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究是舍不得她的,就算在盛怒中也没有伤她,曲施施心中一阵甜蜜的酸楚,有股欲哭的冲动。
曾经,她多么盼望他能爱上她,就像爱瑶池一样,可是现在,他真的对她动了感情,两人之间却产生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永远将他们隔开……
「在我没有动手之前,妳最好马上离开。」良久、良久,他低哑地说。
他要放过她?
她猛地抬起头,泪花四溢。她想看一看,此刻的他到底是怎样的表情,但她眼前被泪水浸润得一片模糊……
而后他打开了房门,白色的长衫被夜风吹拂着,翩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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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是父亲看重的儿子,一直以来,他也竭尽全力不让父亲失望。
但这一次,他无法做到了……
晚春的夜晚本来有他喜欢的宜人和风,但此刻,风吹在他脸上却没有丝毫快意。
「少主,老爷正等着您呢。」张镖师躬身道。
他点点头,一步步迈上台阶,走向那光明的所在。
他的父亲庄孝寒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人们都说,把东西交给他,比放在皇宫内苑还要令人放心,但今天,这样的美誉看来要毁在他这个儿子手里了。
灯光下,父亲慈眉善目,明知珍宝已经被盗,仍旧气定神闲。
「康儿,你来了,」庄孝寒道,「正巧,为父要让你见见一位长辈。」
长辈?
庄康抬眸,看到椅上坐着一黑衣老者,虽然蒙着面,但从那银白的头发可以看出是一位老者。
这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来朋友家拜访还要蒙着脸?
一剎那间,庄康猜到了。
这便是那雪玲珑的主人吧?听说珍宝失窃便连夜赶来了,他脸上蒙着黑巾,是因为不想让风扬镖局的人知道他的真正身分,拥有如此宝贝的人当然不会想让世上的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分,知道的人越少,麻烦和危险就越少。
而风扬镖局也深知客人的心理,所以立下一条规矩:从不打听客人的姓名来历。
因为不知道如何称呼,庄康只默默地向那老者行了个礼。
「贤侄,不必如此客气。」那老者嘿嘿笑,笑声中透着阴冷。
「犬子木讷,还望尊驾原谅。」庄孝寒道。
「哪里哪里,贤侄一看便知是性格沉稳之人,继承庄镖头的事业再合适不过。」
「尊驾过奖了,这一次他的差事就没办好。」庄孝寒抱拳道,「老朽十分惭愧……」
「事情还没问清楚,怎么能就怪到贤侄的头上呢?」老者仍旧低笑,「庄镖头言之过早了吧?」
「康儿,听见了没有,弄丢了人家的东西,这位前辈非但没有责怪你,反而替你说话,」庄孝寒转过身,眉心一敛,「你还不赶快道出实情?!」
「父亲……」庄康低着头,琢磨着该如何开口。
「不要告诉我你对库房失窃的事一无所知!那钥匙世上只有两把,如果不是我的过失,那么肯定是你的过错。」
「的确是孩儿的错。」打定了主意,他镇定地答。
「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孩儿根本没有把宝物带回京城。」微微垂眸,说了平生第一个谎话。
他如此木讷的一个人,从来不知如何说谎,也不允许自己撒谎,但此刻为了一个女子的安危,他不得不这样说。
「什么?!你没有把它带回京城?!」此言一出,庄孝寒震惊,那老者的身形也一怔。
「孩儿在路上遇到了劫匪,孩儿武功不济,致使夜明珠落入了贼人之手,回京之后,因为害怕父亲责怪,所以迟迟不敢禀明。」
他很佩服自己可以把这个生平第一个谎话说得如此顺畅,内心彷佛有什么在驱使着他,使他在父亲面前如此无畏无惧。
当一个男人想保护一个女子的时候,大概什么都做得出来吧?所以世人皆称「红颜祸水」,而虽然明知是祸水,他也心甘情愿。
「逆子!」庄孝寒扬起一掌,狠狠地朝他打过来,瞪目怒吼,「你居然做出这种事?!看我不打死你!」
「庄镖头,且慢。」那蒙面老者骤然开口。
「尊驾放心,我庄某就算倾尽全力也会替你寻回那颗夜明珠,如果寻不回来,就算倾家荡产,也会偿还!」
「庄镖头不必如此,那夜明珠价值连城,江湖上人人想争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况且江陵距京城千里之遥,途中有所闪失也不足为怪,」老者仍旧呵呵笑,笑声越加令人毛骨悚然,「我只想问庄公子一句话,问过之后便离开,不会为难你们。」
「尊驾尽管问。」庄孝寒唯唯诺诺。
「贤侄,敢问那劫镖车的,是什么人?」
这一句话,倒叫庄康心慌意乱。
「是黑禹山山寨的人。」把心一横,他咬唇回答。
这句谎话编得也不算离谱,的确,黑禹山山寨是想打他那趟镖车的主意,现在那颗夜明珠大概也由曲安安之手交到殷飞龙的手中,就让这神秘的老者与黑禹山山寨去纠缠吧,只要不把姊妹坡牵连进来就好。
「黑禹山山寨?」那老者颔首道,「果然是他们。多谢贤侄相告,老夫还要追查宝物的下落,就不打扰府上了。」
抱了抱拳,他展开脚步,轻功十分了得的越门而去,黑衣极速地消失在夜色里。
庄康知道父亲不会就此饶过他,但他现在顾不得多想,有一件事在他心中盘旋不去,奇怪之极。刚才那老者的声音好熟悉,他似乎在哪里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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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之间夏天到了,荷花在池中粉红银亮地冉冉绽放。
每一次路过荷花塘,他就会想到她教母亲和妹妹用塘泥敷脸的情景,都会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她离开他,不知不觉已经这么久了,这段日子他一直被父亲惩罚,闭门思过。
若换了从前,这样的日子他定会难以忍受,身为男儿,勇闯江湖才是他从小的志向,但现在,他宁可静静地站在荷花塘边想念她。
她骗了他,那样的对待他,为何自己还要这样想着她?
他大概就是这样一个没用的男人吧!只知道对自己心爱的女子好,却不顾她们如何对待他,瑶池是如此,她也是如此。
永远也忘不了在他伤心醉酒的那一夜,她是如何用自己的身体来抚慰他,忘不了她的幽香、她的洁白肌肤,还有似水一般的樱唇,就凭那一夜,他这辈子都不会为难她。
「大哥--」远远的,庄小蝶兴高采烈地唤着他。
不用问,他就知道能让他那个没心没肺的妹妹如此高兴的,除了好吃好玩的,便是能让她变得漂亮的玩意儿。
果然,只见她捧着一盒胭脂跑到他面前,扬扬自个儿的脸蛋,得意地问:「好看吗?」
「什么好看吗?」
「我呀!涂了这种困脂有没有变得漂亮一点?」
「胭脂的颜色还不错,但妳还是原来的妳。」他老实回答。
「哼!」她踩了他一脚,「大哥,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怪不得一把年纪了连个媳妇都娶不到。」
庄康淡淡一笑,不与她计较。
「我真的没有变漂亮吗?」庄小蝶不屈不挠,死活都要得到他的赞叹,「以前施施姊也涂过这种胭脂哦,漂亮得不得了呢,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她在哪儿买的,跑遍了整个京城,托了好多人才买到呢!」
「是吗?」一听到曲施施的名字,他的神情顿时微变,彷佛有了兴趣与妹子探讨美容话题,「从前,我没注意到……」
在他的印象中,施施一直那么美艳,具体的穿戴打扮他倒是没太在意。
很害怕有朝一日,她在他的脑海中会渐渐隐去,所以他想跟妹子经常提起她。
「反正施施姊就是一个很会打扮的人,在她的手上,一条破布也能被她扎成好看的腰带,」庄小蝶叹了一口气,「其实她长得也不算太好看,跟我好像差不多。」
「差不多?」面对妹子的大言不惭,他顿时笑出声来。
「我不过就是胖了一点,五官哪里不如她?」她不服气地扠起腰,「我如果坚持减肥,也能变得江湖上人人称赞的大美人。」
「我看未必吧。」他已经觉得很不行了。
「施施姊告诉我,她小时候就很丑,」庄小蝶睨着他,「那时候你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呢!」
「我?」敛了笑容,他霎时愣怔,「什么时候?」
「反正就是小时候,你不记得了吧?可见她那时的确很丑,你都没印象!」
他真的半点也想不起来。难怪初次在姊妹坡遇到施施的时候,她说他们是旧识,当初还以为她信口胡编,只为了那一颗夜明珠,原来,就在他不知不觉中,错过了一段缘分。
「我只不过是比施施姊少了一点点毅力罢了。」她伸出一根小指头比划。
「什么毅力?」他在沉思中没有听清妹子的言语。
「就是努力的毅力呀!」她摇晃着脑袋,「而且我也不像她那么傻。」
「傻?」
「为了一个男人虐待自己,不是傻是什么?」
「为了谁?」他越听越觉得一头雾水。
「为了大哥你呀!」她比他更惊奇,「施施姊没有告诉过你吗?她是为了让你喜欢上她,才刻苦保养,变成美人的!」
「我?!」他的剑眉星眸顿时凝住,喉间失了言语。
「她是不是很傻?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哈,你妹子我可比她聪明多了,至少我没有为了慕容迟那个家伙受苦受罪。」庄小蝶滔滔不绝说着,「不过说起来,我还是满佩服她的,单单说上次用荷花塘泥敷脸的那个美容秘方吧,虽然我也知道有效,可就是嫌麻烦,嫌那气味不好闻,所以敷了几天之后就懒得再动手了,真不敢想象施施姊竟敷了那么多年,喂,大哥,你有在听吗?」
他在听,一直都在听,思绪又似跌进了迷雾中,心中百种滋味在翻滚。
她曾经说过自己喜欢一个男人,她的倾国倾城之貌都是为那个人而生,没想到那个人竟是他自己,想到这里,他不知该为自己感到骄傲,还是为她觉得心酸,
「原来你们在这儿呀!」
他正不知该如何与妹子对答,忽然听到慕容迟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好友穿过浓荫的林子,朝他们走来,
「喂,你到我们家来做什么?」庄小蝶一见慕容迟便火冒三丈,恶声恶气地质问。
「我刚从南方回来,买了些东西送给伯父伯母,」他笑盈盈地答,「对了,还有一匹上好的缎子给小蝶妹妹做衣裳呢!」
「我家又不缺衣料,哪用得着你送?」她不知好歹地翻了个白眼。
「我哪里得罪小蝶妹妹了?」慕容迟故作迟钝。
「哼,明知故问,我不跟看不起我的人说话!」
「没答应与小蝶妹妹的亲事就是看不起妳吗?」他嘻皮笑脸地道,「我至今尚未答应过任何一桩明媒正娶的亲事,身边只有美妾为伴,难道我看不起天下所有的女子?」
庄小蝶被驳得哑口无言,跺脚大叫,「大哥,我先回房去了!以后叫这个无赖少到我们家来!」
说着,她抬头挺胸的从慕容迟身边走过,还存心狠狠地撞了他一下。
「我这个妹子被宠坏了,你不要怪她。」庄康只得连声道歉。
「在我看来,小蝶妹妹最可爱的就是这一点,直率。」慕容迟大笑,毫不介意。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对了,你怎么忽然去了一趟南方?」好久没有看到老友,这才知道他的行踪。
「我家本来就是在南方,这一次回去是去帮父亲处理一些事情。」慕容迟忽然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这次南下之行颇有收获,改天你也随我出去走走吧。」
「我?」他涩涩苦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我被罚闭门思过。」
「伯父也不可能关你一辈子吧?我跟他说一声,他定会答应。」
「但我实在懒得动。」这一句才是实话。
「只怕你听到了我等会儿说的事,会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飞出门去。」
「怎么可能?」老友一向喜欢跟他开玩笑。
「你还记得我南方的老家在哪儿吗?」
「是江陵一带吧?」他记得有一次押镖到那儿,正巧遇见慕容迟,他请他到家中作客。
「你可知道,江陵离姊妹坡很近?」
姊妹坡?庄康霎时浑身激颤,扶住园中一块假山石。
「若你跟我回江陵游玩,便可路过姊妹坡。」慕容迟微微一笑。
他没有回答,面对好友一针见血的提醒,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转过头,掩饰自己汹涌起伏的心情。
接下来的一句话更让他吃惊,「不要告诉我你不想见她,为了一颗珠子,不值得这样做。」
他猛地抬眸,「你怎么知道?!」
虽然跟慕容迟相交甚深,但镖局的事他从来不会向朋友透露,所以他不可能知道雪玲珑的事。
「那是我家的宝贝,我怎么会不知道?」慕容迟的回答如同青天霹雳。
「你家的?!那么那位投镖的老者……」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个蒙面怪笑的老者声音如此熟悉了。
「对,那是我爹。」慕容迟点头,「上次在君州我家老宅,你见过的。」
「可为什么?」他只觉得不可思议,脑海一片混乱,彷佛有许多话要问,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最近我老爹被往日一些仇家纠缠,不得已才将这颗夜明珠托你从南方运往京城,否则这个命根子他从来都是随身携带,连我都不得碰,」他脸上重新浮现出戏谑的笑容,「庄康,你不必为此感到内疚,那颗夜明珠身上沾了太多人的鲜血,本来也不属于我们慕容家的,曲姑娘把它夺走,是很应该的事。」
「应该?」这话更让他愕然。
「许多年前,这颗夜明珠也是我老爹从别人手中夺来的,所以现在被别人夺走,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说实话,我一直觉得这夜明珠留在我家,迟早是个祸害,现在反而很感激曲姑娘把它盗走。」
一直以来,慕容一家给他的印象是精明的生意人,没想到竟如此不简单!记得慕容老先生那日施展轻功漫入夜色中的情景,了得的身手令他这个出身于武林世家的子弟望尘莫及,眼前的好友,是否也身怀绝技却一直不愿展露,只让人误以为他是表面上那个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
「听说姊妹坡有人受伤了。」慕容迟忽然又道。
「受伤?。」
「我父亲前去追查那颗夜明珠,没想到竟遇到曲家姊妹,听说他在与殷飞龙的打斗中,误伤了其中一个姑娘,就不知道,受伤的是否是你的施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