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啊,常常口不择言、胡说八道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喔?”她示好的靠近了他,还扯动着他的手臂。
这怎么能够说不放在心上就可以不放的呢?何文贤苦笑地扯动着嘴角。别说她一笑一怒都牵动他全身每一根神经,她对他的态度,更是攸关他整个人生,甚至生命啊!他对她的在乎,他想,她是永远也不能了解的吧?
“怎么会?其实我自己也很清楚,我真的是太 嗦了,都怪我自己不好。”善意的谎言除了是为了他自己好过外,更是为了不让她内疚。她的自责,同样教他心疼。
“你别这么说嘛,你也是为了我好啊,是我太不懂事了,以后我不会这样了。”他愈低姿态,反倒让谭郁娴愈觉得理亏,一反常态的谦和了。
“不不不,不是你不懂事,说到底,还是我不好……”
“不,是我不好啦,都是我……”突然,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们两个在干嘛呀?让过来让去的,没完没了了嘛。好了,到此为止,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打平,OK?”
“OK。”何文贤也笑了。
就在两人相视的笑声中,飘浮在他们头上的乌云散得无影无踪了。
每次都是这样,有任何小小的不愉快,就算来得突然也去得快,因为何文贤个性朴实、善良,教他们总是吵不起架来,就算谭郁娴有心,也无对手,自然没戏唱了。
“对了,你爸和你妹呢?他们没有来送机啊?”都快上飞机了,她才突然想起嫁人的她多了个公公和小姑。
“他们都要上班,我叫他们不用来了。郁娴,我的爸爸也是你的爸爸,以后别再说什么‘你爸’之类的话,好不好?”“喔,不好意思,我一时还没有习惯,下次不会了。”自幼丧父的她和他恰好相反,各有一个爸爸和妈妈,因此不用特地区别也不会搞错,她自然也没有借口了。
“那就好。”他再度温和的笑开了。
“哎哟,时间到了,你还不进去?”看了手表一眼,谭郁娴旋即弹跳起来,把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他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还早嘛,还有二十分钟,不用这么早进去啦。”
“二十分钟还早?!不早了啦,你看每个通关的队伍排的那么长,你快赶不上飞机了!”谭郁娴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到通关入口。她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现在不是谈儿女私情的时候,正事要紧。
“郁娴,我说真的,一个人的生活过不惯的话,回妈那里住吧,我也比较放心……”他还是紧抓住最后的机会,对他的新婚妻子殷殷叮咛。
“好了,我知道,进去吧!别再那么依依不舍了,反正三个月后,候鸟就要飞回来了,不是吗?”三个月又不是三年,一眨眼就到了,她真不懂,有那么舍不得吗?
她为什么可以说得这么轻松?何文贤有点难过。离别在即,两人的感受似乎有些差别……
“郁娴,我们……”
“进去吧,拜!”不再给他 嗦的机会,以一个临别之吻,强迫他们为这“十八相送”划下句点。
“那……我进去了,再见。”再怎么舍不得,他也该走了,时间迫在眉梢,真的会搭不上飞机了。
挥着手道别,何文贤进入关卡后,随便找了一列队伍排队,等候验照。再回头,却不见谭郁娴的倩影,她居然已经离开了?!他大失所望,还以为她会一直在外面看着他,直到他消失在她眼前去登机为止。
说不出来是怎样的心情,他只晓得他……有点后悔了!他应该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他们不该是一对……候鸟夫妻……
* * *
永仲房屋仲介公司——
今天是谭郁娴婚假过后第一天恢复上班。
整个公司热闹烘烘的,感染了她的喜悦。
大伙一一拆阅她在国外采买回来的小礼物,惊叫连连。
“哇!这丝巾颜色好漂亮哦,很配我的衣服耶。”
“这皮卡丘背包很可爱,我儿子一定会很喜欢的。”
“我的领带也不错,郁娴的眼光没话说!”
“我的帽子才漂亮呢,戴起来就像个明星……”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喜悦的脸庞显示了他们收到礼物的满足。
“郁娴,你这次蜜月去东南亚玩,玩得开心吗?”拿到帽子的女同事问道。
“开心。”她笑着回道。不过,要是能环游世界,她会更开心。她默默在心底补上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