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万一有人问起呢?”
“还能怎么办?我明天就去报警,说她离家出走,这样,应该可以不让人家怀疑到我们这里来。”思索许久后,院长冷冷说道。
“嗯,我看也只能这样子了。”眼尾扫到门边的湘灵,“你这死丫头,要是敢把这件事到处乱讲,你看我饶不饶得了你!”
日后,鲁俊鸿和阿福婶威胁的嘴脸,就不时出现在湘灵的生活中,让她无法逃脱,也不敢去揭发,因为,对于心狠手辣的鲁家母子,她总存着几分畏惧。
由睡梦中惊醒,湘灵疲惫地坐在床上。清楚了,一切都明白了,那些她所逃避的往事,都历历在目的从眼前飘过。
小荠……还有那些枉死的冤魂,小荠之后是张福成,然后是院长,都死在鲁俊鸿暴怒的手里。
而她石湘灵,不但是这些刑案的目击者,也被牵扯成知情不报的共犯。每当她受不了良心谴责,想到警察机关自首时,鲁俊鸿母子总是一再威胁、恐吓她,让她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看到窗畔沙发上的人,湘灵目光顿时复杂了起来。他……忆起那段风风雨雨的日子,她无奈地摇着头。她永远都记得,初见到他时的惊悸,那是一种众里寻他千百回的应许。
记得那是个晴朗的午后,迎着刚割过的青草香气,湘灵急匆匆赶到医院。
等不及将入围金钟奖的消息,告知向来疼爱她的璩大哥。
自从意外探知她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璩先生”按月由台北寄去的之后,湘灵打定主意,有朝一日要来到他身边,报答他的深厚恩情。
初到台北,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天真。台北,并不是一个乡下孤儿院长大的女孩所能想像的世界。站在车站前的天桥往下看,人潮车流汇集而来,又滚滚而去。只凭个残缺的信封,想找到让她念兹在兹的“璩先生”,压根是不可能的事!
带着这个遗憾,湘灵进入学校就读。没有亮丽的外表,少掉那些郊游、聚餐、联谊之类的外务,她反而可以专心在学业,认真为自己的未来规划。
因着对广播的兴趣,她总是流连在学校的实习教室,师长也因为她的情况特殊,总帮她找些校外实习的机会。毕业前,已经在这方面小有名声的湘灵,突然被唤到校长室,里面坐着海洋电台的台长,他挥挥手中的介绍函,“有人向我推荐你。老实说,我不太相信里头所说的,因为,这种推荐函有时候一天可以收到一、二十封。我刚和校长谈过,你愿不愿意到海洋电台来?”
海洋电台是一群对社会有良心和正义感的企业家,赞助而成立的公益电台。对于湘灵这种科班出身的学生来说,海洋电台几乎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天堂,有这个机会,岂有放弃的道理?
正当她忙不迭的满口答应时,台长提出要她参加考试的要求。为了能到那个梦幻团队工作,湘灵一路由初试、复试,然后在决赛中脱颖而出,得到那份工作。
事后,她才由台长口中得知,那封推荐函是由汉克企业所发出的,而汉克企业的老板正是璩正道。急忙跑到档案资料室查阅她所得到的线索,看到那个“璩”字时,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沸腾了。
璩先生是那个一路扶持她的璩先生!按捺不住满心澎湃的欢喜,她径自来到汉克,却得到璩先生住院的消息。在第一时间内,湘灵就已经出现在璩正道面前。璩正道似乎没料到湘灵会出现而表现得很生疏。或者,湘灵总是自己为他找着理由——是因为病痛折磨,使他显得格外冷漠。
“你……你是说?”生硬地挤出话来,正道眼神装满疑惑。
“璩先生,我就是孤儿院的湘灵,石湘灵啊!因为你的赞助,才让我得以完成学业,现在又有一份好工作……”
“孤儿院?对不起,我刚接受放射线治疗,脑袋有点不清楚。”
“啊,对不起的是我,璩大哥,我改天再来看你好了。”
意会到自己的唐突和打扰,湘灵匆匆说完后,吐着舌头闪出病房,却不留神地在门口撞上刚要进来的人。
“嘎,对……对不起!”想到在恩人面前出糗,湘灵窘得满脸通红。
“没关系,你没撞伤吧?”
“没……”猛抬头,湘灵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
啊!天底下竟然有这么俊美的男人,让湘灵看得几乎呆掉。看他的脸越靠越近,湘灵突然想起自己丑陋的脸,和他那俊俏如天神的容颜一比,她歪斜、扭曲的脸,简直如魑魅魍魉般骇人。
双手捂着脸,在自惭形秽的打击下,她飞也似地离开医院。
再次到医院,是在她鼓足勇气之后。和第一次不同的是,正道对她的出现表现得非常热络。只是,每次她到医院时,总会遇上那个让护士们侧目的“天神”。他总是不发一言地坐在旁边,不是看书报、就是凝视着外面的天空发呆。
虽然对他到好奇,但湘灵不敢多问。久而久之,他的存在也就不重要,或许可以说是习惯了他的存在。
渐渐的,她也听得懂他们之间的争执了。起因于正道坚持将汉克保住,但那个“天神”——璩杰,却想有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革。
那天,湘灵还是一如往常地到医院陪伴正道。却怎么也想不到,从那天起,她的生命从此有了大转弯。
“阿杰,我不希望汉克有太大的变动,毕竟那些员工都是跟着汉克一路走来,如果现在开革他们,说不过去。”
“当初你要我接手汉克时,我就说过汉克必须有一番大整顿。”
“我知道,但那些员工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再给他们一点时间适应吧!”
“如果你总是以他们为出发点,那我很难办事。”沉思半晌,璩杰缓缓说道。
“你的意思是?”抬起头,正道不安地摸摸鼻子。
“那我就把汉克还给你,从此不再插手。”
“你……阿杰,你明明知道我已经没办法了……”
“那就要看你愿意付出多少代价,我说过,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
“我明白了,你是要跟我索讨当初我答应你的条件。好,你说吧!”
“嗯,我要你最珍爱的宝贝,失去父亲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所以,我要你用你最珍贵的东西来相抵,这个要求应该不过分吧?”
舔舔唇,璩杰眼尾扫过一旁低着头为正道按摩小腿的湘灵。
“你要什么?房子、车子、公司,那些不都已经是你的了?”
“不,我不需要在我的财富上锦上添花。”
“那么,难道你要的是维廉?”突然睁开眼,正道很疲惫地说。
“不,他是你的子嗣,不是你的私产。”
“那……你到底要什么?我的命?”
“我想这个问题,应该请我们的湘灵来回答。”
“湘灵?这干她什么事?”闻言正道立即坐正身子,皱起眉头。
“那要看她愿意为她的‘璩大哥’付出什么代价。”
接下来的一切,都已经明白了。为了让正道在最后一程走得安心,湘灵义无反顾的应允璩杰的条件——嫁给他。
得到湘灵首肯,璩杰似乎颇讶异,他深深看了湘灵几眼,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去。
“湘灵,阿杰他行事诡谲,我担心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握紧湘灵冰冷的手,正道担忧不已。
了解正道的忧虑有理,但湘灵只是温婉一笑,“璩大哥,你知道我长得这副样子,能嫁给他这个白马王子,会让多少女人嫉妒吗?别想那么多了,快点休息吧,我该回去准备上节目了。”
那是她最后一次和正道对谈……
第七章
当湘灵和璩杰订婚的消息发之后,如湘灵玩笑之言,的确很多女人心碎,也有更多媒体大肆报导、挖掘,但都找不出这对低调未婚夫妻的任何消息。然而,在正道病情渐有起色之际,纠缠不去的鲁俊鸿开始出现在湘灵周遭,他一口咬定,当初湘灵是参与杀害小荠的共犯,否则,她为什么不去举发他们?反而替他们保守秘密,让那几件凶案当成悬案而搁置。
百口莫辩的湘灵只能以躲避来逃离恶梦般的往事,但鲁俊鸿根本不放过她,妄想一步登天。
“湘灵,你老公可是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叫他帮我安插个工作吧!”鲁俊鸿不知由哪里冒出来突然拍拍湘灵的肩膀,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那不是我可以作主的,璩杰他……”想起这桩不知有何意义的婚约,湘灵略微失神了几秒钟。
“他是你老公,有什么你不能管的?总归一句话,你现在飞上枝头做凤凰,就忘了我们这些当初一起吃大锅饭的老朋友了。湘灵,你最好不要得意忘形。想想看如果他知道他老婆是个杀人凶手的话……”摆明了不要脸,鲁俊鸿一再地纠缠不去。
“你不要胡说,那些事跟我根本没关系!”
“是吗?我今天晚上要十万,我会到你住的地方找你。要不然,我随便找个记者,应该也能卖不少钱吧!”
“你……好,我今天晚上给你,但你拿了钱后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好、好、好,我明白你不想让人家知道,你有我们这种不称头的朋友,没关系,我拿了钱就滚。”
当晚湘灵把钱准备好,鲁俊鸿却更改地点,要求湘灵到山区的产业道路会合,在她出发前,璩杰正好到家,听到她要出去,他相当不悦地拦阻她。
“湘灵,你已经是我的未婚妻,也应该和我一起公开出席一些场合。”
“我……”摸摸满是疤痕的脸颊,“我有事。”
“有什么事不能延到明天再去?因为你一再推托,现在有些很不好的流言……”松松领带,璩杰看起来十分疲惫。
“我真的不想跟你去参加那些无意义的宴会,况且,我什么都不懂,到了那地方,我就像到了外星球,或者说,我是唯一的外星人。”抱紧怀里的皮包,湘灵焦急地看着时钟,和鲁俊鸿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以她对鲁俊鸿的了解,万一等不到她,恬不知耻的他是非常有可能直接找上门来的!
“湘灵……”看到她坚决地往门外走,璩杰提高了声音。
“璩杰,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等我有空,一定跟你去,好吗?”
急着要赴约,湘灵只得胡乱应允,然后奔出门外,钻进等候已久的计程车。
“好、湘灵,我等你,反正我已经等了这么久,不在乎再多等几天!”
追出大门,璩杰拦住计程车,对着讶异的湘灵一字一句地说完后,后退几步目送她离开。
虽然感到怪怪的,但一心想早日摆脱鲁俊鸿的纠缠,湘灵带着辛辛苦苦存下的十万元钱,来到他指定的地点。
“哟,你果然来啦!钱呢?”一见到湘灵,鲁俊鸿嘴角扭曲地大叫。
“都在这里了,我希望你不要再来纠缠我。我不会向任何人说出你的秘密,希望你也让我有平静的日子过。”
“嗯,湘灵,我记得你曾说过:世界上没有永远的秘密……”说着边向湘灵靠近,鲁俊鸿眼神闪烁着。
“是啊,但只要你、我都不说,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应该……”意识到他意图不善,湘灵转身拔腿就跑。
“我向来都挺佩服你那么会读书,你说得太对了!世界上没有永远的秘密,除非……”拉住湘灵长发,他双手架在湘灵颈部,逐渐收缩着。
“咳、咳……除非什么……”十指往他脸上抓去,湘灵挣扎着追问。
“除非是知道秘密的人都不存在了。湘灵,怨不得我,若不除掉你,我得提心吊胆过日子。尤其你要嫁给有钱人,更可能出卖我。”
“不!我不会说出去,你……”
趁他不注意,往他胫骨一踢,在他痛得弯下腰时,湘灵转身往另个方向跑,“你给我回来!石湘灵,你给我回来!”
几番抓到湘灵,他立刻饱以老拳,不多时,湘灵已经遍体鳞伤。面对他的凶恶,使湘灵忘记害怕,拼命的挣扎、逃脱。
“你这个丑八怪,看我……”一手抓起湘灵头发,另一手高高举起,他恶声恶状地吼着。
吓得闭紧双眼,湘灵双手不停地往他胸膛打去。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只觉得身形一晃,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正往下掉,而鲁俊鸿站在悬崖边正狰狞地瞪着她。
幸运地,她摔落的地方是一处小山谷,前阵子的大雨引发洪水,积聚了一口小潭。她顺着水流冲到下游,被一群到溪边玩耍、烤肉的学生发现。
获救之后,对于为何独自到山区,以及如何摔下山谷她都绝口不提,只希望鲁俊鸿能受到教训,不再出现在她面前。
但她的希望并没有实现,虽然璩正道顾虑她的安全,要求璩杰为她聘雇护卫,但鲁俊鸿仍不时出现在她身边。
食髓知味的鲁俊鸿开始侵入她的生活。面对正道和璩杰的追问,湘灵只能沉默以对。她怎能说出在她生命历程中一篇篇丑陋的纪录?还有未可获知的刑责?
对正道的关怀,她不敢说,怕破坏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完好形象,另一方面也是恐惧正道那绵密、温暖的关心,会从此划下句点。
面对璩杰时,心底不时激荡的情感让湘灵害怕、不安。他是如此英挺,帅气得让人总要多看几眼。每当璩杰到医院探视正道,护士们就会突然变得忙碌,屡屡到正道房探视及补充药品。即使只是随意的一件T恤衫加牛仔裤,他就是能散发出独特的味道,将他的影响力扩大于无形。
躲,是湘灵唯一能做的事,也是她仅仅能保护自己的方式。即使婚礼已迫在眉睫,湘灵还是一径地躲避着璩杰。
那天刚踏进家门,眼尖地发现璩杰的房车在院子里,湘灵立即转身拦住将离去的计程车,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去。
公司没有事,她也无处可去,百般无聊下,她决定到百货公司去。因为正道钢笔的笔蕊没有了,她很愿意为她亲爱的璩大哥跑这一趟。
从女厕出来,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时,湘灵直觉想尖叫。
“璩夫人,这么有闲情逸致来逛百货公司啊?”涎着脸,鲁俊鸿正阴魂不散地尾随着她。
“拜托,我不想再跟你说任何话了,你可不可以就放过我算了?”压低嗓门敷衍他,湘灵转往人潮多的方向,冀望能甩脱他的纠缠。
“哟哟哟,我说湘灵,咱们说起来好歹也是青梅竹马,你总不好自己发达了就把我丢一边吧?”
“我无话可说,以前你们母子是怎么虐待我,你自己心里有数!”
加快脚步,湘灵眼见电梯迟迟不来,决定改乘电扶梯,远远离开这个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