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将挡在门口的车子停妥后,回来见到大康的床位已被拉起了帘幕,而晓虹和南西都被挡在外头,她不由得心惊胆跳。
「爸爸在急救……」晓虹一见到她,立刻扑到她怀里痛哭。
「不会吧?」她浑身发冷,血液瞬间凝结。
「插管好了。」医生掀开帘幕出来。
「什么?有这么严重?」柯如茵惊问。
「病人身体情况特殊,暂时用呼吸器帮他呼吸比较好,反正待会儿手术麻醉也要插的。」医生接过义工递给他的一张检验报告,彷佛没看见她们焦虑的脸色,竟还露出笑容的说:「没事,白血球一万二,果然是盲肠炎,通知外科,立刻送手术室,谁来签同意书?」
「我!」康晓虹立刻回应。
「小妹妹,妳不行喔,妳还没满二十岁吧?」
「那我来填。」柯如茵伸手接下文件。
签下自己的名字后,就是送大康进入另一个生死关头,所有的害怕和焦虑都只能暂时抛诸脑后,目前能做的,就是信任医生,然后静下心,为他祈祷。
坐在手术室外,那股强烈的冷气令她不由得微微发抖。
「如茵,我爸爸会死吗?」康晓虹坐在她身边,抬起泪眼。
「不会!他如果敢开盲肠炎死掉,我会天天嘲笑他,让他不得不醒过来叫我住口。」
「对,我同学开盲肠炎,一个星期就回来了。」
康晓虹虽然故作镇定,想找个轻松的话题聊,但毕竟是个十岁的小女孩,不一会儿泪珠儿又滴了下来,哽咽地说:「可是……我好怕……」
「晓虹,别怕。」柯如茵搂住她的肩膀,将她抱到怀里,泪眼含笑的说:「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爸爸说,他也还没跟我说,他一定不会死的。」
「如茵,妳很喜欢我爸爸?」康晓虹眨眨湿润的睫毛。
「嗯!」柯如茵用力地点头。
「我们一起守护爸爸,好不好?」
「好!」
春天的夜,有一阵温柔的暧风吹过去,渐渐不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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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山脉雄伟,天空晴朗,花圃里的熏衣草摇曳生姿。
他在熏衣草的清香里醒来。
又是医院!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扭头看向左边,晓虹和南西挤在陪病床上睡觉;看向右边,那个头发短短像男生的……
柯如茵坐在床边打盹,一感觉到手里的震动,立刻醒了过来。
「大康,睡饱啦?」她高兴地喊他,眸中充满欢欣的光采。
「喂,我仅剩的这只手,都被妳捏麻了。」康伯恩试图动动指头。
「捏麻了,按摩一下,疏通血路就好了。」说着她便开始按摩他的手指头。
他无法不注视那个甜美的笑容,俏丽的脸庞容光焕发,好像她本身就是个发光体,照亮了周遭的一切。可是,她眼睛下面有黑眼圈,昨夜……
「我到底……」他声音有些沙哑,「咳咳,喉咙怪怪的……感冒了?」
「不是,哪有这么简单!」她倒了一杯水,将吸管放进他的嘴里,笑说:「你手术插管,幸亏自己还知道要呼吸,所以麻醉退了就拔掉了……等一下!」她抽回水杯,「只准喝一口润喉,等你放屁了才能吃东西。」
「什么手术?」
「盲阳炎。」
「只是盲肠炎?」
「是啊,『只是』盲肠炎。」她双手开始比划起来,然后摸着右下腹,「盲肠在这里破掉了,偏偏你不会痛,医生猜大概是肚子胀气,挤压到横隔膜,造成呼吸困难,幸好没并发成腹膜炎,不然代志就大条了。」
「这样啊?」他不觉轻吐了一口气,「我还以为……」
「快死掉了?」她笑咪咪地靠近他的脸,跟他谈起了濒死的经验,「有没有感觉身体飘起来,好像快速穿过黑暗隧道,然后看到温暖的光芒?」
「没有。」他望着她灿烂的笑容,思绪翻转到昨夜,突然脱口而出,「有。」
「到底有没有啦?」
「这么说吧,那时候我不能呼吸,很难受,车子里漆黑一片,真的像在黑暗的隧道里一样,然后……我看到对面照过来的车灯,很亮,妳坐在前面,头发跟身体也好亮,好像光明天使。」他静静地凝视她,「如茵,谢谢妳,救回我一条命。」
「肉麻兮兮的,我日行一善嘛!」她笑得好开心,握住他的右手,俯下脸靠近枕头边,定定地看着他,两人的脸离不到二十公分。
「干……干嘛?」他扭动手掌。
「大康,我救你,是因为我需要你。」她闭上眼,吻住他的唇瓣。
突如其来的柔软接触令他为之一震,清淡的熏衣草香彷佛变浓了,不断充满在他的鼻息之间,而唇瓣上那个软嫩的亲吻,好像涂了花蜜似的,芳香甜美,轻轻地来回摩挲,令他坠入了无尽的温柔里。
不行!他猛然别开头。
「你嘴巴干干的,待会儿买条护唇膏帮你抹抹。」她笑着抬起头。
「妳!」怎么办?嘴巴好像黏住了,
「我?我救了你,你是不是要以身相许啊?」
「如茵,妳别开玩笑!」他总算吼了出来。「过了这些日子,妳还是没长进吗?」
「你也是没长进,条条大路通罗马,你却偏偏到处去插禁止通行的标志,说什么这里不能走、那里不能去,把自己困在一个小方块里面,还说要坐轮椅遨游宇宙,真是说大话!」
这不是他的文章吗?他惊讶地望着脸蛋红通通的她。
微红的脸、娇美的笑靥,在刚才那一吻之后,她似乎立即「转大人」,好像从原本的含苞待放,慢慢地绽放花瓣,转眼之间,盛开成最美丽、最耀眼的红玫瑰。
完了,他快失守了……
她又笑说:「你啊,拿我的名字当笔名,我要跟你要侵权赔偿。」
「我都还没说呢,妳趁我躺着不能动,对我进行性骚扰……」
「你有胆去告诉我爸爸啊!」
两人眼瞪眼、鼻对鼻,喷出来的气息交织在一块,像两只气鼓鼓的斗鸡。
「哈哈哈!」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两人彼此相视大笑。
但他还是避开了那个话题,「妳通知仲恩了吗?」
「没有。因为我妈妈跟我说,算算时间,应该在你出手术室之后,佩瑜姐姐就进去生小孩了,还好没碰上,不然小康可忙惨了。」
「终于生了!一切都还好吧?」他很高兴,
「嗯,母子乎安。人生难得几回生小孩,你就让小康去照顾佩瑜姐姐吧,反正他要照顾你的话,随时都有机会,我也叫我妈妈暂时别跟他提你的事。」
「喔,那妳可以回去了,有南西在这里。」
「我不回去,我也不回台东了。」
「妳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她总是能制造惊奇呢?
「昨天我跟你说了,我要你娶我。」
「开玩笑!妳自言自语,叽叽咕咕讲些什么我都没听到。」
「大康!」她不怕他吼她,只是笑意更深,心思十分笃实的说:「你信不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昨天你说了很好的话耶!」
「有吗?」
「你说,有妳,真好,这是你的真心话吧?」
「那是……」
他无法说出「随便说说」这几个字,因为,那的确是他发自内心深处最真心的话。
她又笑笑的说道:「你怕快死了,会来不及说出心声,所以就赶快说出来了。」
「我是说,有妳这个朋友,很好,平常可以聊天,生病时还可以载我去看医生,如此而已。」
「可是,你会对小妹妹说『我爱妳』吗?那可会变成怪叔叔的喔。」
「如茵,拜托妳……」好后悔,没事干嘛写那篇文章!
「大康,我爱你。」她低下头,轻柔地玩着他的手指头。
她是女生耶,表白到这般程度已经很超过了,唉,谁叫她的对象是蚕宝宝大康呢?把自己包裹成这样,她只好牺牲自己,帮他抽丝剥茧喽。
嗯,他的手掌满厚实的,拿来贴在脸上一定很舒服。
他忍住指头的麻痒感,更故意忽略刚才心里的强烈震撼感,扳起脸说道:「妳知道妳在说什么吗?爱情不是用嘴巴说说……」
「所以要诉诸白纸黑字。」她笑着拿出皮夹,掏出一张名片大小的护贝卡片,「还好你的文章很短,缩得这么小还是可以看得清楚,我可是随时拿来复习,比以前背英文单字还认真呢。我问你,里头这个女孩子是谁?」
「那不是我写的。」
「好吧,那就当是我跟你耍白痴,我去找别人嫁好了。」柯如茵又笑嘻嘻地靠近他的脸,「我猜,你看到我跟别人走红地毯时,大概就是强颜欢笑,默默祝福我,然后心里好失落,趁着没人看见的时候,对着熏衣草发呆、掉眼泪吧?」
「我才不会哭……」康伯恩的声音竟然哽住了。
该死!她就是会一步步逼近他,掏他的心、挖他的肺,将他彻底开肠剖肚一番;又好像神奇的预言女巫,完全猜得到他将有的行为与反应。
他是渴望拥有她,就像那位幸福的视障先生拥有一位体贴相伴的好妻子。
他从来没这么渴望过,尤其是经历了昨夜的生死关头,他知道如果就这么死去的话,一切将会很遗憾,遗憾跟她吵架、遗憾让她哭着下山、遗憾伤了她的心、遗憾未能疼爱如此贴心的女孩……
他已经有过一次遗憾,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可是--
「如茵,妳懂吗?」他终于嚷了出来,「我没办法做爱!」
「你有这个。」她脸蛋发热,以她的指头轻轻点了他的指头。
「这样不能生小孩!」
「做试管呀!这种情况你应该也知道,医生可以用电刺激,帮你取出精子,再跟我的卵子结合,放到我的肚子里,一样可以拥有我们的小孩。」
「妳会后悔的!」
「我为什么会后悔?如果你愿意给我满满的爱与关怀,我们可以像老夫老妻那么有默契,每天生活得很自在、很快乐,那高兴都来不及了,有什么好后悔的?」
「我会比妳早死!」
「你万一早死,我会再嫁,至少我已经拥有过你了,你别为我担心。」
面对那张似调皮又认真的青春脸孔,他急了,「这是妳自以为的幸福……」
她捂住他的嘴,「没错,这就是我自以为的幸福,我的幸福,我自己明白,没有人能帮我定义:」她眼眸清亮,闪耀着动人的水光,笑靥浅柔。「我的幸福不是要你当猛男、也不是要你买豪宅、房车,我的幸福跟你的差不多,每天帮你打一杯营养的精力果汁,然后我自己泡一杯熏衣草咖啡,两人一起坐在花园里晒太阳,或是到大门口当门神,跟每个路过的朋友开心地说声嗨,就这么简单。」
她委婉流畅地说着,有如山上的浮云,轻盈飞过,留下一道道美丽的痕迹。
他的心现在也好轻盈,泪水缓缓地流下他的脸颊。
「为什么妳可以喝咖啡,我就不行?」还是要抗议一下。
「因为,我要你活久一点。」她握紧他的手,泪盈于睫,「你说的没错,我也有心理准备,你这样的身体可能有很多毛病,在我没有意外的情况下,你大概会比我早走。所以啊,」她轻轻地绽放笑容,「我要想办法留住你,在我们生活的每一天里,我要爱你,我们要一起幸福!」
「对妳来说,这不公平……」他的心在揪痛。
「无所谓公平不公平,我爱你,也能从你这边得到疼爱啊。」她为他抹去脸上的泪水,仍是慢慢说着,「如果我没有选择你,没有认真地跟你走这一回,那我一定会后悔的,就算以后真的找了个帅哥嫁,过着少奶奶般的富裕生活,我还是会很后悔、很后悔,既然我们现在能相爱,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那为什么要放弃呢?」
「如茵,妳承担得起吗?」他颤声地问。
「当然承担不起,我是个弱女子耶!」她的泪水与笑容混在一起,拿他的手心放在她的脸颊上,「所以,我需要你,你可以给我力量,让我以时速七十公里的速度在山路飚车,完全忘记自己已经半年没开车了。」
「啊?」
「昨天我很着急,你那副快死掉的模样,我好怕,怕你就这样去了,那我会怨死自己……因为我是故意下山,故意让你想我……呜……」
「那……那也不用飚车啊!」
「下次不敢了。如果我比你早死翘翘,那就请你自求多福了。」
「妳呀,说糊涂话!」真叫人哭笑不得。
「呜呜……你想不想我啊?」她放声大哭。
真是的,两人谈得那么感性,这只小麻雀就是有办法破坏气氛。
怎么办--他还能问怎么办吗?就这么办吧,顺应民心!顺应己心!
从她那儿,他得到了勇气和信心,而他也要努力给予她更多的爱与幸福。
从此刻起,他要拔掉所有的禁止通行的牌子,再也无所畏惧,以爱为动力,直接驶入那条梦想的爱之路。
「如茵,我真的很想妳。」他抚摸她被泪沾湿的脸颊,小心地以指头为她拭泪。「妳好狠!说跑就跑,在外面勾引很多帅哥了?」
「是啊,害一堆人心碎了,过一阵子可能会追到缘山居来。」
「我会把他们统统赶走,不准他们打妳的歪主意。」
「不行赶啦,生意还是要做。」她含泪带笑地望着他,「而且,我会很自豪地介绍你出场,当当当!这是我的老公康伯恩。」
「如茵……」再也没什么比这些话更令他感到骄傲的了。
「伯恩,吻我。」她嘟起了嘴,凑近他的唇。
没有犹豫,他吻住了那娇嫩的唇瓣,尽情吸闻他所喜爱的熏衣草清香,将自己内心没有说出的爱意,以吻倾泄而出。
他的手掌也在她耳际、脸颊来回摩挲,这是他所能做的最大爱抚动作了,嗯,他还要练习往下摸才行……
好长的吻,彼此都不愿意停住,她更将双手抱住他的身子,贴近了他。
呜,他可是病人耶,她再这么「色诱」下去,他会呼吸衰竭……
「哎呀,没电了!」忽然听到柯智山的声音。
康伯恩不能动,柯如茵只好赶忙跳开,只见康晓虹和柯智山笑咪咪地站在床尾,南西则是站在窗边傻笑。
柯如茵脸红心跳,先吼一声掩饰尴尬,「智山,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这里很久了。」柯智山手里拿着一台数位摄影机,试着按了按开关,「怎么办?拍太久了,没电了,小康叔叔还要用耶。」
「我们去买电池,柯智山,你先看看是什电池。」康晓虹也凑过去看。
「你在拍什么啦?」柯如茵拍了下老弟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