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佟二又用梳子帮杏子把头发整理了一下，接着体贴地问道：“你冷吗?”
“你真的很像一个设计师!”杏子略微放松地说道。
“你也很像一个模特儿呀!”佟二半开玩笑地回道，搞得杏子害臊地笑了。
“好，这样不错!”摄影师不停地对着杏子按快门。
杏子越来越对自己充满信心，在轮椅上腰挺得直直的，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让摄影师拍。
“辛苦您了!”在代代木公园旁的步道桥上，摄影师完成工作后向杏子表示谢意。
杂志社的一行人走了，剩下佟二和杏子俩人。
“哇，真美啊!”佟二眺望着夕阳惊叹道。
“这里的风景很美?”杏子说着把头一转，碰到正弯身想和她讲话的佟二的身体。
“你眼中的景色或许不同吧?坐在轮椅上的高度大概有一百厘米的样子。这个高度看到的世界一定不太一样。”
“你真是一个怪人!”杏子想了一下才说出来。
“我很怪吗?”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通常人们在我面前都会说我辛苦了，需要帮助的话尽管说出来，等等之类的话。我可从来没有考虑过我所看到的世界与别人有过什么不同。”
佟二站起身来，点了一支烟。
俩人静静地以不同的高度眺望着夕阳。
“喂，快点走!”佟二喊着。
过了几个小时，他们两个相约一起去吃饭。轮椅在夜晚寂静的街道上快速前进。遇到下坡时佟二坐在轮椅后背上，脚有意踢着轮子走，杏子说这样既快又好玩。他们玩得很高兴。一路上他们到处找店子吃饭，可是都不接待坐轮椅的客人。
“怎么搞的?岂有此理!”佟二抱怨道。
杏子立即用安慰的口气说道：“这也不怨他们。这些店子要不就太窄了，要不就有楼梯。”
“有办法了!”佟二将背包挂在胸前，蹲在轮椅前对杏子说。
“什么办法?”
“我背你，这样就可以进去了。”
“不行，我不要。”
“没关系，你看我长得很壮，有的是力气。”
“难道你没听我说我不要吗?!”杏子把佟二一把推开。
“对不起。”佟二可能伤着了杏子，连忙蹲下身赔不是。此时，俩人四目相碰，不由得双双低下头去。
“干杯!”他们二人最后来到佟二常去的一家拉面馆，老板请他俩喝起啤酒来。
老板看见杏子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便说道：“你很能喝的吧?”
“这个?还凑合，就是坐在轮椅上没有办法。”
佟二在一旁沉默不语，好像有点闷闷不乐。
杏子觉得该对刚才的行为做一番解释才好，于是说道：“我并不是说我不喜欢让你背我，只是因为我的脚长期不动，变得像棍子一样硬，怕你背我的时候让你看见我不好意思的样子。”
杏子为了尽量缓和气氛，所以笑着又说道：“可惜的是只有上半身长得美。”
“我可不可以向你提一个问题?”佟二终于开口，“是车祸造成的吗?”
“不是，是疾病。十七岁之前跟正常人一样可以走路，生活对于我来说都很美好。”
“现在生活不也一样很美好吗?”
“我知道你会这样说的。唉，这竹笋片很好吃，我特别喜欢。”刚才的话题令杏子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赶忙把话题引开。
“来，给你。”佟二把自己碗里的竹笋片拈给杏子。
杏子抬头看见佟二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感到很惊讶。
“我用竹笋片换你的卤鸡蛋吃。”佟二把筷子往杏子碗里伸去。
“哎，这辆车又不停。”佟二嘴里咕噜道。
“三辆车有两辆拒载。司机大概都嫌我的轮椅麻烦吧。”
佟二想给杏子拦一辆出租车，可是一直没有一辆愿意停下来。杏子已经习惯这种情形了，心里却想不停更好，这样就可以与佟二在一起多呆一会儿。
杏子说道：“司机不愿意停车更好，我们可以乘机多聊一会儿，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不过，我好像喝多了一点，有点醉。”
“你的意思是让我随便听你讲，不要当真，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你别看着我呀。”
杏子这样一说，佟二连忙把头转过去，面对着马路。
“今天我真高兴!很久没有和这么多不相识的人在一起过了。我真的开心极了!”
“阿悟剪的发型也拍了照。最后不知道会把谁的登出来。”
“登不登出来也不要紧，我真的很开心。自从行动不方便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在照相机前自信、开心地笑。”
“真的吗?”佟二与杏子背部相对。
“是的，是真的。”杏子有些醉，所以说话很直率。
“我也觉得很开心，仿佛不是在工作，而是在做梦一般。”
杏子被佟二的这句话搞得兴奋不已，气都喘不过来，正考虑如何答话时，一辆出租车来了，正打着左转灯准备停下来。
“车来了!”佟二高兴地转过身告诉杏子。
谈兴正浓的杏子只得把轮椅推向车边，让身体进入车内。
佟二站在一旁呆若木鸡，没有伸手帮助杏子上车。不过到了最后，他总算动手把轮椅收好，放进后面的行李箱内。
“哦，差点忘了向你说谢谢。今天你帮我设计了这么漂亮的发型，谢谢你了!”杏子趁出租车还没有启动，慌忙将车窗摇下，把心里话表达出来。
佟二低着头琢磨着如何答话，过了一会儿说道：“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成为一名真正的美发师。”
“没问题!你肯定能够成为一名真正的美发师的!”杏子毫不犹豫地说道。
“对了，如果照片刊登出来了，我们庆祝一下，好吗?”佟二问道。
“庆祝?”
“对呀，难道你不想庆祝?”佟二猜想杏子不想再见他了，顿时沉默下来。
杏子见状，立即说道：“你说得对，我们应该好好庆祝一下!”
“真的吗?”
“可以开车了吗?”出租车司机突然对谈兴犹浓的二人间道。
“好，我们等杂志出版的那天再到今天这家拉面馆来庆祝，时间为下班后八点钟左右，可以吗?”
“可以，一言为定!”
“我开车了。”司机催促道。
“好，再见!”杏子摇上车窗，与佟二挥手道别。
——但愿这个约定可以变成现实!
佟二怀着复杂的心情送走了杏子。
几周之后，杂志出版的日子终于到了。佟二上班之前先拐到便利店买了一本《阿，人》的杂志。还没有到达公司，半路上佟二停住摩托车就翻起杂志来。
杏子!杏子的照片占了整整一面!此外还有一面也登了几张发型的照片，并配有“发型设计师冲岛佟二’’的字样。阿悟的设计也有两张，但都很小，显然比佟二占的版面小多了。
佟二突然发现在杏子微笑的照片下配有几个很大的文字：“坐轮椅的我同样可以受到著名美发师的青睐。”此外还配有一句话：“残疾人也可以如此美丽!”
岂有此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佟二叹了一口气，将杂志猛地合上。
“佟二，佟二，快来看呀!你看杂志上的这张照片好大呀!”佟二到店子之后正准备给自己洗个头，阿巧冲着他跑过来喊道。
“行了，别讲这些了!”佟二答道。
“佟极了!你看，你比阿悟占的版面大多了!”
“得了，我听见了!”阿悟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了，气愤地说道。
“你在这里?”阿巧一副尴尬的样子。
“我想你心里一定明白你的为什么可以占那么大的版面，因为轮椅的原因吧?你心里早就打算好了的，是不是?那种人容易引人注目，你想利用她来出名!”
“说话不要失礼嘛!”阿巧帮佟二反击阿悟。
“如果佟二对自己真的有信心的话，他为什么不找正常的女孩子做模特儿?”
“你真是莫名其妙!佟二怎么也不会有你这种想法!”
“行了!”佟二让阿巧别说了。
“如果不是因为坐轮椅就不会引人注目了，所以是杏子而不是佐千被选中当模特儿了。”杏子听见正在看《啊，人》杂志的女同事对柜台里的佐千说道。佐千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嘴里一个字也没说。
“是呀，你说得对。”收拾完书架上的书之后，杏子一边靠近柜台，一边说道，“那家伙的目的显而易见。”
杏子的突然插入把正在谈话的二人搞蒙了。
一直在等待杂志出版的杏子今天早上上班前专门跑到便利店去买了本杂志，还没回到车上便迫不及待地翻开杂志看起来。正在为自己的照片被大大地刊登出来高兴的时候，突然看见“坐轮椅的我同样可以受到著名美发师的青睐”几个字，立即把杂志丢进了垃圾箱。
“那个人怎么啦?”佟二跑到图书馆问佐千。
“她今天到流动图书馆去了，顺便给小朋友们讲故事听，然后回家。”
“哦，是这样。”佟二很失望。
刚才佟二在店子里给最后一个顾客做完发型之后直奔图书馆，在门口等候杏子。往常闭馆的时间是八点，佟二想时间还来得及。然而，最后走出来的是佐千，佟二就同佐千有了上面的对话了。
佐千问道：“我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是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在利用杏子?”佐千用犀利的目光逼视佟二。
“杏子，你的电话，是一个叫冲岛佟二的男士打来的。”看店子的妈妈把无绳电话递给正在准备晚饭的杏子。
佟二打来的!杏子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喂，我是佟二。”
“哦，什么事呀?”
“杂志，你看过了吗?我听说你已经看过了。”
“……佐千告诉你了?”
“是的，你的电话号码也是她告诉我的。很抱歉，我没有想到杂志会配上那样的文字说明。”
“果真如此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早就知道会被采用的，是吗?因为我与普通女孩子不一样，坐轮椅可以引人注目，是不是?干吗那么多的女孩子你不找，偏偏要跑来找我?!”
电话那端的佟二半天一声不吭。
“你回答我呀!”
“也许，也许是这样吧。”
原以为佟二会为自己辩白的杏子被这种坦率的回答搞得不知所措。
佟二接着说道：“我在大街上到处寻找模特儿，可怎么也不满意，那时候突然想到了你。我不敢否认选中你与轮椅没有关系，的确是有些关系的。”
“你总算说出来了，你是在利用我!我要挂电话了!”
“等等，别慌挂!我看了杂志后也很难过。”
“难过?”
“我有话要对你说，我们见个面吧。我在我们两个人上次来过的拉面馆里等你。”
“……还有什么好庆祝的?!”杏子听到“我们两个人”几个字后心里特难受。她真的不想再见佟二了。
“没有庆祝的必要了!”杏子含泪说完之后挂掉了电话。
“出什么事了?女朋友把你甩了?”拉面馆的老板见佟二想重拨手机，拍着佟二的肩膀说道，“好像要下雨了，我们要关门了。你把这把伞拿去用吧!”
老板给了佟二一把橙色塑料雨伞。雨水顺着佟二的脸部滑落下去。
“下雨了!”杏子放下电话之后没有继续准备晚饭，而是跑到房间里去了。她抱着瘦小的膝盖坐在床上，倾听雨点敲打玻璃的声音，独自想着心事。
难道……
雨越下越大。伤害了杏子的佟二无意打伞，任凭雨滴敲打着自己。他正准备走下阶梯，然后从大马路上转进一条小巷子的时候，突然看见一辆红色宝马轿车停在对面的马路上。他急忙回过头，只见轮椅从车上搬下来，杏子从里面出来了。没有打伞的杏子一下子就被雨水淋湿了。
“喂!”佟二大声喊道。
“嗯。”杏子慌乱中应了一声，随后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佟二就是盼望看到这样的微笑。
“刚才在电话里忘了告诉你，你要的关于氢氧化钠的那本书已经有了。”杏子的声音和雨声融在了一起。
“太好了!我可不可以去借了?”搀二一边说着，一边急忙向对面跑去，“快来，把伞打着!”他帮杏子撑着伞。
“嗯。”杏子微笑着从佟二手里接过伞，把伞举得高高的；想帮佟二挡雨。俩人在伞下呆呆地停留了良久。
啊，佟二，这世界真的很美丽!
从一百厘米的高度看到的世界真的很美丽!
虽然认识你的日子没有多久，但我的人生却像满天星星一样璀璨!
第二章
“不是他……”
自从那天雨中相会之后，杏子再也没有见到过佟二了。每当图书馆的自动门打开的时候，杏子就会情不自禁地看看是不是佟
“怎么了?你与那位著名的美容师有约会吗?”佐千打趣杏子道。
“没有啊!”
“没事儿的。你们不是在雨中相会过吗?”
杏子把雨中相会的事对佐千讲过。但是她现在心里想的事却没有告诉佐千，不过，佐千看出了她心里有事。
杏子说道：“可能不会来了。他明明说想借《氢氧化钠的特性》这本书的，大概现在不想继续研究氢氧化钠了吧。”
“会不会是讨厌杏子了?”
“……你应该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喂，佟二来了!”
“真的?”杏子迫不及待地朝门口望去，可是进来的人并不是佟二。杏子使劲地瞪了坐在一旁的佐千一眼。
“哦，原来是美山!”
“是吗?”杏子又朝门口望去，这次一个人影都没有。
“喂，你怎么尽恶作剧?”
这时一位身着和服、长得白净的中年妇女出现在柜台前，询问道：“对不起，请问有一个叫冲岛佟二的男士来过这里吗?”
“什么?”杏子和佐千面面相觑。
“以上俩人晋升为设计师。现在我宣布晋升为顶尖设计师的是……”店长讲着话。
每天营业前HOT LIP店都会召开这样的例会，员工们全都战战兢兢地洗耳恭听店长的讲话。
“对不起，我迟到了!”阿巧冲进来说道。
“难道你不知道今天开门前三个小时要开例会吗?”
“真对不起，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
“晋升顶尖设计师的是……”店长继续宣布着名单。
“设计师的名单已经宣布过了?我呢?”
“失望了吧?”坐在垂头丧气的阿巧前面的阿悟转过头来对阿巧说话。
“你们是不是有疑问?”店长朝有讲话声音的方向问道。
“对不起!”阿悟用他最得意的谄媚本事向店长表示歉意。
佟二很想早点知道到底是谁晋升为顶尖设计师了，因此显得比平时要紧张一些。打从在杂志上发表设计式样以来，他这耳朵经常可以听到“你表现得真佟”和“大家对你反应不错”之类的赞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