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仲恩匆匆忙忙地从餐厅跑过来。「我光顾着和工头讨论整地的事,都忘了我老哥了,他跑去哪里了?」
「在当门神哪!」柯如茵笑指着外头。「你下次出门前,帮他喷点防蚊液,我怕有蚊子还是什么虫的跑去叮他。」
「知道了。」康仲恩的脸孔晒得黝黑,看来神采奕奕。
「嘿,小康,你神清气爽喔,真是受不了的帅!」柯如茵故意亏他。
「不打扰你们了。」康仲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她和李茂哲一眼。
「还要打扰你呢,阿哲,帐本呢?」柯如茵伸手讨簿子。
「没事,我自己再重新核算一遍。」李茂哲卷起帐本,面无表情,可眼神却是直直地盯住康仲恩。
康仲恩没注意他的神情,只顾着推门出去,「阿哲,我晚点有空,有事再找我。」
柯如茵也往厨房走去,心里暗笑,小康把她和阿哲当成一对了;而阿哲又把她和小康当成一对,唉,她可没空跟他们玩对对碰的游戏呢。
她很忙,得去准备帮大康做一顿特别的纤维餐喽!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春天的夜,北斗七星高挂在天空,偶有虫鸣,为静夜添上一些音符。
「大康!大康!大事啊!天大的事啊!」
柯如茵一路大声嚷嚷,猛地推开小砖房的纱门。
康伯恩正在教两个小孩做数学功课,一大两小三颗头同时抬起来。
「姊,妳吵死了,害我都算不出来了。」柯智山每天必定来这报到,跟康晓虹一起写功课,且往往一写就到十点,非得姊姊过来拎他回家睡觉不可。
「柯智山,你本来就不会算了。」康晓虹是不会为他留情面的。
「到底是什么天大地大的事?难不成清境要接自来水了?」康伯恩问道。
「佩瑜姐姐来了!呼呼……」柯如茵还在喘气,一边伸手拍了拍胸口。
「哇!阿姨来了!」两个小孩见过沈佩瑜,神情也显得十分兴奋。
「他来找仲恩?」康伯恩也是又惊又喜。
「我不知道,她下午check in后就一直待在房里,是小康看到登记簿,才赶紧跑去找她。我原以为他们会一起下来,可等了老半天都没见到人,于是我便上去看看,结果他们好像在房间吵架,我又不敢敲门,怎么办?大康,怎么办?」她一口气说完整个情形。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康伯恩好笑地看着她。「他们的事也该解决了,让他们自己去打开这个死结吧,妳在旁边着急也没有用。」
「我是怕小康不会说话,唉……」柯如茵还是急得不得了,「他们分开九年了耶,好不容易碰头了,偏偏小康闷骚,明明很爱,又不敢爱,真是急死人了!」
「妳知道他闷骚就好,也许他今天就会火山爆发了。」
「谁爆发?小康?佩瑜姐姐?他们已经吵架了啊!」
柯智山两手手腕相接,捧得高高的,笑咪咪地说:「小康叔叔和佩瑜阿姨爆出爱的火花了,嘻!」
「爆米花啦!去写功课。」柯如茵敲了他一记。
「如茵,别为他们担心了。」康伯恩笑着说:「感情的事,只有当事人最明白,他们若要在一起,谁都挡不住他们;他们若想分开,妳用三秒胶也黏不住他们的。」
「哈!又在做文章了。」柯如茵恍然大悟,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大叹道:「就是啊,我急什么?都是大康你啦,天天替小康担心,害我也跟着担心。」
「我当然担心自己老弟的终身大事啊,妳也多关心妳弟弟的吧。」
柯如茵瞧了柯智山一眼,「哈!二十年后再说吧。」
「爸爸!」康晓虹拉拉老爸的指头,「你担心如茵的终身大事吗?」
「不会,如茵很聪明,懂得挑最好的男朋友,所以到目前为止,她都宁缺勿滥。」
「没有人追凶巴巴的姊姊啦!」柯智山补充了一句。
「人小鬼大,我不承认有你这个弟弟!」欠揍,再敲一记。
「什么是『您切雾烂』?」康晓虹不解地问。
「晓虹,我来解释。」柯如茵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在计算纸上写下「宁缺勿滥」四个字:「比如说,现在有十个男生追妳,其中有的爱看卡通,不念书,这个不好,我们不要他;有的好吃懒做,每天要妈妈打屁股才起床的,这个也不要;有的一边吃东西、一边讲话没卫生,也不要;好了,最后十个全都不好,我们全部不要,可是这样晓虹不就没有男朋友了?没关系,妳想一想,要是妳跟这些不好的男生在一起,是不是会觉得很烦?这样的话,我们宁可没有男朋友,也不要每天被这些男生烦,这样自己才会过得快乐。而且总有一天,妳一定会等到妳的真命天子的。」
「唔……」康晓虹似懂非懂地点头。
「如茵,妳讲得太深奥了。」康伯恩摇头笑说。
「又是深奥?实在好深奥,我都听不懂。」柯智山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玩起他的铅笔,喃喃地唱着:「我心内思慕的人……心爱的,紧返来……」
「哈!小鬼,装早熟。」柯如茵很想再往他后脑勺拍一下,但一想到老爸常常哼的这条歌,不觉放下手,嘴角浮起一抹笑容。
爸爸很爱妈妈呢!当黑道大哥碰到千金小姐,帮派放两边,爱情摆中间,爸爸彻底抛掉过去的荒唐;而对妈妈来说,世上的教条、规范彷佛也都不再重要,她竟也义无反顾地爱上爸爸。
到底,什么是爱情呢?能让爸妈相爱,也能教小康和佩瑜姐姐相思九年?
「唉!」她轻叹一声,双眼迷蒙地说:「大康,你帮我爸妈写篇爱情小说啦。」
「我不会写小说,我只会写日常生活的事。」
一语打碎她的梦想。「算了,上次叫你写的那篇爱情的单行道、回转道、快车道、禁止通行道你都还没写,你得多多磨炼文笔好赚稿费啊。」
「我小学作文总是得丙,现在可以登在报纸上,已经要偷笑了。」
「喂,你好不容易有了一技之长,得再加强磨炼才行,对了,晓虹不是有一本『小学生作文一百范例』?干脆我每天出个作业让你写好了。」
「如茵,拜托妳别再荼毒我了。」康伯恩连忙求饶。「我现在还要教他们数学,妳再吵下去,小孩子就交不出作业了。」
柯如茵吐了吐舌头。「那我不吵你们了,小康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好吧,顺便帮你们扫个地再回去。」
这「顺便」一扫,就从楼下扫到楼上,再拿了拖把从楼上拖到楼下,外加抹净所有的桌子、窗户、家具,附带洗刷浴室和厨房,也顺手换了床单和枕头套。
康伯恩很习惯她跑到家里「顺便扫地」,听她哼着自己编的歌、看她手脚俐落地整理东西,他的心情也会随她的歌声变得轻松愉快。
「咦,都十点多了,小康怎么还没回来?」柯如茵总算从厨房跳了出来。「智山还没回去睡?」
「我睡过又醒来了。」柯智山用指头拉开眼皮,瞪大眼睛在看卡通。
「爸爸该睡了。」晓虹腻在老爸怀里,帮他捏手臂按摩。
「是啊,大康该睡了,坐久很累吧?」柯如茵也帮他捶捶肩头。
「等仲恩回来再说,你们全部去睡觉。」
「今夜对小康很重要,可能很晚回来了,这样吧,大康,我搬你上床。」
「不行!」康伯恩大叫。
「为什么不行?」柯如茵磨刀霍霍,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她先将轮椅推到床边的适当位置,然后笑嘻嘻地说:「我常常看小康搬你,就这样嘛……」她站到轮椅前面,微蹲下身。
「如茵,妳别闹了!我很重,妳搬不动的!」康伯恩猛按按键想逃走,但却被她的脚挡住,动弹不得。
「智山、晓虹一起来帮忙,不然害大康坐出褥疮就惨了。」
「好!」两个小孩向来十分配合。
「我等仲恩……」
话还没说完,柯如茵已经将她的手臂穿过他的腋下,两人身体紧密相贴,他的脸毫无保留地靠在她头发上,熏衣草香味扑鼻而来,顿时令他停止呼吸。
那是她惯用的熏衣草洗发精,当她摆个小板凳坐在他身边时,他是闻惯了,但此时此刻,他们完全没有距离,他不敢吸闻如此亲密的味道。
柯如茵的脸贴在他的肩头,重新踩个稳健的马步,不敢怠慢,谨慎地说:「晓虹,我一抱起妳爸爸,妳立刻拉开轮椅。智山,过来这边,你负责保护大康叔叔。」
「等会智山会变成我的垫子的。」他仍做最后的挣扎。
「也好,反正他那么胖,万一你跌下去,我也会在下面当你的垫子。」
「如茵!」太久没吼人,都忘记要怎么骂她了。
「准备了!」柯如茵将注意力全都放在怀里的庞大身躯上,没空理会喷在她脸上的热气,双手和肩头同时用力,「一、二、三!嘿咻!」
她使尽吃奶的力气撑起康伯恩,康晓虹马上将轮椅往后抽开,柯智山双手一推,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相拥的两人重心不稳,顺势跌到床上。
「啊!智山,谁叫你推人?」
柯如茵被康伯恩压在下面,气得哇哇大叫。本来,她只要再使劲转个四十五度,就可以让大康顺利地坐在床上,怎么现在……两人迭在一块了……
柯智山吓到了,急忙去拉大康叔叔,「姊,我想帮妳啊,是妳太弱了。」
柯如茵却是脸红耳热,顾不得骂智山了。
大康的肌肉超乎她想象的结实,他的身体也不像她以为的冰冷,他一样有血有肉,和平常人一样温热,她甚至有个错觉,他的双臂正在拥紧她……
「救命……」康伯恩只能试图抬起右手,徒劳无功地划动。
「啊!我……我翻身……嘿咻!」她不得不再度抱紧他,使劲来个侧滚翻。
好了,现在换她在上面,她赶忙抬起头,而他也同时仰起脖子。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电光石火间,彼此眸光交错出难以言明的情绪。
、 「我……」柯如茵立刻跳了起来,发号施令道:「晓虹、智山,你们一人抬一只脚,我拉肩膀,我喊一二三,我们就一起摆好大康的身体。」
两个小孩各自抓住一边的脚踝,柯如茵则从后面扠起康伯恩的腋下。
「一、二、三!歪了,再来一次,一、二、三!不行,再往下一点,一、二、三!大康,你觉得怎样?」
「唉唉唉!」三声无奈,康伯恩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掉了!掉了!」柯智山突然叫道。
康伯恩暗自叫糟,刚才两人摩擦来摩擦去,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爸爸的尿套掉了。」康晓虹赶忙捡起掉在地上的盖脚毯子和尿套。
「啊?」柯如茵第一次遇到不知所措的事,脸上好不容易才褪了的火烫又胀出了红晕。「那个……怎么弄?不弄可以吗?」
「不弄的话,爸爸会尿床喔,」康晓虹打开抽屉,找出一个干净的尿套。
「怎、怎么弄?」望着那像雨伞套的长条型塑胶袋,她明知故问嘛!
康伯恩索性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妳套上去,然后用那条魔鬼粘圈起来。」
是她惹得祸,她总得解决。柯如茵上前一步,做了个深呼吸,不断告诉自己,没事的,就当自己是他的特别看护,处理一下就好,更何况智山的她早就看过无数次了。
她大气不敢喘一个,慢慢打开被子,轻轻将尿套由下往上套去。
很好、很顺利,接着拉过魔鬼粘扎紧……咦?怎么变、变、变长了?!
康伯恩发现周遭鸦雀无声,连一向最吵的麻雀都不说话了,他看不到,但知道大事不妙了,急忙吼道:「那是反射动作、自然的生理反应,我没有感觉的!晓虹,不要看,如茵妳别弄,给智山弄好了。」
康晓虹立即转身,用双手掩住眼睛,又忍不住回头偷看。
柯智山回答得哀怨而干脆,「大康叔叔,我不会弄,姊姊是大人,给她弄。」
「好了!好了!」趁着兵荒马乱,柯如茵扎妥尿套,急急盖上被子。
「好了?」康伯恩的口气很坏。
「嗯。」柯如茵立刻起身,根本不敢看他,直接冲进浴室,
锁上门后,她拿了香皂猛涂手指,双掌搓个不停,试图搓掉第一次接触成熟男人的难受感觉。
不是骯脏,也不是嫌恶,而是胸口闷闷的,好像放进一块大石头,紧紧地压住她所有的情绪,那是一种深沉无力、有苦说不出的悲哀。
打开水龙头,看着流水冲走香皂泡沫,她的泪水也跟着流了下来。
当她的同学大谈前戏、炒饭、吹喇叭种种性经验时,她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她也相信小说里写的坚挺、雄壮等形容词;更会盯着帅哥作起白日梦:可是今天,她看到了那些美好描述的另一面,当一个男人全身瘫痪,甚至无法控制他最基本的生活和传宗接代的功能时,那种感觉,是否就像承受近乎绝望的无期徒刑?
大康一定很痛苦,那种痛苦程度绝非她所能想象,而她却只会吵他、闹他、还任意「玩弄」他的身体让他出丑,她自诩的爱心哪儿去了?
泼泼冷水,抹干眼泪,她决定郑重的向大康道歉。
回到客厅,康伯恩的身体已经让晓虹用枕头垫高,半躺在床上,肚子上还摊着一大张纸,两个孩子坐在床的另一边,正在摆放游戏道具。
他神情平静,视线随着她移动,微笑地说:「如茵,我们在等妳,我刚刚打电话给妳妈妈,她说仲恩可能不会回来,叫妳在这边盯住我,我跟她说不用了,但……」
「智山你在干嘛?」她在床边的小板凳上坐下来。
「姊,来玩大富翁,妈妈叫我们在这边睡觉,嘻,我今天要晚点睡。」
要是在平常,她一定马上把老弟摔到床上,命令他闭上眼睛睡觉:可是现在,她只想说:「大康,对不起……」
话才说出口,眼泪就跟着掉下来,康伯恩吓一大跳,急唤道:「如茵,怎么了?」
「大康,我绝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我只是……」泪水又是扑簌簌地掉落。
他明白了,心中彷佛有一股暖风轻轻拂过,吹动久未振动的心弦。
「谢谢妳,如茵,我知道妳想帮我,不好意思,委屈妳了。」他温和地说。
「没有,没有委屈……」她猛摇头,「是我不好,委屈你了,对不起……」
「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妳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看护,要是让妳爸妈知道了,说不定明天我就被他们赶下山了。」他笑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