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八点。」尚杰摇头。
「老兄,我跟你不一样,我明天一大早就有课要上。」杜又铭边起身边说:「二乔,这几天妳先待在我那里,没问题吧?」
二乔楞一下,感觉几百双眼睛都在看她。
「不好意思,要打扰你了。」很慎重的点头。
谢明美叮咛说:「妳不必勉强,二乔。如果实在不行时,妳马上跟我说,我会把明珠她们赶回去。」
「谢谢妳,明美。」
「又铭,二乔就交给你。半夜可不要变身成狼人喔。」
「这我可不敢保证。」杜又铭哈哈笑起来。「走吧,二乔。」
「那我先告辞了。」二乔慎重有礼的弯身鞠个躬。
这个旧石器时代的动作惹得几个人又是一楞。
「我也回个礼吧。」尚杰大方的搂住她,给她一个吻。
「改天见!」大林、BB都亲了亲她的脸颊。小莉则结实给她一个大拥抱。
男男女女那么多,人影晃来晃去,二乔觉得头昏起来。幢幢光影中,她眼目的世界变得一片模糊,闪了又暗,暗了又闪,直到占据她全部的视觉感官。
☆ ☆ ☆
「早。」走进兼饭厅的厨房,二乔尚未坐定,杜又铭便端了一盘烤好的土司及荷包蛋,和一杯果汁到她面前。
「谢谢。」在杜又铭的住处待了两天,一直吃白食,二乔过意不去,想帮忙炊煮打扫,但杜又铭一个人住惯了,自己会料理,两个人便协议轮流做家事。
「我刚刚接到尚杰的电话,要我提醒妳,妳待会跟他有约。」
「嗯。」二乔点头。尚杰相当积极,她发现自己并不排斥那种感觉,甚至享受他对她的殷勤。
「是吗?那就好好玩。尚杰对女孩子一向很体贴,也很绅士,不会乱来。」杜又铭勾勾嘴角,咬了一口上司。
二乔默默吃着早餐。杜又铭想起什么似,抬头说:「住得还习惯吧?如果不习惯,妳尽管说,我再想办法──」
「不,我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了。还有,对明美小姐也是。」
「妳不必太在意。如果嫌麻烦的话,一开始我就不会答应。妳也不必觉得欠我什么,说不定哪天我就需要妳的帮忙。」
「你的说法和明美小姐一样,你们,呃──」一些话忽然跑到喉咙口,二乔连忙将话吞下去。
「没关系,我不介意。」杜又铭看出她的疑问,说:「妳想问我和明美的事,对吧?」
二乔点点头。「你和明美小姐感情应该很好吧?」她这般叨扰,总觉得好似不知趣的介入什么。
「算是吧,我也不知道。」杜又铭微微一笑,回个不确定。「我们认识好几年了,彼此欣赏。不过,她大概比较喜欢大林。她跟大林曾交往过一阵子,应该也还没分手。」
「啊?」二乔楞住,筷子停在半空中。
对她的惊讶,杜又铭一笑置之。
「男女的事,其实就是这样,没什么道理。这个时代,大家都有个信念,喜欢就去追求,感情的事也是一样。男女间也不再狭隘的只能做情人不可。而且,现在已不强调从一而终或委曲求全。当然,能白首偕老的话,自然最好,但如果彼此不合,或遇到更适合的,强求对方牺牲忍耐,未免也太残忍。对自己忠实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说不上觉得哪里不对劲,二乔困惑极了。「我以为你和明美──」
「我跟她之间,当然也不是不可能。我跟大林,还有她,都是朋友,未来会变成怎么样,谁也不晓得。」
二乔看看他,觉得这个男人好包容。如果是她,她应该会选择这样的包容吧。
「呃,我听明美小姐说,她并无意生育小孩……说真的,我很羡慕她那种笃定。」她想,杜又铭应该知道关于她的一些事了。
「这倒像她会说的话。」杜又铭温温一笑。「明美有她自己的想法,而且相当坚持。其实,这个社会看似很开放了,人还是没变多少,生物性改不了。整个社会的两性观念,关于生育的看法,还是很传统,对女人的要求也总是比较严苛。甚至连女人自己,也摆脱不了这个观念,到了某个年纪,如果不结婚生子,好象就变成了什么残缺似。没办法,生命就是这样延续的,不结婚生子的人,总是被视为异类,身为女人的压力就更大了。
像明美那样,其实也是很辛苦的。她能坚持自己的想法,这一点,我倒是很佩服她。」
「是啊,明美小姐真的非常了不起。老实说,当我听见她说『婚可以结,孩子一定不要生』时,真的非常的惊讶。孩堤时尚可以说说这种任性的话,但──」她摇了摇头。
杜又铭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他听谢明美大概说了一些。他没说破,喝了口果汁,说:
「不管时代怎么变,传宗接代这回事还是改变不了。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人类无法长生不老,希冀有后代,是潜藏在人类基因里的欲望。以男人的立场来说,有了后,才能继承他的理想,不然一切的奋斗努力就变得空洞没意义,甚至没价值了。更粗鄙一点的说,等将来又病又老,身旁有儿女伺候,也才不会太寂寞、太孤单可怜。就是这样,自古以来,人类的想法其实并没有改变多少。」
「那么,你呢?」二乔忽然问。
「我?」他似乎没料到这个问题,连连喝了两口果汁,才说:「嗯……我啊,我觉得顺其自然就好。」
「顺其自然?」
「嗯。」杜又铭像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越过二乔的身影,看着窗外。「妳说我不切实际也好,我比较向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意境,追寻所谓另一半的灵魂。有了孩子当然也是好,但如果没有,两个人相知相惜过一生,也是很好。对我来说,爱情是爱对方那个人,其它的一切,将来会发生或不会发生的,我考虑不了太多。」
气氛沉静下来。坐在那里,二乔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他不是光藏,但他和光藏一样。从一开始,光藏看见的,就是她这个人,而不是会不会生育的女人。
「啊,时间不早了,我得出门了。不好意思,要麻烦妳洗碗了。」杜又铭看看表,一边起身,匆匆把土司塞进嘴巴里,又囫囵吞了一大口果汁。
来不及了,他今天注定迟到,为人师表却立了一个坏榜样。
☆ ☆ ☆
吃完了气氛优雅的烛光晚餐,尚杰又带她去看了浪漫的午夜场电影,才护送她回去。夜气凉,他体贴的脱下外套给她披上,小心翼翼的牵着她,捧在心头上。二乔恬静又顺从,柔到了底,晶亮的双眸漾得出水波。
「这里就行了。」到了大门口,二乔含羞的抬起眼。她简直不敢相信,她竟然和一个男子厮混到如此夜深。
「嗯,妳进去吧,我在这里看着妳。」尚杰含着蛊魅的笑,撩了撩她发丝,轻轻给她一个晚安吻。
二乔红红脸。这种被呵护、被宠爱、捧在手心上的感觉,让她像醉了酒似的昏然。
「二乔──」开了门,转了身,尚杰又追住她。「妳看我,这么不舍。我有没有跟妳说,第一眼我就被妳吸引了?妳真是非常特别,美丽又迷人──」
甚至连甜言蜜语也是,教她如一口气喝了一坛滋味强烈的陈年老酒,醉沉沉。
「谢谢。」她眨眨眼,眨一点被称赞的虚荣。
尚杰的称赞、呵护体贴,让她觉得,她真是美丽的,是令人悦目的,尽有资格权利,是应该被宠爱的;而不只是个不会生育的女人,因为功效不彰,理所当然该被嫌弃。
「快进去吧,又铭一定等得不耐烦了。」尚杰笑着替她打开门。「其实妳可以到我那里去,我很欢迎的。」
二乔微笑没答话,对他摆了摆手道晚安。
上了楼,她还没开门,门就先打开。杜又铭手上捧了一大束红玫瑰,等着。
「对不住,这么晚才回来。」她瞥见桌上一碗面食。「今天轮到我煮饭的──」才住不到一星期,她就破坏协议。
「没关系,不必放在心上。」杜又铭不以为意,给了她一杯温开水。「好玩吗?」想起手上的花,递给她说:「啊,这个,给妳的。大林请花店送来的。」
「给我的?」二乔有些惊喜,双手捧着那一大束的红艳玫瑰。「好漂亮!他真的要送我?」
对她的惊讶、不敢置信,杜又铭忍不住笑起来,说:
「当然!鲜花赠美女。大林这个人其实还挺浪漫的。」
「呃……」二乔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太过得意忘形,放下花,吶吶地说:「杜公……呃,先生……」
「叫我又铭就可以。」杜又铭觉得奇怪,她怎么突然吞吐嗫嚅起来。
「呃……又铭,我……嗯,那个,我这般……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忘形、太不庄重?我应该自矜自重的,可是我却──」
原来她担心的是这个。杜又铭摇头,说:「不会的,妳千万别那么想,我一点都不觉得。」他打趣说:「再说,妳长得像朵花,招蜂引蝶是尽本分,不算招摇。不必担心。」
「我知道你在说玩笑话。」二乔放下心。喝了口水,说:「不瞒你说,尚杰那般呵护待我,我有种被宠爱侍候的乐趣与虚荣。我这般是不是很糟糕?女人是最忌讳恃宠而骄、爱慕浮华虚荣的──」
「停──」杜又铭伸手掩住她的口,神色诚恳认真,说:「我说二乔,妳可以再对自己好一点、大方一些。享受被男人宠爱的乐趣,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相反的,那是应当的。懂吗?应当的。」
啊?应当的……
「所以,妳就放心享受尚杰的体贴、讨好吧。尚杰很有绅士风度,跟他在一起,不会不愉快。应该很好玩吧?」
「嗯。」二乔总算又微笑起来。「他带我去看一种会动的图画,画里的人物非常逼真,居然像活的一样,十分的神奇,让我大开眼界。」
她说的是电影吧?杜又铭不禁睁大眼,不敢相信。
「妳该不会连电影都不知道吧?二乔。」
「啊?」二乔一脸迷惑。
杜又铭甩个头。「希望妳不会介意,明美她跟我提过一些有关妳的事……」不行!他实在无法相信。「妳到底是住在怎样的深山林内?居然连电影都不知道。电视呢?妳总该听说吧?不,上次妳连PUB也不晓得。那么,KTV呢?保龄球馆?咖啡馆?书店……」说到最后,几乎变成了自言自语。
「我……那个……」二乔无法解释,总不能对他说她从唐朝来吧。「真抱歉,让你这么吃惊。我其实,呃,第一次看到这么广大的世界,对一切一无所知……」
杜又铭不说话了,抱着双臂静静看着她,看得二乔忐忑不安起来。
「那么,」他终于开口:「妳看过海吗?二乔。」
「海?」二乔下意识地怔楞一下。
这样就够了!
「跟我来!」杜又铭再也忍耐不住,不由分说的抓起二乔冲了出去。
☆ ☆ ☆
「我只要心情不好,就会来看海。」杜又铭牵着她,停在一块岩礁上。
眼前晦暗一片,二乔什么也看不见。感觉好象有丝丝的细雨,无声的钻落,落在她发鬓,落在漆黑的海面上。
「这是太平洋。」只有海浪声,沙沙隆隆的,既澎湃又沉静,轻轻一溅,就溅入心田。
「这就是海……」二乔喃喃,极力想看清发出那种辽远澎湃声的海。
「会冷吧?」杜又铭脱下外套给她。「我喜欢晚上到海边来,骑着机车夜驰在滨海的公路上。很糟糕对吧?为人师表却这样胡来。」
二乔没有直接响应,反问:「你这样快乐吗?」
「嗯,快乐。所以尽管我觉得糟糕,还是一直很理直气壮。所以,二乔,」他顿一下。「妳离开家乡是对的。这世界那么大那么广阔,值得妳闯一闯。」
这个时代的人的确像飞燕一样自由多了。没有了皇帝,没有了非遵从父母命不可的婚姻,也少了很多的无可奈何。
乌云开了,露出了天河,闪闪点点的星子垂了一空。海面亮了许多,浪潮从无形的声音变成有形的广阔。
「啊!」二乔不禁叫出来。
原来,海是那么的宽阔。
「妳抬头看看,」杜又铭说:「那是银河,北斗七星在那里──很漂亮吧?那是织女,那颗是牛郎,看到没?」
哇!看到了!二乔孩子气的笑起来。突然,一抹灰青的云影飘忽的掠过她的心。
「长安城在哪个方向?」她怔起来。斗柄已南指,那么,长安城应该是在……
「长安?」杜又铭以为听错。「妳是说西安吧?离这里很遥远,在日落的方向,那边──」他伸手指向西边。
「那边啊……」古往今来的次序已乱了,地府的小鬼是这么嚷嚷的。二乔忍不住苦笑起来。
「怎么了?」见她一下子消沉,杜又铭觉得奇怪。
「没什么。」
不知道到底离开有多远。因为没有答案,二乔不再去想,转身面对海面。
寂静的海浪声,沙沙隆隆,砰一声,碎溅在她身上,她惊叫起来,又抑不住笑,撩着潮湿的衣裳;杜又铭连忙将她往后拉,太急太匆忙,没站稳,两个人一起跌到细沙上,干脆就那么躺在沙上,仰望着夜空。
「这样看着,天河彷似在浮动。」二乔伸出手去抓。
「那是因为地球在移动。」杜又铭学她伸手去抓。
「这样呀……」二乔似懂非懂。
两个人就这样躺着,跟着天河一起飘浮,你一言我一语,说一些风月,聊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语。
等地球转了一圈,天空中那些偷窥的小眼睛也知趣的躲起来,一夜风花雪月的凉语,散落成一地的细沙碎屑。
天亮了。
杜又铭拉起二乔,拍掉身上的沙粒。一望无际的汪洋一下子窜到她眼前,二乔不提防吓了一跳,连忙抓住杜又铭。这才真正见识到辽阔深邃的海洋。
「来吧,」杜又铭拉了拉她。「去看日出!」
太阳从海里升上来,海波潋滟,流金似闪闪在跳跃。第一道光,就那么照映在他们脸上。
第十一章
二乔!
妳要等我!妳千万要等我!
跌跌撞撞的出了蔡州城,光藏不断的狂奔,不停的吶喊。初雪融在他身上,他那身单薄的僧衣随着风飘飘荡荡。
被藩镇军掳到蔡州后,他每日念经祈求;过了半年,他们总算才放了他。长安城遥远,他只怕要赶不及,怕去得太晚,再见不着二乔。
他不停的赶路。渴了就喝溪水,饿了就吃向人教化来的残羹冷肴;天色晚了,便早早在破庙或残旧无人的屋子将就窝歇休息。
从蔡州经许州,过郑州,一路奔驰,好不容易到了河南府,清俊的脸庞满是尘埃,一袭僧衣也变得残破旧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