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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不做鬼  第10页    作者:镜水

  「妳陪我。教我。」他低沉道。

  他自己没察觉有何不对。但听来宛如要求的说法,却教她极是讶异。

  「我没有办法教你什么,有些事情,你要自己慢慢地了解才行。」她也不能……一直陪着他。想到此,她暗暗地咬唇。

  慢慢?

  「我没有机会了。」

  「你……」终于发现细微的不对劲,孙望欢一愣,抬起眼睫。他常会对她讲些怪异的话,那没什么,只是……她不禁蹙眉问:「你身子是不是不舒服?」语调虽然依旧冷冰冰,但好象没什么力气的样子,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

  「小姐,那个时候,妳为什么要我离开妳?」他彷若未闻,仅冷声如此问道。

  「你怎么……」

  「妳为什么要哭?」他又问。

  她默默收起笑容,只是看着他。

  「为什么?」

  面对他毫不婉转的问题,她无言好一会儿。随即踮起脚,举高双臂,捧住他冰凉的脸。

  」宗政,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好不好?」她虔诚又真挚,认真说道:「我什么也没有,只有你而已。在这世上,我只有你了。」

  他的眼睛里映出她真心的容颜,又感觉到胸口有东西跳动。

  喀搭喀搭,像是车轮滚动一般,掌控命运的轮回一直悄悄地往前行进着,没有停止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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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自己腕节上的玉镯摘下,和写好的信一起放在桌面。

  孙望欢拿起自己没什么东西的包袱,打开房门。脚步踌躇跨不出去,她知是自己心里有所留恋,便轻轻地吸了口气。

  「要走,就不能回头。」提醒自己,断然反手关上房门,跟着往后门而去。

  守门的认得她的长相,知道她是和宗政一道的,每次瞧她的那种暧昧眼神不三不四,她清楚那是代表什么。不过,那也无所谓,她一点都不介怀。

  她在韩府,只能算是个外人,就算下落不明,也不会有人关心,她就是看准这点,只要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顺利离开了。

  出府之后,她要继续向南走。一定……会有尽头的吧。

  今儿晚,只见黑云,依然没有月。

  长长走廊空荡昏暗,西边的客房本来就离主屋有段距离,又以空房居多,夜深,这么安静也是应该的。只要小心点,不会有人发现。

  韩府占地广阔,白天的时候还好,一届晚,就像容易走错迷路似的。

  好象有一道黑影从眼角余光处晃过,她刚好拐弯,微愣,下意识转首一看,什么也没有。

  就在她发怔的当口,背后又袭来一股冷凉的气息。她犹豫回身,入目的只有一丛丛静谧的树草。

  「啊……」轻呼一声,抱紧怀中包袱,她加快足下速度,心跳得狂,怕的不是什么暗夜出没的恶鬼,而是、而是--

  黑暗长廊的一头,修长的身影截住她的去路,她喘息着停下步势。

  「妳要去哪里?」

  冰冷而低沉的嗓音,乘着夜风进入她耳里,有那么一点飘摆不定的虚浮。

  「我……你不是睡了吗?」孙望欢讶异地瞅着宗政明被夜色遮去一块的苍白面容。

  他几乎每晚都会在她门前守着,一直要到夜半才会离开。现在已经丑时,她是确定他回房了,才行动的啊。

  「我没有睡深。」他的半身隐没在柱影之中,平冷说:「睡深了,起来妳就会不见。」

  她整个人呆住。猛然间心一酸,说不出半个字来。

  那年,她赶他走,在他被宗政老爷带走的早晨,她没有送行,要别府里的大婶告诉他,她已搬离那里,而且再也不回去。事实却是她躲在桌子底下,紧紧抱着膝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就怕他来找。

  忽然想到宗政晓曾提过的鬼影……她低「啊」了声,突兀地睁大眼。

  「你……自从和我重逢,你就一直没睡深过,在府里这样走来走去?」

  「是。」

  她凝视着他,好气好气。气他,更气自己!

  「为……为什么?」深深地低下头,她咬住嘴,语音虚弱。

  为什么要让她如此牵挂?为什么要教她放也放不下?心里对他好恼,压在胸前的包袱令她就要不能喘息,双手使劲握成拳,无法克制地抖了。

  身体可以离开他,眼睛可以不看他,但是她的心却绑了绳子,系在他所在的地方。不见他七年,她忘不了他。这次,她还是选择逃跑,但是,其实她早就在躲藏桌下的那一天,就完完全全地深陷了吧。

  「宗政,你喜欢我吗?」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只是抽气般地道:「你知道吗?其实我好喜欢好喜欢你。我也好喜欢娘,好喜欢爹,但是他们都死了。哥哥姊姊不喜欢我,他们恨我,认为爹娘都是被我给害死的,我真的不晓得自己是不是一个不吉祥的人,我只知道,如果你也不在了,我一定会非常……非常地伤心。」

  她垂着脸,没有让他看见表情。

  宗政明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她的命格注定孤苦一生,没有亲缘,她的爹娘会逝世,只是因为阳寿已尽,也是由于他们拥有壮年病逝的命运,才会成为她的双亲。那仅表示因果关系的顺序,跟吉祥与否无关。

  她的兄姊,也因此和她断去亲缘。一切,是在人世之前就决定好的事情。

  「宗政,我希望自己能时刻存有盼望欢喜,这样,我就不会愧对爹娘给我的名,等有一天见到他们的时候,我才能笑得出来,所以我会把很多事情都忘记。我本来也想忘了你,但是,我花了七年都做不到,再见到你,我好高兴好高兴。我想和你亲近,却又害怕太过亲近……我太贪心了,在遇见你的第一天,我就应该走了才对,却偏偏又想把握这个上天给我的缘份,只要几日也可以……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以为心里能够很平静,结果却完全不是那样,我真的好害怕,我愈来愈舍不得离开你了……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无法停止去想你会不在的那一天;你在远方,至少还能让我想念,如果你就在眼前失去,那我……那我……」她犹如自言自语,陷入每段让她伤痛欲绝的回忆,那样不安地倾诉着。

  极轻的声调好似薄脆琉璃,稍碰就成碎片。

  她的那种叫作「喜欢」的情感,如丝似线,细细地缠绕在他身上,却又压抑和苦痛,重叠太多太纷乱,他不是首次感觉,但却从来不能分辨那是什么,又何以名状。

  他想要成为人。如果真的变成人,就可以了解和懂得了。

  但是,却没有时间了。

  脑壳发胀起来,他面无表情,直到再也难忍,才不觉抚住额间。景象于眼前扭曲,不再只是虚无缥缈的黑影,真实并且清楚地显现着。

  长得像马和像牛的巨汉,几乎有两个人高,一直都在他的左右。长长的铁链拖地,那幽冥冷绝的声音在耳边重复说着:

  「有错误,就要导入正轨。」

  「--咦?」孙望欢霍地吃惊举首,不禁左右望了望。

  长廊上明明只他们二人,刚才的一瞬间,却好象听到别人说话。

  那是一种,彷佛由地底深处传出来的阴沉话声。

  「小姐……我……」

  虽然是夏夜,夜风却显得不寻常的凛冽,宗政明的言语宛如被平空扯散,传不到她站立的这边。

  「宗政?」夜色突然变得异常浓重,黑得连他的轮廓也看不清,她只迟疑了一下,随即很快地朝他小跑步接近。「宗政,你……你不舒服?」发现他抚着头,她慌张地问。

  想拉下他的手,却发现他连衣袖也湿了。

  他的皮肤渗出大量汗水,襟口颈间亦汗湿一整片,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人体是暖,汗液微温,他的身躯向来较常人更冷,那汗,也是吓人的冰。

  就算是天热,一下子跑出这么多的汗水也太奇怪了。

  「你、你怎么了?怎么了?」她仓皇地不知所措,察觉他有些站不稳,赶紧探臂扶住。他整个人像是霜雪,冻得手都会疼,她没放开,只是当真吓到了。「是不是很难过?你等等,忍耐一下,我带你去找人帮忙--」

  「我……小姐……」他想要出声,却不若平常容易。「我是一个……」

  「你别说话了!」

  心里万分焦虑,只盼三更半夜能够马上找到大夫,着急地搀住他往前走,却让他一把抓住膀臂。

  他紧紧握着掌心里的温热,那个能够让他感觉到自己有所血肉的唯一存在。

  前世和今生,在记忆里交织成一片诡谲的密网。抬起那双太深黑的眼眸,他满面冷汗,脸色青白的恐怖。

  冷冷的嗓音,喑哑地说道:

  「小姐……我不是人。我是一个鬼。」

  本不该投胎转世,因为误入轮回,所以,才会得到这个不在既定命运之中的躯壳。

  如今,却是到了该被收回去的时候。

  第七章

  「大夫,怎么样?」

  「嗯……范师傅,表少爷的病好生奇怪。没有发热的现象,却大量出汗,全身又冷得如冰似。非风邪,亦不像寻常热病,这……」行医四十余年的年迈老大夫垂眉,脸色难看,欲言又止般,压低声道:「倒是和当家很是相像的病症。他们表兄弟俩短时间相继患病,也许,这怪病有传染性。」

  「什么?」在旁边偷听到的宗政晓吃一惊,急忙捣住口鼻,退开三大步。

  范师傅看他一眼,确定他并没有打算嚷嚷跑出房门,这才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望向一直站立在角落的素颜姑娘。

  她唤什么名字?好象是孙望欢吧。先前从门仆那边听闻有如此一位姑娘的存在,还以为会是个带有风尘气息,又或美艳动人的女子,没想到,只是个相当平凡的姑娘。

  会这样独身跟着男人,难免让他有先入为主的想象。范师傅心里感觉惭愧并且失礼,无论对方有何理由同行,此时,那双眼眸里所透露出来的真诚关心,都是不容置疑的。

  打从他和老大夫被宗政晓带进门,这姑娘就动也没动过了。

  想到还有一个人也病倒了,范师傅担忧地叹息。

  「范师傅,我先给表少爷开昨日给当家的同一张方子,稳住他们的气血,希望他二人吃了会起作用。」老大夫将药方递给范师傅,随即背起药箱,面色凝重。「我现在就回去,好好查查这是什么病。」

  「有劳。」范师傅恭敬送走老大夫,一回头,望见少年害怕地贴在墙边,他上前,温声道:「你家公子还有我的主子,他们两人生病的事,暂时别张扬出去,知道吗?」

  「呃……嗄?」宗政晓迟钝地瞅住他。

  「避免造成惊恐,弄得人心惶惶。」

  范师傅直接道出理由,让宗政晓立刻明白了。少年以点头作为响应,他便道:

  「你不愿意的话,可以不必待在这里。」

  闻言,宗政晓一双眸瞠大,很快地摸到门边,范师傅再次提醒道:

  「记得我说的话。」

  宗政晓用眼神表示听进去了,随即一溜烟地疱走。

  范师傅疲惫地揉着额问,其实为照顾韩念惜,他已两夜没有合眼。望着床上的宗政明,他微微皱眉。

  这病,来得太突然,太没有预兆,也太……巧合和诡异了。

  床边的姑娘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他想着这病如果会传开,那就不适合让其它人接近病者。但是,他自己也无法不去探探那个人……

  「哪……」

  正待离去,孙望欢突然出声,范师傅虽然惊讶,却也停住脚步。

  「有什么事吗?」他态度和善。

  「你是……范师傅吧?请问你……他……」她始终垂着眼,凝视床上不曾睁开双目的男子。「他得的病,是会让别人也得到……而且难以康复……是像痲疯病那样的……病吗?」

  她的嗓音相当轻细,尤其是最后两句,不专注点大概根本听不到。

  范师傅沉吟良久,叹出一口长气,说道:

  「对不住,在下并不知道。」

  她似乎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孙姑娘……」他的性格温良,想安慰对方。不料唤她却没反应,他再开口:「孙姑娘。」

  「嗯……咦?」这次,她迟了半晌,才宛如醒来似的抬起脸。

  看见她那副恍惚的模样,他也一时忘记自己能说些什么。只温声道:

  「也许妳该歇息一会儿。」

  「啊……谢谢好意。」她笑了笑。「不过,在这里就好。」

  「那好吧。」范师傅体贴地没多说。

  他走出去,带上门。步上长廊,一种莫名意念让他昂首望着房顶。

  昏暗夜色之下,一瞬间,好象感觉有人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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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该怎么办?」

  大白天的,宗政晓蹲在庭园里,自言自语着。

  他家公子的病也不知会不会好,这下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原本他是有目的才跟着公子的,现在变成这样,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该怎么办?

  想到宗政明有可能会病死,他就觉得好生气。

  「奇怪,他对我又不好,我干啥这么担心他?」相处大半年,害他好象不小心地生出一点点感情,他不要这样啊!「可恶可恶!他不怎么管我,也不叫我做粗重的活儿,从来没骂过我或打过我,让我吃得很饱很饱,我身上还有好多用不完的铜钱……我为什么要惦着他?他不就是……不就是、让我觉得有点像哥哥,可是他没表情像尸体,根本一点都不好啊!」

  抱住自己头,他扁着嘴抱怨。随即泄气地站直身,不晓得能做什么,但不到处去晃晃却又无法克制胡思乱想。

  行经孙望欢的房,想到这几日好象都没看到她人,这府里,除了公子,也只有她算是自己比较熟悉的人,他迟疑了下,上前敲门。

  「孙姑娘?孙姑娘?」

  没人应声。他又再喊,还是一样o/心里觉得怀疑,她该不会一声不吭的离开这里吧?

  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想法让他觉得颇为气愤难平,虽然自己也很怕公子的病,但还是留下了啊,他以为公子和孙姑娘感情不错呢。

  绕到后面窗台想要确定,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一个缝,没料有人就坐在窗边,他吓一大跳,败露叫出声音。

  「啊……孙、孙姑娘!」

  以为她看到自己了,没想到她却是在他喊人之后才抬起脸来。

  「……咦?是你啊。」孙望欢说道,随即又低下头。

  听到她这么开口,宗政晓顿时觉得自己笨到无可救药。

  算了,被发现就被发现。好奇她专注地做着什么,他索性将窗缝开得大一点,踮起脚尖瞧着。

  这一看,他可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地上推满了纸,每张都写得密密麻麻的,桌旁放着一只木桶,里头全是黑水。她该不会……从前夜回房后就没出去过?

  见此情景,想到她两天两夜都在房里做些什么,他霎时错愕地忘记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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