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个身,继续睡。
“起来!”她一把扯开他身上的被子,一脚把他踢下床。就连她自己都不晓得自己这无名火是从哪里窜烧起来的。
他从地上翻身而起,总算跟周公说拜拜。
“是你?”他强睁着沉重的眼皮,皱着眉头看她。“你常常这样未经主人同意就直闯人家屋里吗?”
她心里一把火烧得正烈,正好找到借口发泄发泄。
“你以为我很喜欢自找麻烦?”她冷笑,将手中的被子扔回床上。“若不是因为找不到别人来看看你是死是活,我也不想劳动我尊贵的双腿。”
尖锐的言语让他的睡意顿失,脑筋清楚了起来。
“一早起来火气就这么大?”他静静地看着她,意外地没有反唇相稽。“昨天睡得不好吗?”
他的反应大出她的预期,也让她察觉自己的失控。
对喔,她为什么要这么生气?他又还没惹到她……
“这是奉还你之前对我的无礼,”她随便找了个借口,马上转身出去。“我去煮早点!”
等到她煮好了粥,他也梳洗完毕,从浴室走了出来。
“吃粥!”她替他盛了一碗,连碗带筷递给他:“吃饱就吃药,药吃完了再回去睡。”
他接过那碗粥,扬了扬眉。
“你大清早跑过来,就为了煮粥给我吃?”以他们两人之前水火不容的相处过程来看,她没有道理这么热心的啊……莫非她爱上他了?
“喂!喂,”她看出他在胡思乱想,连忙出声。“你别想太多了,我是为了让你按时吃药,还有不负你的编辑之托,顺便照顾你而已。”她拿出稿子,交给他。“何先生下南部去了,几天后才会回来,所以稿子还给你。”
他点头,随手把稿子放在旁边的柜子里。
“你煮的粥满好吃的。”
“那就多吃一点吧。”她拿起皮夹,起身道:“吃不完的就放冰箱,中午可以热来吃。我要去上班了,你记得要吃药。”
他点头,看着她快步走到门口,考虑了一会儿才扬声问道:“你晚上会再过来吗?”
她讶异地回头,愣愣地看着他。
他问这句话的意思,是希望她不要再来了,还是希望她再来?她应该怎么回答呢?
“也许……”她耸耸肩。“看情形。”
“那记得带消夜给我,我要吃馄饨面加小菜。”
“……”
就知道这男人开口准没好事,
他到底把她当成什么了?她可是好心才不忍放他自己一个人,他倒是指使她指使得非常心安理得嘛!
可恶!
提着他的消夜,她自动自发地从脚踏垫下拿钥匙开门,但一打开,她马上愣住了。因为,凌伟这个死家伙,居然只在腰间系着一条浴巾,几乎是赤裸裸地站在客厅!
她双唇微张,傻傻地看着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景象,还连眨了好几下眼睛。
不幸的是,她的视力两眼正常,没有近视,因此他身体的每一个线条,每一寸肌肤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毫无阻碍。
他也愣住了,一手捉住腰侧的毛巾,呆呆地站在原地与她对望。两人对望了数秒。最后,她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碰”的一声关上大门。
天啊……
她愣愣地瞪着眼前的木门。
在这扇门的背后,她几乎可以想象他现在必定走进房间,套上衣服,将那结实且几乎完美的躯干遮掩起来……
她以一手掩面,靠在墙壁上反省自己的想象力如此泛滥,居然像个怀春女子一般的假想门后的情况。
“你回来了?”
大门被拉开,凌伟穿着衬衫出现,果然如她所想象的那般,轻薄的衣料贴着他身体的曲线,胸前没扣的扣子显露出古铜色的胸膛,她无法抑下红潮染上脸和微快的心跳,只能强迫自己装得若无其事。
“你的消夜!”她把手中的袋子递给他。
他当然不可能没有察觉她的异样。
“你在脸红。”他的表情看来觉得很有趣。“第一次看见男人的身体吗?”
“才不是。”
他低低地笑了。
“要不要进来坐?”
“我明天还要上班,没空。”
“好吧。”他耸耸肩,也没有多做挽留。“晚安……元小姐。”
接下来的几天,她偶尔会去敲他的门,看看他的病况如何,但是也只限于此,再不肯越雷池一步。
因为,她总是有一种危机感。虽然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因何而生,她还是遵守本能,尽量与他保持距离。偶尔他会开口邀她进去坐,但她总是拒绝,而他也不太坚持,因此更是相敬如宾。
何昭然回来之后,她连这道手续也省了下来。反正他的编辑自然会照顾他的身体健健康康的,不需要她操心。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把那本被她挤到杂物箱最底层的书翻了出来,一口气把那本书读完。
虽然感动于书中男主角的深情,但她还是没有办法把他和现实生活中的凌伟给连接起来。他们的差距仿如天地之遥,怎么看也不像同一个人啊!
相安无事的日子过了将近一个月。
他们有时会在电梯或是门口巧遇,相较于之前一碰面就吵嘴的情况,虽然他仍旧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是炮火显然不较之前那么猛烈,措词也较不恶毒——然而即使如此,依然常常把她气得半死。
只是,也不知道是她多心还是怎的,总觉得他的毒言毒语到后来已经不再像以前纯为打击她而出口,反而带着一种玩耍般的逗弄。他总是在她气得半死的时候,突然扬起一抹奇怪的笑,然后愉快地撒手而去。
不对劲,真的不太对劲……在她又一次目睹他带着愉快的笑容离去之后,她开始觉得心里有点发毛。
莫非是被他的恶行虐待习惯了,竟不能习惯这种太平的日子吗?不会吧……她不是被虐待狂啊。
“下班了?”
电梯门一打开,她意外地看见凌伟竟站在门口。
不是在等她吧……她摇头,甩去这个想法。他等她做什么?只要和这男人有关的,准没好事。
她朝他一点头,马上拿出钥匙开门,打算快点逃离地雷区。
根据与他交手的经验,她很清楚地知道为了自己的心脏着想,她还是离他愈远愈好。
“我有话跟你说。”
她故意当作没听见,快速地转动钥匙。
通常他有话说的时候,也是她灾难降临的时候;反正他不是要批评她的外表,就是讽刺她的智商,没什么好话。
枉她之前还不计前嫌地照顾重病的他,竟落得这种下场,果然真应了那句“好心没好报”的俗话。
她正要推门进去,他突然长手一伸,捉住她的手。
“我有话跟你说。”
她被吓了一跳,许是没料到这次他竟这般坚持。
“你想说什么?”她抽回自己的手,不着痕迹地往旁边移了几步,离他远一点。“我在听,说吧!”“到屋里说。”
“你的还是我的?”
“都可以。”
她在心里考虑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还是到他家去的好。
因为若是两人相谈不欢,在他家她还可以一走了之;若是在自己家里,总不能转头就走吧?就算下逐客令,但他要是不肯走,那就更难收拾了。
“到你家去好了……”
他点头,开门让她进来,自己则走到厨房倒了两杯水。然而当他走到客厅时,却发现她还站在玄关。
“进来啊。”他举高手中的水杯。“喝杯水吧,冰箱正好没饮料。”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不管等一下他说再多恶毒的话,都要记着别动怒。
生气容易老,搬来这里不过两个月,可是在他的毒舌攻势下,她脸上的小细纹已经因为面部扭曲而添了不少。
上辈子造孽啊……
她摇头叹气,踏入客厅,捡了个离他远一点的位子坐。
“坐那么远,怕我吃了你不成?”他将手中的杯子放在她的面前,用一种很奇特的眼神看她,看得她浑身不自在起来。
“先说好,话一说完我马上走人。”
他还是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她,只是现在那眸子里又多了些笑意。气氛好像有点诡异啊……
“喝茶啊。”他居然笑了,语气还亲切的很。
果然有鬼……
她拿起茶杯,慢慢地啜饮着。
其实她并不渴,只是若不借着一些动作来掩饰此刻她心中的不安,怕会被别人——当然是他,尤其是他看出了破绽。
她当然不会知道凌伟的心思。
一个月前,她帮了他一次,也是那一次,让他开始察觉自己对她的感觉有了变化。这一个月以来,他不动声色,照样和她斗嘴、抬杠,然而感觉已从一开始的厌恶慢慢转变为有趣。
他爱看她生气的样子,也慢慢了解,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嘴巴上不饶人,其实却是比谁都见不得别人受苦受难。
一开始,他以为她肤浅俗气,现在才知道,她是个比谁都真性情的人,三年来波澜不兴的心湖,也因为她开始生出阵阵涟漪……
这样的发现,他比谁都震惊。
自从三年前子绫走了以后,他再没有对任何女人有过兴趣。女子在他眼里和花草蓝天一样,不过是背景,更是麻烦的代名词。他以为自己会这样一直为子绫等下去,直到老死……但是她出现了。
为了看看自己是一时情迷,还是真的对她有了感觉,他刻意用一个月的时间来让自己冷静深思,并且保持原来的态度对她,可是,一个月过去了,他发现自己愈来愈喜欢和她斗嘴,更爱看她气得满脸通红却无计可施的模样……世事果真难以预料啊,不是吗?
既然弄清楚了心意,也该是他进攻的时候了。
一杯茶喝到了见底,仍不见他有开口的打算,她开口问:“你不是说有事要说?到底是什么事?”“我还在想。”
一手支着下巴,他默默地看着她,像在思量些什么。就在她觉得这种沉默让她没有办法忍受,想要告辞时,他终于慢慢开口了:
“上次多亏了你。”他两手交握,对她微微一笑。“如果不是你,我恐怕会昏倒在路旁,再不然就是被送到急诊室。”
都这么久的事了,他还提起来干嘛?反正狗咬吕洞宾也咬过了,现在才来表示谢意会不会太迟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好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她忍不住讥道:“我都不太记得了,难为你还没忘。”
他对此并不以为意。
“就是因为如此,我更应该向你道歉和道谢。”
她不自在地挪了挪位置,调整自己的坐姿。
“不……不用了。”
奇怪了,他今天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怎么突然变得斯文有礼起来?这不是她习惯面对的那个人,她所习惯的凌伟应该是粗鲁的、无礼的,不是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男人。
最最让她奇怪的,是他的眼神……从头到尾,他的目光几乎一直锁定在她身上,不曾稍离。
他在想什么?或者该问,他想做什么?她不喜欢他那种眼神,好算计啊……她本能地想要逃。“我要回去了。”她站起身,指指自己的表。“时间不早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呢!”
这种奇怪的气氛让她觉得很不安,尤其是他脸上的笑容……从她认识这个人以来,他就没给她好脸色看过,这种亲切的笑容只有除了她以外的人才有资格拥有。而今,他竟对自己笑得这么灿烂?
肯定又想到新招数对付她了!
还是快逃为妙……她放下茶杯,慌慌张张地起身。
他也跟着起身,拉住她的手。
“我想请你吃饭,算是谢谢你的仗义相助。地点、时间随你选,可以吗?”
不可以!
她脑中有一个声音大叫,拼命地想要制止她做出傻事。
你不要忘了……那声音大声地说着:这个男人是你最不想要有所牵扯的人,他是你所见过最自私、最无礼、最可恶的男人!
“我……”
她低头看向被他捉住的手臂,再看看他的脸。
一个多月前,就是这个男人害她过得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如果不是因为几次阴错阳差的巧合,说不定到现在她还活在噪音地狱里。而且,帮了他都已经过一个月的时间,现在才来搞什么请客道谢的,谁晓得他脑子里在打什么鬼主意?
短短几秒钟,她的脑中却已闪过数个想法。
理智大叫着要她清醒点,但她却无法不去想那一夜他压在她身上时,那种心跳迷乱的感觉;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被他所吸引,尤其是此刻的他,看来是如此斯文有礼、英俊迷人……
“好……”她禁不起诱惑,想要答应,但是,话声还没落下,她的理智又迅速抬头。“不……不好!大恩不言谢,放在心里就好了。”开玩笑!万一他只是想耍着她玩,那怎么办?
她急急甩掉他的手,慌忙地往大门移动。
好险啊,好险!差点铸下大错啊!
“你不再考虑一下?”他大喊,想喊住头也不回地几乎是逃命般飞奔回去的元秀娟,可是她连回头也没有。
“忘了这件事!”她大叫着回答,用命令的口气道:“就当是我做善事,施恩不望报!”
语毕,门同时关上,掩去她的身影。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翌日上班的时候,每次一想起这件事,她就觉得脊椎发凉。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有想答应的念头。如果不是理智在最后一刻抬头,她一定会铸下这辈子都无法弥补的大错。
当然,她不否认自己的感觉,她的确感到动心了、的确被他所吸引,可是,那又如何呢?
这一辈子,二十六个年头中,她喜欢过的人多得数不清,暗恋的人数连自己都很难算得清楚,像这种心动的感觉又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她要等她的真命天子出现,而他凌伟,凌大作家,绝对不是那个人!
一时的迷惑而已,她一定要把持住啊,她和这个男人是势不两立的死对头,如果陷了进去,是在拿自己的幸福开玩笑。
而且,最最最重要的是,她相信,他绝对不会有和她一样的感觉。从过去几次的相处经验和交谈中,他已经一次又一次地表示过对她的观感,而那绝对不是好感。
事实上,如果她猜得不错,他根本就讨厌她!
既然讨厌她的话,为什么还要来招惹她呢?那当然是不安好心眼,想借机让她难堪!
所以,这就得出了一个结论——她最好离他愈远愈好,直到她对他的感觉完全消失为止!
单恋这种悲情苦命的角色并不适合她,她也不想演。
她才不会笨到上他的当呢!
“元小姐,下班啦?”老伯伯一见她进来,就笑得开怀。“你和凌先生……进展得如何?”
她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偶尔一次善心大发的结果,得来的是别人的误会。完全倚靠老伯的宣传,现在几乎全大楼都知道那天她带凌伟去看病的事了,而且更绘声绘影地传说他们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之类的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