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现在破功了,我原形毕露了。」康伯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说:「妳呀,什么都瞒不住妳。我只要在伊媚儿里叹口气,妳立刻就转寄笑话来,然后写一篇落落长的励志文集给我,妳都是从哪里抄来的?」
「好多地方可以抄喔。为了鼓励你奋发向上,我可是多读了很多书耶,你不能再说我不懂事了。」
「谢谢妳。」这句话,康伯恩在信里已经说过无数次了。
「喔。」柯如茵的目光来不及收回,就停在他那恳挚的表情上。
真的变了,难道这就是「相由心生」?还是他本来就是这么风趣俊朗?她好希望他一直保持这个模样,那她会更喜欢和他聊天打屁的。
「你现在不是在强颜欢笑吧?」她像平常写信一样,直接说出她的想法。
「唉!是有一点点。」
「我知道了,因为你弟弟最近心情不好,」她直接接上他们上封信的话题。「所以你才故意表现得很快乐,不想让他来烦你的事。」
「每次都让妳猜中。」康伯恩笑叹一声。
「是照片阿姨的事?」
「应该是。他在我面前绝口不提感情的事,可是两年前晓虹告诉我,她说叔叔常常在看一个漂亮阿姨的照片,我才知道,他一直没忘记他以前的女朋友。」
「还不是你害的!」柯如茵毫不避讳地说:「你那时只顾着自己,都没想到别人,也不检讨一下,你弟弟为你付出多少青春岁月,甚至连心爱的女朋友都不要了!」
康伯恩一脸无辜,「我都跟妳忏悔过了,我现在很听仲恩的话。」
「这样就好。既然他女朋友出国去了,说不定也结婚了,你总得帮帮你弟,让他彻底忘记过去,这样人才会开朗些。」
「忘记,也不是那么容易……」康伯恩的声音突然哽在喉头,但随即又笑说:「那妳有什么好方法,可以帮我们仲恩走出那段感情?」
「唔……」
柯如茵状似思考,其实是随他坠入了刚才那一瞬间的沉默。
他也想到他自己的感情了吧?他从来没谈过他的婚姻,她也没问他为什么离婚,即便他们再怎么熟悉,她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和智慧去碰触他的伤口。
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时候,老婆却离开了他,那道伤口一定很深、很痛吧?
怎么心头又酸酸的、眼睛也雾雾的?一定是最近猛K爱情小说,害她变得好感性,动不动就跟着人家感伤流泪。
「如茵,妳怎么了?」康伯恩不解地看她揉眼睛。
「哎呀,沙子跑到眼睛里去了。」柯如茵以手指头按了按眼角,重新展开笑靥。「要帮你弟很简单啊,你只要做点事,让你弟认为你已经可以独立生活了,那他就不会再放那么多心思在你身上了;然后我再介绍我的同学、朋友给他认识,让他交新的女朋友。」
「她们年纪不会太小吗?」
「喂,我都十八岁了耶,正值青春、美丽、成熟的年纪……你吃摇头丸了吗?」
「十八岁还是小孩啦!」康伯恩仍是大摇其头。「奇怪了,妳今天见到我这个长辈,都没喊大康叔叔,不礼貌喔。」
「你是多老啊?你过年给我红包的话,我就承认你是长辈。」
「跟我谈条件?好,那我去告诉妳爸爸,说妳放榜后跟同学跑去看猛男秀。」
「大康!」叔叔两个字自动省略。
她是不在乎让爸爸知道她去看猛男秀,反正老爸比她更惊世骇俗,可她还记得她在写信描写猛男时那种「脸红心跳」的感觉,如今他一提起,那种热呼呼的感觉好像又跑回来了。
真难为情!早知道就不跟他说猛男秀的事了,他是大男生耶,讨厌啦!
她伸手抚摸睡着的阿黄,头压得低低的,好像做错事被抓到的小女孩。
康伯恩微张手掌,感受微风轻拂过指尖,同时也感受到一丝凉意。
山上真凉快呢,可如茵怎么脸蛋红红的,是让太阳晒的吗?
他很高兴终于见到她了,更衷心感激她这三年来「不辞劳苦」地给他写信,也许他没办法「报答」她,但至少可以当她像妹妹一样地疼她、关心她。
「如茵,妳去念书要记得写信给我,报告妳交男朋友的进度。」
「当然喽!」柯如茵抬起头,再度展露笑容。「我不会忘记你这个狗头军师的,可是你不能随便告诉我爸妈,不然我就不写了。」
「没问题,只要妳乖乖喊我一声叔叔,我绝对守口如瓶。」
「臭大康!」
柯如茵气呼呼地站起来,走了两步,想到不能弃他不管,一回头,却见到一张开朗、明亮、愉快、热切注目她的大笑脸。
哇!再一次被闪电击中,她这次真的要昏了,他没事长这么英俊干嘛呀!她那些天王、偶像、明星照片顿时黯淡无光,全部都可以丢掉了。
阳光璀灿,小砖房在阳光下,闪耀着眩目的光芒。
第五章
每日,太阳从中央山脉的东边升起,又从另一边的山顶落下,流光飞逝,岁月如梭,小孩长大了,大人开朗了,年轻女孩也更加成熟懂事了。
两年后,柯如茵毕业,她放弃到五星级饭店工作的机会,回到了缘山居。
这年秋天,缘山居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康仲恩与分开八年多的女友沈佩瑜重逢了。后来在康伯恩刻意地穿针引线之下,两人又重新相聚,翌年初春,由于佩瑜的资助,康仲恩买下缘山居花园后面的荒地,展开观光花园兼育种培苗的事业。
春风驱定寒气,大波斯菊探出鲜艳的容颜,为缘山居妆点出缤纷的色彩。
「大康,大康,你怎么坐在门口当门神?」
「我坐在这里为过往路人指引迷津,引渡他们走进缘山居修得正果。」
「是啦,你是咱们缘山居的土地公,人家可以不认识柯老板,柯小妹、小康总管,却一定记得你这位大康先生。」
柯如茵将一杯热咖啡放在康伯恩的轮椅桌上,又跑进屋子拿出一张小板凳,陪他一起坐在缘山居的大门前喝咖啡。
「怎么,妳也要当土地婆?」康伯恩笑着看她坐下来。
「那正好,我们两个前面摆个功德箱,财源滚滚,也不用开民宿了。」
两人写了五年的信,彼此早已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聊天打屁的功夫更臻炉火纯青,即使是天天见面,仍有说不完的话题。
康伯恩的指头已经练得十分灵活,不需要柯如茵再陪他练习打字,现在的情况刚好对调,变成他陪她「练习」制作各式美食和饮料。
果然,她将一杯插着吸管的五百西西大玻璃杯拿到他的下巴边。
「喂,那杯咖啡不是给我喝的吗?」他眼睁睁地看着香醇的咖啡被端走。
「才不给你喝咖啡,你这个人要保健身子,不能喝太多咖啡因,来,给你喝一杯精力果汁。」
「这是什么?」望着那杯绿褐色的浓稠汁液,康伯恩本能地抿紧嘴。
「喝啦!」柯如茵调好吸管的角度,笑容可掬地说:「这里面有芹菜、苜宿芽、高丽菜、红萝卜、苹果、葡萄,富含纤维质和维他命C,吃了保证你肠胃畅通,大便咕噜噜地顺利掉出来。」
「可是今天是星期五,我一三五喝咖啡,二四六才喝果汁的。」他抗议。
「小康说你这两天大便不通,如果明天还不能自己大,他就要用挖的。」柯如茵说来轻松自在,一点也不以为意。
「这种事仲恩也跟妳说?」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快喝啦!我也要喝我的咖啡,不然很快就凉了。」
唉!东西都塞到他嘴边了,他又不能用手推回去,除了喝下去,他还能怎么办?
康伯恩只好以口就吸管,喝下这杯特制的蔬果汁。
「咦?没有很难喝耶!」他惊讶那股清甜的味道。
「本来就不难喝啊。」柯如茵笑得很开心,喝下了一口咖啡。「大康,我晚上再为你特制一顿纤维餐,嗯,五谷饭,生菜水果沙拉、竹笋炒肉丝、翠玉苦瓜、松菇拌菠菜……」
「呜呜,拜托,别再拿我当试验品了,我吃坏肚子妳要负责。」
「我就是要让你拉肚子啊!」
「唉!」再叹一声,他未免也太命苦了,不但被仲恩管,还要被这个小女生管。
早知道就逃回家里去上网、写文章了。不过逃走是没用的,因为她每天都照三餐来找他,一天没听到她喊大康,他还会觉得无聊--真是自讨苦吃啊!
不过,有时候他还是得端出「长辈」的架子教导这个「晚辈」。
「如茵,妳是缘山居未来的老板,别只顾着玩,有空跟你爸爸和仲恩学学经营管理的事,不要毕业不到一年,就把学的东西统统忘光光了。」
「我哪有玩!」柯如茵不服气地说:「人家可是很认真地研发新产品,客人来缘山居不只是睡觉而已吧?他们还要吃、要休闲,我就是想要让他们住得舒舒服服的,下次还想再来。」
「譬如呢?」
她眼睛发亮,认真地说:「譬如提供一些好吃、有特色的菜,阿全在这方面跟我很配合,这样我们的餐厅才能吸引非住宿的客人;还有啊,既然你们家那弄了个花园,那我这边的香草产品也得跟着配合,看要如何结合彼此的客源……」
后面一个男人的声音忽然打断她的话,「如茵,跟小康的拆帐比例妳可要先想好。」
「拆帐?」柯如茵回过头,诧异地说:「阿哲,你跑哪里去了?什么拆帐?现在还管不到这些事,就算要谈,我爸自然会跟小康商量。」
李茂哲是柯如茵的学长,也是缘山居的新员工,正准备接下康仲恩的工作。
他身材健美,有一张足以当空少的脸孔,说起话来充满强烈的自我风格。
「拆帐这种事不先讲好,以后会伤感情的。如茵,既然妳们提供主要的场地,那应该要拿较高的比例,像七三、或是八二……」
柯如茵皱了皱眉。「啊,头好痛!阿哲,我管它三七二十一,别跟我讲数字啦!」
康伯恩微笑说:「如茵,阿哲说的对,这种事还是早点谈比较好,我会叫仲恩跟你爸爸说的。妳呀,就是怕数字。」
「我怕,就是怕死了,我国小数学就不及格了!真搞不懂为什么要把鸡和兔养在同一个笼子里?放牠们去外面跑不是很好吗?」柯如茵仍是一副痛苦的脸色。
「喂,妳是未来的老板耶,怎么可以不会算帐?还要报税……」
「救命啊!我才不要当老板,我很重男轻女的,我会自动退位给智山。」
「唉,看来你爸爸又要多吃苦十年,真是白白养妳二十年了,投资失败!」
「不会啊!」柯如茵嘿嘿笑说:「我会当缘山居的太后,帮智山垂帘听政。」
「可怜的智山,这辈子是逃不出姊姊可怕的魔掌了……啊!痒……」
啪一声,柯如茵一巴掌打在大康的额头上,她瞪大了眼睛,兴奋地叫道:「哎呀呀!好大的一只毒蚊喔,幸好我出手快。」
「痛死了!要打也打小力一点嘛!」康伯恩痛得龇牙咧嘴的。
「好啦,我帮你擦掉。」柯如茵从口袋掏出面纸,笑着帮他擦脸。
「呼!真惨,不但被蚊子叮,还要被妳打……」康伯恩不经意抬头,看到李茂哲杵在旁边,脸色不是很好,忙笑问道:「阿哲,找如茵有事?」
被冷落许久的李茂哲拿出帐簿,打了开来,也不看康伯恩,「如茵,我核不出现金帐,妳帮我看一下。」
「拜托别问我会计的东西,你去问小康,他是你的师父耶!」
「他没空。」
仰头说话很辛苦呢,柯如茵转了转脖子,站起身说:「那你给大康看,正宗祖师爷在这里,我爸妈,小康、还有我的会计观念都是大康教的。」
「大康又不是缘山居的正式员工,他可以看帐本吗?」李茂哲合起帐簿。
「喂,阿哲,缘山居这套帐可是大康设计出来的……」
「如茵!」康伯恩忙插嘴,「阿哲看妳是小老板,这才找妳讨论,妳就看看嘛,好歹了解一下帐务。」
「好吧。」柯如茵心里有打算了。「那我进去了,大康,果汁要喝完,有事情大声喊我。」
微风徐徐吹来,康伯恩吸了一口果汁,望着花圃里摇摆舞动的波斯菊。
打从李茂哲上山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他想追如茵,可不知如茵是神经大条呢,还是帅哥看太多了,竟对有着开麦拉费司的阿哲无动于衷?
心头突然有些空虚,他的视线由紫红花瓣移向天上的白云,他很明白一件事--就算是晓虹和仲恩,也不可能永远陪伴他,更何况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如茵?
唉,想太多容易老,还是继续当一尊石头门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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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如茵没有接过帐簿,直接问道:「阿哲,你刚才怎么没在大厅?」
「我在里面对帐。」李茂哲单独面对她,终于露出笑容。
「在外头大厅也可以对帐啊!你不一定要坐柜台,坐沙发也可以,但至少要让客人进来时有人招呼。」
「现在才两点多,客人就算到了也不能check in。」
「三点check in」只是一个说法,做事要有弹性嘛,如果我们房间整理好了,客人到了就让他们先进去休息,或是先请他们喝杯下午茶也可以。」
「反正有大康在,他会帮我们招呼。」李茂哲望向大门外的轮椅。
「你刚刚不是才说大康不是缘山居的正式员工,他又不支薪,那他何必帮我们招呼客人?」柯如茵的语气有不容忽视的坚定。
「他……」李茂哲一时语塞。「我才刚来缘山居,很多事情顾不到。」
「就是要你当万能总管啊!」
「我会慢慢跟妳学。」李茂哲还是忍不住抱怨一句,「我以前作企画就是企画,不会叫我刷马桶、洗地板。」
「喂,阿哲学长,你忘了我们第一次饭店实习就是学刷马桶,马桶不干净,谁敢住啊?你敢吗?」
「好,学妹妳最有道理了,我乖乖做事,可以了吧?」
柯如茵并不欣赏他的态度,只是觉得奇怪,以前在学校,还觉得他挺有理想抱负的;怎么现在看他,倒变成一个轻浮不切实际的大男孩了!
是角色不同了吗?曾几何时,自己的心思全摆在缘山居上,这里的每间房间、每根柱子、每片窗帘、一草一木、一花一砖,都是她生活的焦点。
她不经意地将目光移到门外的大康身上,他也是缘山居的重要剪影之一。
李茂哲见她发呆,趁机说:「学妹,星期一我们去看场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