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任摇摇头,快步离去。是的,他是得去除虫了,否则他很快就要被噬尽了。
敖任走远後,初樱收妥了花锄等用具,也走出蟠桃园。
此时,她被一道声音喊住。
「初樱仙子。」
站在她眼前的是一名身著王者锦袍,却其貌不扬的男子。
「尊驾是?」
「金天王。」
男人躬身,向她有礼地一笑。
「噢,华山岳神,有事?」她的声音里充满防备。
「本王与西王母是好友,常听她对小仙子你赞不绝口,说你做事细心,赞你处事圆融,所以小王对小仙子一直十分好奇,希望能够亲眼目睹西王母口中那蟠桃园最佳守护者是什么模样儿。」
见他说话轻佻,她便对他印象极差,於是轻哼一声道:「什么模样儿?还不就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岳神现在看到了?」
「一见之下,在下就更加欣赏小仙子不卑不亢的态度了。」金天王仍笑吟吟的,并没有半点准备转身离去的意思。
见对方仍不识相的挡在眼前,初樱沉下俏脸,双手擦腰。
「很好,不卑不亢就是专说实话的意思,我现在要说的是,你可以走了吧?」
「走是当然要走的,只是在走之前,本王想让仙子见识一下在下的宝贝。」
「你去找别人吧,你的宝贝我一点儿兴趣都没有。」说完,初樱打算绕过他离开。
「小仙子请止步。」金天王大步跨前,硬是拦下她。
在初樱考虑著是否该叫小乖乖过来帮忙时,他已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
「都说我不要看了!」初樱柳眉倒竖,「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烦哪!」
「小仙子请息怒。」
金天王在心中大叹,该息怒的人是他吧,想他道行远远胜过眼前这未成气候的小花仙,这会儿却还得打恭作揖请人家拨冗监宝?
要不是为了想帮那条痴恋中的可怜笨龙,他干嘛受这种糟蹋?
「难道仙子心底没有一个非常挂念的人吗?」
非常挂念的人?初樱挑眉冷眼瞧著他,这死缠烂打的家伙究竟想要告诉她什么?
「是这样子的。」金大王一边抹汗,一边将铜镜递给她。「这面铜镜非一般俗物,它可以让你看见你思念的人他现在的形貌,以及这会儿他人在哪里。」
初樱把它推开。
「谢谢岳神的好心,不过我并没有非见不可的人。」
然後她迈开步伐,还是一意想要走。
「真的没有吗?」金大王在她背後提醒道。「这宝镜可不管对方是神是魔,是妖是仙,或只是一只小苍蝇,都能显现在你眼前,机会难得,仙子切勿错过。」
好半天没动作,片刻後,初樱回头瞪视著金天王。
很好!金天王在心底咧嘴呵呵笑。丫头上钩了吧?
「只有我这头看得见他,他在镜子那端却不知道我在看他?」
金天王笑咪咪的点了点头。
「真的是任何我想看的都可以瞧见?」
金天王再次送上笑脸,并且用力点头。「而且本王以人格担保,绝不会将小仙子从里头看到的东西告诉别人。」
思索许久後,初樱咬了咬她那花瓣儿似的嫩唇。
「我只是看看,只是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不会影响到他,不会耽误了我的修行,也不会让娘娘不开心?」
「当然不会啰!」金天王呵呵笑,掩住了眸底暗藏的诡谲光芒,「这事儿咱们谁都不告诉别人,那么王母娘娘又怎么会知道呢?」
「好!我看。」初樱总算下定决心,伸手接过铜镜,「不过只许我自个儿看,你要是敢看,我就挖你眼睛。」
嘿,好凶的花仙小丫头!
金天王笑咪咪地交出宝镜,然後双手在背後交握,气定神闲地退开三步。
只能退三步,因为他必须来得及在她一边尖叫一边摔铜镜时接住他的宝物才行。
「啊!」初樱尖叫一声,瞠目怒瞪著金天王。「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看见他?你这镜子根本不是宝物,它是个妖物!」
「何以见得?」金天王仍然气定神闲。
「因为它浮出的影像根本不是我想见的人。」不但不是,而且还天差地远得离了谱!
「仙子可曾想过,韶光易逝,你想找的人也是会长大的呀。」
「可……可他和他压根是不同的。」她结巴地道。
「怎么不同了?」金天王笑得淡然。「难道仙子不知道神龙一族在成年之前只能以本尊龙躯现世吗?成年之後,他们会化为人形,不过如果你想要看,他还是可以化为本尊证明此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初樱嗓音里这会儿已经满是战栗。
「东海龙王二太子敖任,本尊为青龙,这是仙界及东海中大家都知道的事儿,仙子若不信,大可去问问其他仙家。」
初樱傻了,好半天不言也不语。
敖任是青龙太子这事儿她是知道的,只是她并不知道他竟然就是她那思思念念又曾赖以存活的小青龙,所以方才她在镜子里头竟然瞧见了他时才会那么震惊。
她曾痴痴地在绝谷里等了他好久好久,可能就是因为他成年了,世界大开,所以不曾再到绝谷里来。
也就是这样,她才能绝了尘念,专心习经念佛,也就是这样,才会让下凡寻花灵的西王母相中,将她的花魂领上了天界。
她从没想过当真能再见著他。
她只是惦念著,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而已。
而这会儿,她不但知道他已经长大了,且还知道他就近在咫尺!
她,该怎么做呢?
她,还能再静得下心吗?
风吹叶响,金天王收妥了宝镜,踱近那呆愣了好半天的小花仙。
好人做到底,接下来他还得告诉她有关於那条小青龙也是喜欢著她,且打算成全她的事。
两情相悦,爱意互许,看她还怎么撇下敖任去修道成仙!
嘿!好戏该要开锣了!
第七章
涤净池,瑶池仙境里花仙子们的沐浴之处。
清晨无人,池畔因池底恒温的活泉而常年烟雾弥漫。
虽有著淡淡的烟雾,初樱仍能轻而易举地由池中倒影窥清了自己。
一边涤身,她一边睇著水中那赤裸裸的倒影。
矢志修道的她,已经很久不曾这么仔细端详过自己了。
她的头发像煤玉般乌黑发亮,她的五官精致,小巧美丽,她的腰肢、胸脯柔软而富有弹性,她的皮肤白皙,吹弹可破。
这一切,不都是他给的吗?
她的生命,从开天辟地起,不就是为了他而存在的?
甚至於……她若有所思地抬手触碰脸颊上的五爪斑痕。
连这个印记,都是他赐给她的。
她从不曾嫌恶过这些斑痕,因为这是他留给她的,不论他能给她什么,她都是欢喜领受的。
而现在,她找到他了,而他也对她动了心,可是,她却不知道该不该回应了。
回想起他蓦然的转变,和他在蟠桃园中抱高她时竟流了一身汗的模样,她有些心虚,却又难掩一丝丝的甜蜜。
他,是真的那么喜欢她吗?喜欢到宁可牺牲自己成全她的决定?
而她,又真能舍下这个为她创造了生命的男人吗?
她不知,真的不知呀!
一伸手,初樱拂乱了池中的倒影。
生命脆弱得不堪一击,那爱情呢,又何尝不是?
倏然起身,初樱以浴衣包裹住光裸的身躯,踱远了涤净池,不容许自己再被这些无谓的思绪缠绕住。
她是可以继续如此坚定著意志的,可前提得是他不在她眼前的时候。
接下来,她连续好几天都不曾再出现在蟠桃园里。
数日後,晚膳时分,初樱用竹箸拨了拨碗里的食物,一直没有胃口,此时,一片阴影在她眼前落下,她下意识的抬起眸子,见著是他,她突然有种想要躲到桌子底下的冲动。
他不该出现的,在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这个「他」的时候。
敖任在初樱脸上看见了从未有过的惊惶神情,他心底有不舍,也有一丝欣喜,她会想躲是因为也在乎他吗?
罔顾身边其他人好奇的眼神,他还是在她面前坐定。
自从拒绝了紫藤、寒梅,还有那堆主动送上门的仙子之後,他已经很少在众仙子面前出现了,但这会儿他不得不来,因为他想见她,想得都快要疯了。
一日复一日,「成全她」三个字不断在他心头像热油似地来回浇淋著,想爱不能爱,想成全却又不甘心,最後,他还是前来找她。
坐下後,他故意先拿蟠桃园的事情询问她,两人淡漠如昔的枯燥对话很快就让两旁的花仙们都失去了偷听的兴趣。
见他人一个个别开头去,敖任才开始切入正题。
「你为什么都不到蟠桃园来了?」
「那边有你在,我很放心。」她垂下视线盯著自己的碗,仿佛里头满是能勾起她兴趣的东西。
「你不来……」他追逐著她的眼神不肯放,「是因为金天王说的话吗?」这个自作主张的坏痞子,和她见过面後就来向他招认了一切,根本是存心为他制造麻烦。
她终於肯抬眼正视敖任,「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他想了想,点点头,「都是真的。」
「所以……」她幽然叹息。「你现在应该明白我不想去蟠桃园的原因了。」
「你在担心什么?你怕我会用曾施过的小恩小惠来胁迫你为了我改变自己的决定,放弃自己的信念?」难道她还不能从他的言行中了解他的心意?
「如果我真的是这么想,也许我就不会怕看见你了。」她万般无奈的说。
她的一句话让他神魂激荡,她的意思是,她也是非常在乎他啰?他吸了好几口气,才能够强抑住想捉住她柔荑的冲动。
「你放心地来吧,我不会强迫你做不想做的事情的,我只是想要天天看得到你而已。」
「或许……」初樱似是自言自语,「我该和娘娘说一声,将蟠桃园交给别的仙子打理了。」
「我不要!」他压低嗓子,愤怒地抗议。
「为什么不要?你不是说要成全我吗?」
「成全是一回事,但在一处工作,我才能常常看见你啊。」
「看见了又能如何?」她别开视线,不想去看他那灼热的眼神,「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我不管!」他发火了,「我就是想要看著你,仅仅如此而已!」
真的仅仅如此而已吗?他嘴里这么说,其实两人都同样不敢肯定。
这样的说法,只是一种藉口吧。
他强烈的蛮横的语气使得初樱不得不凝眸和他对视。
她突然想起了那曾痴等在绝谷中的一抹花灵。
曾经,她也是这么认为的,也想著只要能遥远地、偶尔看见他就满足了,而现在,却是他说著同样的话。
一个还债,一个欠债,生生世世纠缠不离,如此可怕的因果关系,得要几世的岁月才能够偿清呀?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缠,有爱、有怨,有无奈、有委屈,还有浓浓的相思与倾慕,激出的火花灿烂得教人心悸。
他固执的视线不肯移开,最後是她狼狈地起身快步离去。
见她又逃避,敖任伸手欲拉住她,可是除了一掌的空气,他什么都没来得及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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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帮我一次。」
这是事隔月余後,金天王来探访时,敖任出口的第一句话。
盯著眼前那为情所困而神情憔悴的老友,金天王猛揉眼睛。
「干嘛?你上回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成全那丫头了吗?」
「我是愿意成全她,但她不能够躲著不见我呀!」
「哪有人成全得这么不甘不愿又拖泥带水的?所谓成全,本来就是要放手嘛!」
「都是你!如果她不知道我的身分,就不会躲躲藏藏不肯见我了,而如果她还愿意见我,那我也就可以不在乎地同意成全她了。」
「这是歪理、谬论,我跟她先说清楚了,这样子大家日後才不会後悔啊。」
「你跟她说清楚却是害了我,我已经好久好久没看见她了,我要见她!你懂了吗?」敖任怒吼。
「好啦、好啦!别这么鬼吼鬼叫的吓死人啦,我错、我错,都是我的错,那你现在到底还要我帮你什么嘛?」
「教我入梦术。」
嗄?还没玩够呀?
「我不但要学入梦术,还要学引梦术,就是你说的那种可以将别人的神魂引进自己梦里的法术。」
什么?居然跟他要求这么多,那不是将他的绝活儿全学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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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
这里是什么地方?
初樱双手环胸,直打著哆嗦。
她不是正在睡觉吗?为什么睡著睡著,竟会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娘娘曾说过,参禅入定时偶尔会因意念不坚而灵魂出窍,但她并非入定,只是在睡觉呀!
「初樱!」
乍闻声响,她全身僵硬。
怎么会?他怎么也会在这里?
她开始左顾右盼寻找掩蔽物,却失望地发现在这个漆黑的空间里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
「别想再躲了,在我的梦里,你是找不到地方躲藏的。」
「你的梦里?」
她急转过身,看见了立在一圈光晕中的敖任,而骤然间她身上也洒下了一片银色光影,漆黑的空间里似乎只剩他和她是存在著的。
「所以现在我们只是刚好都在作梦?」她吁了口气。梦都是假的,所以醒了之後就没事了。
「不,这个梦是不同的,因为你的神魂已进入我的梦里,在别人看来,或许这只能算是个虚梦,但对我们而言它却是全然真实的。你要不要试试,你甚至可以感受到我的体温、心跳,也可以碰触得到我的躯体和我的气息。」
她红了脸,别开视线,「呿!谁要试这个了,还有,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
他笑了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那么久没见到我,肯定是十分惦记著我的。」
「胡说!你再不说清楚,我要走了。」
「你走不成的,这是我的梦,主宰的人是我。好吧,我承认,是我去向金天王学了引梦术,将你勾过来的。」
「你?你勾我过来做什么?」恼火让初樱暂忘了要躲避他的决定,双手扠腰怒声质问。
「谁教你白天净躲著我。」
「躲你是因为不想看见你!你还不懂吗?」
「我懂,只是,」他笑得苦涩,「我是真的很想见你啊。」
「好吧,现在你已经如愿见到了,总可以放我走了吧?」
「还不行。」
他火热的双瞳注视著她,迈开脚步朝她走去。
「为什么不行?」她左顾右盼,想找地方躲起来。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的,初樱。」
「没大没小,不用喊师姊了吗?」她骂了声,红著脸退了好几步。
「我不想连在自己的梦里都还戴著我不想戴上的假面具。」他深深睇视著她。「我甚至连初樱都不想喊,我想喊的是,樱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