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不说,而是我也不晓得该怎么说呀!”岩桂的眉结更深:“小日他气息平稳、心跳匀均,压根没有病弱之象,怪的是他体内有股不属于精灵气的暗劲不断地随著血脉游走,我放到他脉络里的治疗灵力全被这暗劲给吞光了。”
他一停口下来,日轩马上陷入诡变的寂谧中。
“小月。”岩桂实在不愿危言耸听,但他却不能不提醒笄月事情已到了什么地步:“这股暗劲,属于黑暗魔咒,不但会吞蚀外来的力量,更会吞蚀掉小日的生命力,这种咒术就像寄生虫,会藉饲主之生命一日日壮大,到最后如果没有突破某个境界或没有及时寻到压制它的办法,这只虫终会吃掉饲主的。”
“不!”笄月面色铁青,连退了好几步:“不会的,小日怎么会去学黑暗魔咒?魔咒是魔界的咒术,小日没离开过精灵界,怎可能会练那种邪法?”
岩桂的瞳孔映照著笄月的慌张失措,不知不觉中流露出一丝惋叹:“你如果不相信,我也无能为力。”
笄月微惊,迈开步伐追上欲离去的岩桂:“长老,我知道我的口气不好,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不要走好不好?”
岩桂摸摸笄月的头发:“傻小月,岩桂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就算你动手打我,我也会笑著任你打,可是我却无法眼见你这样继续自欺欺人下去,怪只怪我没能力帮小日,也没能力帮你,待在日轩里会我窒息,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小月,我有负天责,有愧人托,小日的昏睡是必然的现象,我虽然推算不出正确的时间,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近期内找不到方法可以让小日压制它,小日就会和大长老一样。”
笄月愣著,连岩桂离去都没有再阻止。坐回床边,她抚掠著弟弟闪闪发亮的银发,细视著弟弟堪称俊秀的五官,自心头氾滥的,是痛、是愧,更是苍凉的茫然。
蓦然,一只手搭上她的肩:“笄月!”
她惊跳起来,猝然转头,提到胸口的气在见到来人后安心地压了下去:“导者,是你们呀!”
“笄月,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是不是不舒服?”银杏也被她的惊跳给吓了一下。
“不……没事。”笄月挤出笑靥言不由衷地搪塞,比了个请的姿势,带两位指导师到屏风后:“坐!”
“不了,我来只是想对你说些话,说完就走,免得吵到小日休息。”说话的还是银杏。
笄月小心地察颜观色,尽量不露出异样:“小月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
“不,和你无关,我来是为了向你认错。”
“认错?”银杏的话一出口,立刻换来笄月摸不著头绪的疑念。
“是的,认错。”银杏执起笄月的手,忆起过去段段往事,忍抑不住激动:“小月,请你原谅我。”
笄月的惊讶非言词足以形容,人界的习惯用语脱口而出:“老师,你这是……”
“是我不该,错以为是,把扭曲的价值观与人生观教授给你们,害得你们困缚在水火中,是我的错,我没有资格当指导者,请你原谅我!”
银杏喘了口气后稍平心绪说下去:“这个错,我早就该认了,我不该只凭一个人类的行为就否定了所有人类,更不该以怨懑的心误导了你们,要不是奕霆的斥喝、盼梅寻短,我还会一直错下去,可叹的是大长老已经看不见了。”
“老师,你别这么说……”笄月被此突来之局乱了头绪,不知所措。
“不,我错的不止这些……”银杏正想说出她曾误信恶魔之言,答应交换条件以驱逐谢奕霆之事,没想到一旁的海棠却截断了她的话。
“小月,”海棠没有去握笄月的手,她的神态也不像银杏那么波澜,眼色间是种怪异的哀黯。“我也错了,我也犯了同样的错误,而且比银杏错得更不能饶恕。”
错愕中的笄月已经搞不清楚错的是银杏、海棠,还是今天怪诡的运道。
“小月,”海棠喊了第二声,缠绕著她的,有悔恨也有挣扎:“不论我们做了什么,请你相信我们只是单纯地希望你好,只是我们没有预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种局面,小月!”她喊第三声,声中是令人鼻酸的心疼不舍与请求:“原谅我们!”
笄月哽咽一声,拥住歉语连连的海棠:“我们怎会怪你们,我们最尊敬你们了,是你们教我们识字、读书,我们几乎是你们带大的,怎么会怪你们?”
“不怪就好……我可以安心了。”海棠的眼神又空洞起来:“我考虑了好久,一直拿不定主意究竟该怎么做,小月,你帮我做个决定好不好?”
“嗯!”笄月举袖拭泪,没留意海棠言情间的不同。
“我这辈子,只爱过一个男人,我爱他好深好深,我们曾发誓要永生相守,我一直相信这个梦,可是他却负我而去,我的梦碎了……”海棠机械化地念著,似乎没有感情:“小月,告诉我,我该不该再相信梦的存在。”
“当然要相信!”笄月坚定地吐言:“有梦才有希望,才有可期待的未来,我们精灵依恃的不就是梦与勇气吗?虽然梦想必须付出努力和等待,但我相信只要决心不懈,总有一天摆脱得掉加诸在我们身上的困厄。”
笄月斩钉截铁的奋语,激励了沉茫中的海棠:“有梦就有希望,有可期待的未来……”笑靥,自泪眼中升华:“小月,谢谢你帮我做了决定。”
她置在怀中的手猛然抽出,亮晃的刀影骇得银杏尖喊:“海棠,不可以……”
在间不容发的刹那,一道黑色箭流穿破屏风击飞了海棠,震开了笄月。
海棠碰然有声地撞上墙壁又坠回地面,鲜血狂吐。
“海棠……”银杏拔足奔过去扶著她:“海棠,你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刀,已不再闪亮,因为它已没入了海棠胸膛;血,像激流般汨汩地喷泄而出。
一旁的笄月,早已丧失了神智,只能瞪大眼睛,瞪大眼睛……
“为什么?”银杏的脸上画满了无尽的痛楚,一手扶著她,一手仓皇地捂著刀伤口,试图遏止不住奔放的鲜血,但是血仍狂肆著它的赤艳,染了两人满衣的血泪。
海棠咳著,喘著,她哑然地笑笑,眸里是宁静的神采:“我……想追随我的梦。”
“你这是何苦?”银杏泣不成声地说:“这就叫赎罪吗?”
“这个决定……”她又大吸了一口气才发得出声:“我早就该做了,六十多年行尸走肉的日子,我……再也不要了。”
颤危危地掏出蓝羽,湛蓝的孔雀羽沾了海棠满手的血,看去更觉异丽,海棠将它递给银杏,不忍猝睹的容颜上,除了血之外,竟有朵笑:“我很高兴……没有被它诱惑。小月,谢谢你,我觉得……很快乐很快乐,原来追随自己的梦,是这么轻松,真的……谢谢……”眼,闭得安祥,眼缝中还溢落了两滴泪珠。
银杏感觉到怀里的人蓦然无力倚来,颤抖地摇摇她:“海棠姊?海棠姊!”
你将会看到灭亡!“不!不!不!”银杏尖叫起来:“不要!”
笄月被银杏的尖叫撼醒,她呆然直视银杏怀中已不再呼吸的海棠数秒,退后了两步,倏地掉头,撞倒了屏风,而她就像被定住般,看见了那端的笄日。
他笑颜灿烂仿若日星,一脸骄傲地半坐在床上朝她甜甜地唤:“姊姊,你看,我有力量了,我能保护你了,我能保护你了!”
这句话有如诅咒一样不停地重复,不断地轰炸她的脑际,银杏的尖叫声,笄日自得的呼唤声,海棠临终的遗言,一句句,一声声,迥响再迥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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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什么原因?”她板著脸朝弟弟厉叱:“到底为了什么大姊要把你关起来?”
面对盼樱的愤怒,盼楚没有一丝畏色,只是一迳垂颜以对。
“你!”盼樱痛心疾首:“小楚,二姊问了你几声,你连一声也不吭,难道在你眼中真的已经没有我这个二姊的存在了吗?”
“不是的!”盼楚终于有反应,愧疚地反驳:“姊……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啊!”
“不用解释!照实说,一件一件地给我说清楚!”盼樱当然不会以为盼梅会激烈到自杀的事只有单纯的一件,脸色自盼楚淋得半湿和奕霆踏进梅轩之后就没好过:“梅姊服毒命危的时候,你在哪里?”
盼楚头垂到快呼吸不过来,但仍躲不去心头的自责以及面前的压力:“温室。”
盼樱看小弟这样,她何尝好受,但她必须问出一切,她不要当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她的大姊自杀,为的竟是把小弟关起来?这是什么道理?其中有什么不得告人的隐密?为什么大家都瞒著她?“告诉二姊,大姊为了什么要把你关在温室?”
盼楚默伫半晌,就是没出一丝声音。
“我这个姊姊真的做得这么失败吗?连问句话你也不肯答。”
“樱姊!”盼楚抗议地抬起脸,这才让盼樱看清了他脸上的泪痕盈珠:“我没有骗你,这整什事我真的不晓得要怎么说,就算大姊现在站在这,我也是挤不出半个字来呀!”
“盼樱,别再问小楚了。”一束稳重的声音,加入了这对姊弟的谈话,苏枋刚喂盼梅喝过药汤,显得有些疲倦,他在小厅坐下:“知道了又如何?小楚刚被关了两天,他应该比你还想了解发生了哪些事,你为什么不等奕霆回来再问他?”
盼樱被苏枋一语点醒,想起弟弟被关了两天,吃没得吃睡没好睡,必然受了不少委屈,不觉中酸楚又染上鼻头,拉著盼楚坐下,呵护地问:“饿不饿?有没有冻著?”
盼楚闷闷地硬是把两天来盘据作乱的恐悸、惊臆与不安全扫进心田,他爱他的姊姊,他不要他的情绪影响她们,正如大哥所说,他该好好为她们想想了。
“樱姊,对不起!”他不止欠她一句对不起,也欠大姊一句抱歉:“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不该惹梅姊生气的。”
盼樱瞧他这副忏悔莫及的自责,天大的气也消了,谁教她是姊姊:“好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难过也没用,打起精神来才要紧。”
“对对对!打起精神来才要紧。”岩桂摇头晃脑地晃进梅轩:“亲亲小樱子,认识你到今,惟独造句话讲得最中听。”
好不容易才定下怒涛的盼樱闻见此生冤家又来搅局,忿得银牙直挫:“岩桂,你想和本姑娘吵架是不是?”她狠狠地赏他白眼,要是他敢和她打哈哈,她就来段“全武行”,让他“确实”地“记录”她发起脾气的“悍”!
知她如己的岩桂哪会忽视她眼瞳里的闪光?她的泼辣他可是领教过,怎敢再在她气头上时捋“虎”须?当下马上陪笑脸,挨近了她身边转了圈,趁她还摸不清他打什么主意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偷了个蜻蜓点水的吻。
“你……死岩桂!”
当盼樱回过神来羞啐时,岩桂已远在一尺开外窃笑:“不气了吧?”
“气!”盼樱虽然咬牙切齿,但对这个命里克星就是没皮条:“再气下去就变球了!”
“好啊!”岩桂不知在好哪门事,笑得更贼:“球有什么不好?”
他这一笑,笑得盼樱“迷了魄”傻傻地随著他的语意反问:“球有什么好?”
“好处可多了,你忘了你最迷的人界小说吗?那上面不老是写些女主角‘带球跑’,然后就得嫁给男主角吗?”
苏枋闻言差点没把正要喝下去的茶喷个满天,急急咽下茶水,咳得一张脸红得几乎可以在上面瞧出微血管分布图;盼楚也嗤笑得险些跌个四脚朝天。
反应比男士们慢半拍的盼樱会意过来,俏容生霞,胀得醉颜酡红,气苦地睨著「姿态潇洒”的岩桂,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只能跺脚哼气。
素来严谨的苏枋,竟也兴起幽上一默:“想不到岩兄竟也风流得很呐!”
这迷汤,可把岩桂给捧得忘了他是谁,躬身作揖地道:“好说好说!”
“说什么啊?地震吗?”奕霆一踏进梅轩就耳闻各种“音效”,其中又以“地震”最为动听,不由得有此一问。
“大哥!”盼樱一见救星,人就像乳燕归林般奔向他:“岩桂欺负人家啦!”
“人家在哪里?”奕霆放下手里的餐点四下张望:“没有哇!”
“大哥!”
奕霆揉揉她的刘海,笑说:“先填刨肚子再来喊中气会比较足,小楚,你也饿了吧?”
盼楚感于奕霆的有心,回柘轩换下湿衣之余竟也顾及他两日未食而带来食物,忆起先前的不礼貌,不禁腼腆地以点头表示感激。
奕霆安抚下两位弟妹后,使个询问的眼色给岩桂,岩桂回给他黯然的摇头。就这么个简短的动作之中,奕霆便得知了岩桂去日轩的结果,原来浅绽的笑,又隐退了去。
虽然小月已有觉悟,但要她完全承认笄日已化身为魔谈何容易呐!
遥思中的奕霆下意识地微抬下颚望向天花板,专注地凝神历游不属于精灵界的境地,本来容不下旁物的视野里倏然浮现了一团影,愈来愈清晰。
“大哥,你怎么了?”盼樱敏感地注意到明显冻住身形的奕霆怪异的举止,循著他的视线瞟左,哇地一声弹跳起来:“你是谁?”
他慢慢自空中降下,待脚著了地之后还挥了挥衣上的灰才漾开笑容:“怎么你们精灵界的开场白都是这句?”
奕霆还没有机会发声,岩桂就站了出去:“魔尊,你又来耍什么诡计?”
“魔尊?”盼樱掩口诧喃,不远处的苏枋也露出敌戒之色,没有人留意到盼楚在见到魔尊之后若有所思的神情。
“唉……”无情叹了口气:“小伙子,我可是好心来报佃讯,为了表示慎重,还特别站在你们面前亲口相授,怎么你们还不满意?”
“少发话,你还想挑拨什么是非?”岩桂全神戒备,毫不被无情的讪嘲影响,盼樱和苏枋也摆开架式严阵以待。
奕霆看出眼前的魔尊不是上次那道幻影,而是真实的实体,再细审他瞳眸内的兴奋得意,心头已知必有事发生。
“魔尊。”几番思虑,他终于问了出口:“你到底耍什么?在这场灾难里你会得到什座好处?”
无情的眸光闪了两闪,笑中渗了欣赏之情,不再讥诮:“为什么这么问我呢?”
“因为我想不透。”奕霆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又抓不住:“你没理由要费这些心思制造混乱又处处希望我们能解决它。”
“哈哈……”无情的笑声粗犷,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聪明的人类,有一种人,他行事没有规则,也不需要理由,你当真以为我魔尊会希罕那一两缕没有主见的灵魂?你们错了,我之所以会费这些心思是因为我想看看精灵的梦与传说,孰胜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