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要到庭院去晒晒太阳了。”包立万也起身。
清芬、言镇、包立万三人离开后,丁伯趋上前来说:“凌小姐,我去给你热一杯牛奶。”看着丁伯几天来总是细心呵护的模样,采瞳实在不忍心拒绝这个老人的好意,虽然她不认为自己的身份尊贵到需要退休的管家来服务,或身体虚弱到必须常常卧床休息、等着人家端牛奶来给她喝,但是丁伯的好意,她却无法推辞。
看他踩着蹒跚的步伐开门离去,采瞳想不透丁伯为什么对她那么照顾。这不是很奇怪吗?她当然不是第一天认识丁伯,可是以往的她,因为不想跟包家扯上大多关系,所以就连季鸣在台中读书时照顾他起居的丁伯,她都不大搭理。现在想起来,采瞳觉得自己实在太不懂敬老的道理。这样的她,为何丁伯还是照料有加呢?
季鸣凑过来扳过她的脸,给她深情的一吻后,说:“我到浴室去拧一条毛巾来给你擦擦脸。”
“季鸣!”她大大的抗议,难不成连他都觉得她像一朵风吹就倒的小花吗?“好好好,我知道,你身体好得很,可以扛起一头牛去散步,可是我想宠你呀。”季鸣环住她的腰,抵在她的肩窝上微微地发抖。“我还没有从差点失去你的噩梦中完全清醒,惟有多宠你一些、多疼你一些,我才能稍微安心一点。”
采瞳一叹。为了“能早点从噩梦中清醒”,这家伙已经连着一个礼拜把她当作毫无行动能力的废人,强行带回包家静养。更甚者,为了证明他还拥有她,从她清醒后留院观察的那几天,夜里他就开始“不规矩”了。真拿他没办法!“好吧,随便你。”
季鸣在她的唇上啄吻一记,便进入浴室。
采瞳拍松枕头,躺靠上去,有点心慌地品味这种幸福感。虽然她与季鸣已经决定共度今生,虽然她现在有好多人疼惜着,但她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幸,还没完全成为过去!也许是因为这个家里,上至包爷爷,下至随便一个扫地女佣,都小心翼翼地避免提起某个人名吧,她想。
前几天,季鸣生平第一次动用包家权势斗倒那家害她差点没命的征信社时,包爷爷与丁伯还曾经明言赞许他做得对;如此一来,他们连提都没提起过那个逃逸在外的包家女子,岂不怪哉?
采瞳吐了一口气。事实上,这不完全是她不安的理由,在心里的某个角落,她还是对自己的能力有所怀疑。在病榻上,她听到季鸣对她说的话,他的真心与绝不放手的决心,她的确很感动,却还是不免怀疑自己……真的能给他幸福吗?
唉,不想了,反正她都答应要嫁给季鸣了,或许船到桥头自然直也说不定!采瞳下了床,想先刷亮头发再休息。没想到她刚走到梳妆台前去拿起梳子时,一旁的大型衣橱突然响起一阵砰然巨响。
她好奇地走上前去,伸手正想打开门时,木门突然弹开,滚出一道人影。采瞳吓得退后一步,刚好给对方起身的空间与时间,只见银白锐芒一闪,一把匕首就架在她的脖子上。“好久不见!”来者亮出一记歹毒的笑容。
“……季、季侬?!”采瞳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她什么时候躲进衣橱里的?“没错,是我。”季侬站在她身前,匕首抵着她,逼得她节节倒退。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这是我的家,我回来有错吗?”季侬的目光狂乱,布满血丝。“反倒是你,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采瞳的脖子轻轻一转,被刀锋划出一道血痕,她痛得瑟缩了一下。“我来替你说吧,你恬不知耻,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所以巴着季鸣哥巴到家里来了是吧?我等着治你已经等很久了,从今天早上你出门,我就来等你了。你可真忙,早上先去替你那该死的父母扫墓,下午还有一堆人来串门子,哦?要是你以为你已经成功,那你就错了。”季侬一步步逼她抵在门旁的墙上。“你的命可真硬,被我耍到那种地步还能不死?不过今天你逃不掉了,因为我回来了,我来要回属于我的一切。”
她将刀尖往采瞳粉颈上的嫩肉轻轻一刺,血立刻流了下来,采瞳见她越来越阴森的脸庞,忍不住惊呼。“季鸣,救我!”
季鸣在浴室里一听见采瞳的求救声就立刻丢下毛巾冲出来。他一奔出浴室门口,就看到采瞳被一个有些熟悉的女人背影制住,令人心寒的银芒在采瞳的粉颈上闪耀着,他怒喝:“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她幽幽地转过头来,让包季鸣看清她瘦削的脸庞。“季鸣哥……”
“季侬!”季鸣是真的大吃一惊。
动用包家的人际网路,他派了不少人员明查暗访季侬的下落,可是几十天过去了,却没有确实的消息回报;他以为季侬多少有点良知,知道自己做错了,所以不敢出来见人。没想到,她不是因为悔意而躲起来。看着那把架在采瞳粉颈上的匕首,季鸣霎时明了季侬躲躲藏藏,其实是为了这一刻。
季鸣小心地往前走一步,试图不引起她更进一步的动作。
“是你,季侬。”他展开一抹轻松惬意的笑容,降低她的敌意。“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们好久没见到你。”
季侬的手毫不放松,她警戒地道:“这一套对我没有用,季鸣哥。”
“哪一套对你才有用,季侬?”季鸣看着采瞳受制于人、淌血痛苦的模样,心好痛。再忍耐一下,采瞳,再容我跟她周旋周旋吧……他默默地从眼神中传达痛苦的讯息。采瞳痛苦地闭上眼。该来的还是会来,她早知道,躲得过季侬一时,躲不了她一世。季侬没有放过他们两人交缠在眼中的情意。她冷声道:“我说了,你真的会照做吗?”“如果你不说说看,我怎么知道要不要照着做呢?”季鸣温柔地对神智不稳的季侬说。“很公平。”季侬喃喃。“首先,我要你跟这个女的解除婚约。”
“然后呢?”季鸣不动声色地问。
“再向爷爷说你决定要入主‘立万企业’。我知道,你绝对有那个能力,而爷爷也绝对会答应你的。”
“再来呢?”季鸣过分温柔的声音中有隐匿的危险。
“我要你娶我为妻,让我当包家的女主人。”季侬突然话锋一转,刀缘再度替采瞳添上另一道血痕。“如果你拒绝我的话,我马上杀了她。”
“我不拒绝你。”季鸣平静地说。此时此刻,最忌讳的就是躁动。“但是我也没有办法马上答应你。我想问你一件事:“你爱我吗?”
“爱?”季侬失神片刻,立即回神。“爱不爱有什么关系吗?”
“结婚是一对男女因爱结合。我跟采瞳是相爱的,对你却只有兄妹之情,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娶采瞳而不娶你的原因。”
“爱一斤值多少钱?”季侬嗤之以鼻。“季鸣哥,你知道吗?我就是看不惯你被这个女人以爱为名支配成一个软巴巴的男人;你现在浑身是穷酸气,都是给这个女人害的。如果你是包家其他男人,我不屑理你;可你是包季鸣,是爷爷从以前就冀望到现在的孙子,他最想把包家的主持棒子交到你手中。要不是他有这种心,要不是他从我小的时候就允诺我当你的新娘,现在你连我的边也别想沾上。”
事实上,我的确是连你的边都不想沾上!季鸣在心里说。
“季侬,你为什么一定要当包家的女主人?”看出她有发泄倾诉的倾向,季鸣一步步诱引她说,打算俟机接近风暴的核心,救出采瞳。
“因为我要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一辈子当上等人,我不要再回去育幼院当一个没有人要的小可怜,或是当穷菜贩的女儿。”季侬哀怜地陷入悲伤中说。“我从小就讨厌菜市场的鱼腥味、讨厌菜贩肉贩粗鄙的生活,我最向往你们这些穿得豪华、住得奢侈的上等人……”“嗯哼。”季鸣以极慢的速度踱到以季侬的姿势不容易注意到的另一方。“……你们的生活好高贵、好有气质,我好羡慕……幸好,五岁那年,我爸妈因为车祸去世了,过了一年,我从育幼院被接到包家来过大小姐的生活,才终于如愿以偿……”“嗯。”季鸣给她往下抒发的机会,他一步步接近采瞳,示意她不要慌张。“我那时就暗暗决定,既然我能进到上流社会来,爷爷又有心让我当他最宠爱孙子的妻子,那我死也要攀住这个机会不放手!所以这几年来我努力又努力,都是为了你、为了包家女主人的宝座,可是你说,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
季侬恨声道,一回过神来,她发现季鸣正用双手握住匕首的刀锋试图移开它,她怒极使力一抽,想从他的箝握中拔出匕首。
“季鸣!”采瞳心一颤。
一道暗红色的血流从季鸣的手肘往下滴落,季鸣毫不松手,他咬紧牙关,趁季侬正专注于与他较劲的同时,一脚踢向她的小腿骨。
“哎唷!”季侬痛得身子一低,松开扣住采瞳的右手。
季鸣马上松开双手,满掌是血地拉住采瞳往后一退,喝道:“采瞳快走!”“你想得美!”季侬忍痛直起身子,在采瞳脱离危险范围的前一秒扯住她的头发。“啊!”采瞳走不了,匕首重新架上她的脖子,季侬挟持她靠在门边。“季鸣救我!”“采瞳!”季鸣被她痛苦的表情一震,不得不先松手。
“退回去,你想干什么?”季侬恼怒地扣住采瞳,乱挥着匕首。“如果你敢再接近一步,我就马上杀了她,你一定知道,我是说到做到的!”
季鸣在无计可施之下,只好再退回去原来的地方。该死、该死、该死!采瞳在她的手中,他不能冒一分一毫的险。“你不要伤她,季侬!”
“那得看你的表现和意愿了,季鸣哥。”季侬冷笑。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拍门声。是丁伯。“季鸣少爷、凌小姐,你们在里面怎么了?”季鸣不想再拖另一个无辜的人下水,他高声喊:“丁伯,你快走!”
“是不是有事?我要撞门进来了哦。”
“丁伯,我叫你快走啊——”
太迟了!察觉到状况不对的丁伯已经使劲撞门。门一被撞开,他扑扑跌跌地摔进来,正好撞散季侬与采瞳。
“你!”丁伯尚未从头昏眼花中清醒,就看见季侬手中举着带血的匕首,他赶忙稳住一把老骨头,退到采瞳的身旁。“你怎么会在这里?来人啊,快过来——”
看到丁伯,季侬红了眼。这一老一少的两个人,一个夺走她的幸福、抢走她的男人;一个从中破坏、至今仍不罢休,她不禁恨涌上心,握紧匕首、往前一冲。
“不要啊!季侬——”季鸣看到她的动作后,差点心脏麻痹!
可是这一声已经晚了,季鸣只见血溅一地,季侬握着匕首往后退,露出衣服上全是血的采瞳与丁伯。
季侬狂笑,把匕首一抛,冲出房间,扬长而去。季鸣冲到采瞳身旁,以为她中刀了,不料采瞳却颤巍巍地扶着丁伯矮下身子。
她哭喊:“丁伯、丁伯,你怎么样?”
不得不承认松了口气的季鸣随即心又一紧,帮忙她把丁伯扶躺下来,随着血液不断地外流、生命力一点一滴在消失,丁伯知道,但是他心有不甘,他不能就这样撒手人寰,他不能……无奈他的神智却渐渐在逸失。
看着丁伯昏死过去的模样,采瞳惶恐地站起身,边后退边喃喃自语道:“我又害死了一个人、我又害死了一个人、我又害死了一个人……”
季鸣喝斥她。“采瞳,你不要胡说!快来帮我按住丁伯的伤口,我去打电话叫救护车。”采瞳双眼无神地摇着头。“不行!我不可以再靠近他,否则他真的会死、真的会死!”“采瞳!”季鸣想伸手抓住她,免得她又陷入自怨自艾的深渊,但是采瞳不理会,她死白着一张小脸,往门外飞奔而去。“采瞳,你回来!该死,不是你所想的那样!”采瞳充耳不闻,满脑子都是爸爸、妈妈、采毅、丁伯浴血的影像。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不管季鸣把话说得多好听、不管季鸣多爱她,她不祥的命运依然不会从她身上消失,反而会让她伤害到其他无辜的人。看!丁伯不正是最佳例证,他才跟她接触几天而已,就遭到这种厄运。
都是她的错!
采瞳全身剧烈颤抖着,狂乱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得找个地方躲起来,把自己藏着不被人发现,惟有这样做,其他的人才不会跟着遭殃……
快、快、快!六神无主的采瞳加快步伐往包家林荫茂密的后院闯去。
将丁伯送往医院急救,顺便处理完手伤之后,季鸣在包家警卫的带领之下,找到了瑟缩在后院一角的采瞳。
她的目光呆滞,对四周的动静几无感应,只有当有人走近她的时候,她才往林荫深处更缩进去一点,好像很怕人发现她就躲在这里的样子。季鸣蹲下身子。“采瞳。”她把头藏在两膝之间。“不要叫我,你可不可以假装没有看到我?”
“我明明就看得见你。”季鸣试着哄这只拼命自责的小鸵鸟出洞。“听我说,采瞳,丁伯已经动完手术了,他想见你。”
“我不能去见他、不能去!”采瞳的话虽然小声,但十分坚定。季鸣知道怎么劝她都没有用,干脆使出蛮力硬把她扛上肩。在采瞳双腿乱蹬、季鸣刚缝好线的手伤差点裂开的火爆场面中,季鸣总算把她抓上医院。
站在病房门口,采瞳满脸都是泪痕,不停地发抖,迟迟跨不进去。季鸣干脆抱起她,送她进去。“别怕,医生已经把丁伯的伤口处理好了,他不会有事的。”
“我不……不可以再去害人。”采瞳说来说去仍是这句,她胆怯的模样让季鸣心一紧。在病床上的丁伯听到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地说:“坐……凌小姐。”
采瞳不敢置信地看着丁伯吃力地睁开眼睛。“你、你还活着?”
“我……暂时……死……不了……”他将插上点滴的右手缓缓伸向采瞳。“对不起,丁伯。”采瞳握住他的手,看见他还活着,心情猛然放松而痛哭失声。“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如果没有我,你就不会搞成这样了,对不起!”
季鸣浓眉一锁。她果然还没完全抛开那些顾虑;虽然这几日她眉间已经比以往宽舒,看似已不在乎,但是在她的心里或多或少还是介意着那些不必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