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鸣正坐在里面啜饮咖啡,她顺手把门关上。
“嗨!”他只有在面对采瞳时,才会这么温柔。
“嗨!”采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喝着黑咖啡的他,明明眉宇间藏着很多心事,却什么都不讲,只是笑出两个淡淡的酒窝让她安心。季鸣有心事一定与她有关,他才会不跟她提起,怕她多心。
从他们认识以来,采瞳第一次发现自己满身“不能讲的过去”让季鸣如此介意却又如此辛苦地假装他不在意。她坐在他旁边,心疼地抬起手抚平他蹙起的眉。
揉不开?她惊讶地发现他眉峰再怎么推揉还是一样地拧起。天!她到底把自己肩上多少的不快乐过继给他?她从来从来都不曾发现!
采瞳一直以为他们现在的生活最幸福,拥有彼此的陪伴,却没有婚姻与爱情可怕的束缚;可是她这才知道,原来幸福的人只有她,被救赎的人也只有她,而季鸣却被她“立万财团”的少爷地位拖下地狱去了!
她的罪孽多深重啊!她在六年前那个停电的夜晚加入了季鸣设计的游戏,从此任性地照自己的规矩玩;她要季鸣陪她、给她十足的护卫、享受他全心全意的宠爱,却把所有的烦恼不安都抛给季鸣……她多自私、多可恶!
采瞳痛苦地捂住脸。即便看清楚真相,但不想说的事,她还是不想说;不能承认的感情,她还是不敢承认呵……
或许他们的游戏根本是个错误,也或许季鸣心里早就有了悔意……想到这儿,采瞳不禁战栗。他会吗?他是吗?他想吗?她不敢想象那种可能性,一想到就要崩溃,但……也不能永远自私、不能永远窃据他的幸福,对吗?
也许,今天意外的发现,就是上帝在告诉她,分道扬镳、让季鸣自由的日子到了。季鸣平静地拭去她没有预兆便滑落的泪。“别哭,静静坐着陪我一会儿。”
也许,他也感受到上帝的旨意了吧?!才会变得与往常不同。
采瞳听他的话,忍着不掉泪,但情绪似乎已经绷到饱和点,愈是告诉自己没什么好哭的,泪却愈掉愈凶。她是进来跟他谈谈的呀,怎么话都没说就先哭晕头了?采瞳脸上的冻伤妆糊成一片,擦眼泪的面纸揩下颊边的粉底与腮红,丑死了。
她试着放轻松,扭开收音机,来点轻音乐调剂一下。季鸣静静地盯着她走到洗碗台旁,用沾水面纸擦去脸上的残妆,不禁自问:他们是怎么了?其实什么事也没发生,日子过得好好的,两人的情绪却不断反常。
她很少哭的,却流泪了;他很少沉默不欢的,却笑不出来了,过去六年未曾如此,最近他们陷入愈来愈低迷的僵局,就像要喘不过气似的……
季鸣走到她身后,拥着她娇软的身躯,额头亲昵地抵在她的肩上。“别哭了,什么事都没有,一切都很平静。”
就是平静,才觉得暗涛惊人;就是对即将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才觉得可怕。采瞳从来不在白天主动偎入他的怀里,她只在无助的黑暗中这么做,今天却破例地往他怀里钻去。“你会陪我一辈子吗?”抵着她脂粉尽褪的额头,季鸣叹息地问。
“只要你……”
“去他妈的条件论!”采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从上俯冲而下的热吻截断。季鸣灼热的舌头熟悉地钻入她的樱唇中。他不要再听到任何一句“只要你……我就……”之类的话,起码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他不想再温习一遍。
季鸣一手扶住她的柳腰,一手固定在她的脑后,挑逗性地吻她。他灵活地含住采瞳的舌尖,轻轻吸吮,她润泽艳红的丁香舌仿佛化为一个秘密通道,不知不觉将她的热情输出,与季鸣高涨的欲望交流融合,汇成一发不可收拾的火焰。
正当他们气喘吁吁,堆积满身的情感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时,门突然一开,清芬探进一颗头颅来,采瞳刹那惊醒的表情像是被泼了一身冰水。
清芬尴尬地笑了笑。“哦哦,看来我又来的不是时候。”
季鸣用力抓过前额的头发。“你知道就好,为何你每次都……”
虽然世界经济综观杂志是言镇与包季鸣的合伙事业,但是上班亲热被另一位合伙人的老婆抓到,面子还是挺挂不住的。
为了不让季鸣再说出更离谱的话,采瞳赶紧放开搂在他颈项上的玉臂,勉强振作地问:“清芬,有、有事吗?”
“你的电话。”清芬指着拿在手中的无线电话,向一脸阴霾的季鸣解释。“这次是它的错,不关我的事。”她从门后跑出来把它递给采瞳,又赶紧跑出去,把门关上。采瞳转身接听,不敢接触季鸣火热的目光,怕自己会再度陷入。“你好,我是凌采瞳。”喀嚓!电话那端在听到她的声音后,马上挂断了。
采瞳莫名其妙地按掉通话键,这也是最近不寻常的事之一。这几天她的电话特别多,每一通都是在她亲自接过线之后,才像是把话筒甩回去电话主机上地断线,次数已经多得让她感到不安。
不安什么?她也说不上来,感觉好像噩运一步步朝她逼进,令她全身发凉……“是谁打来的?”季鸣转过她的身子,让她看清楚他被打断好事的火大神情,问道。“不知道,我接起来的时候,就挂断了……”
季鸣不以为意,他走到门边,把门落了锁。他不要在再亲热时,又有大煞风景的人跑进来打扰。正当他刚贴上采瞳的唇时,电话突然又响了。
采瞳的第一个感觉是刚刚那个人又打来了,她忙不迭地推开季鸣,接起电话。她要知道是什么人最近常打骚扰电话给她,即使心里发毛她也要弄清楚。“喂?”
“说话啊!”她对着话筒用力大喊,不耐地拨开季鸣在她身上四处游移的手与唇。“你……就是凌采瞳?”
“是,我是。”第一次听到对方的回应,让她大起胆子质问这个说话洋腔洋味的女声。“刚才是不是你打来的?还有,昨天、前天……那些不说话就挂断的电话是不是也是你?”“啊哈哈哈哈——”
采瞳惊悸地听着传来的笑声,感觉背上的寒毛一根根竖立起来。她从来没听过这么恐怖的笑声,像是从最底层的地狱传上来的。她鼓起最后的勇气问:“你、你到底是谁?”喀嚓!
又是这样的回答;采瞳无奈地放下话筒,但不可否认,这一声干脆的“喀嚓”让紧绷的神经全盘松懈,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这回又是谁?”没发现电话有何不妥的季鸣不耐地将她的脸扳过来,才发现——“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有吗?”她很自然地摸上脸,手指剧烈地颤抖。
“有,你需要我给你热度。”季鸣握住她的指尖,深情地吻上她的唇。
采瞳默然地任他吞噬她的理智,这一刻,她不介意与季鸣温存一会儿,他的气息和体温向来是最有效的趋邪灵符,让她得到平静与安抚;在他的守护下,她什么都不用怕。唉!不久前她还在想要放季鸣自由,转眼间她又继续依赖季鸣的体热、挥霍他的柔情了……采瞳战栗了一下,这是她第一回在季鸣身边感到一缕寒气朝她扑来,她想起那个洋腔洋调的声音,吊诡得让人寒毛直竖……不晓得为什么,她居然把它跟季鸣联想在一起。她在心底暗笑自己傻,那个打电话来骚扰她的女人声音,分明是恶魔之音,怎能跟阳光般的季鸣相提并论?她强迫自己否认这种可怕的预感,专心去领略季鸣的轻吻。没事的!季鸣方才不也说过,一切都很平静、什么事也没有?她应该要相信他。采瞳努力了一会儿,还是感觉寒意逼人,她索性踮高脚尖,双手拉住季鸣的衣领,更大方地献上她的红唇。
没有理由她这样做,还会觉得冷,采瞳打了个寒颤,竭尽所能地往季鸣靠去。
第六章
喂?喂?”
清芬识相地踅到一边去,这是今晚第九次采瞳的手机响了。每响一次,就看见采瞳不停跟电话那边的人喊“喂”,然后神情陷入恍惚。她觉得有点不耐烦,采瞳本来是约她一起出来逛街买衣服,可不是相约到大马路边来讲电话;早知道什么都没逛到、什么都没买到,她就不跟采瞳出来,留在家里陪老公还比较实在。清芬见采瞳再度放下手机,打起精神往她走过去。“讲完了吗?”
“……嗯。”采瞳茫然地盯着街灯发呆。
又是那种一听到她的声音就挂断的电话,连续九次。她很难说服自己这是九通连续打错或手机收讯不良的电话,当然,那些恐怖的笑声都不曾再出现过,但是恢复寂静的无声反而更让人神经紧张,采瞳感觉背脊凉飕飕,好像有什么人在暗中监视她似的。她既惊且疑地随着清芬走,除了那些古怪的电话之外,她什么也无法思考。
清芬看见路边有一家不错的流行服饰店,率先走进去。
“到这一家来看看吧。”
采瞳也跟着进去,已经不复以往一看到新衣裳的兴奋。
清芬见她蹙眉想心事的模样,与店里其他青春正盛的少女顾客一比,更显示出二十五岁女人的成熟风华,在她看来这是岁月赋与的韵味,值得好好运用,采瞳实在不适合再用那些小女生追求的流行服饰包装自己,她可以穿得更独特、更有个人风味。
不过话说回来,她会在衣服上有这种执着也是挺奇怪的。清芬想到就问:“采瞳,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买流行的东西?你应该已过了盲目追求流行感的年纪了。”
采瞳被问得一愣。上一个提起这个话题的人是包季鸣,时间在六年前;六年是一段何其漫长的光阴,改变她不少,再次面对这类问题,她不再那么防卫过重,她想了一下。“因为……我觉得穿得跟街上其他人一样的衣服,有种被接纳的感觉,好像大家都是同一个族群,能够互相认同,所以……这应该算是安全感吧?!”
“安全感?”清芬对她的说法感到滑稽,她还以为采瞳会说出什么更特别的原因哩。“这种玩意儿不应该是包总编给你的吗?”
采瞳一听黯然。季鸣是给了她很多安全感,为她驱走了不知多少盘踞在心头的恶魔;可是,也就因为他这么厉害,在她的生命中占据过重的位置,才让她愈来愈惶恐。万一季鸣离开她怎么办?
采瞳的心里反复盘旋着这句话。在她认知到季鸣跟她在一起不会快乐后,让他离去就成为她心中的既定事实,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罢了。
可能是明天、后天,也可能是今晚——她时时刻刻都在提心吊胆,这种害怕失去他的惶恐,就算季鸣再神通广大,也照样无能为力;所以她需要其他慰藉,否则这道镇住黑暗的结界一旦松动,她不晓得自己能不能承受排山倒海而来的痛苦,那势必比当初失去家人的孤寂更无助千倍万倍……
铃——她的手机又响了。
“我的天啊,怎么响不完?”清芬一拍额,又闪到一边去,让采瞳专心去讲,她心里其实已经老大不爽。
采瞳忙不迭地把手机接起来。这一次,她要问清楚,对方究竟想干什么。“凌、采、瞳。”打破沉默,那个洋腔的女人声音乍然响起。
“我是,你先不要挂电话,我、我要跟你谈谈。”采瞳鼓起勇气说。
“跟我谈谈?”声音中的冷笑,让人遍体生寒。“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说要跟我谈谈?哼!凭你的身份,你连替我舔鞋子都不够格。”
“既然我不够格帮你舔鞋子,又怎能让你降格打电话来给我?”采瞳忍下屈辱、拿出勇气。好不容易逮到跟恶魔谈判的机会,不能一开始就被自己的怯懦打败。
这一回,她不要再顺着命运、苟延残喘,她要把噩运扭转过来。
“很好,还懂得反击,证明你不是一个呆子。”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在这个问题之前,你不觉得应该先问我,我是谁才对吗?”
“你想作自我介绍吗?”采瞳不认为她想。如果她肯坦白,就不会打这么多通神秘电话来了。
“何必多此一举?反正我们就快面对面了。对了,你跟言夫人逛街逛得还愉快吗?”“关你什么……”采瞳突然住口。她怎么知道她正在跟清芬逛街?难道恶魔就埋伏在一边监视她?采瞳马上往四周环视一圈,会是谁?“你在跟踪我?”
“我不必跟踪你,也可以对你了若指掌,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手掌心。”她兴奋地狂笑。“怎么样?处在劣势的滋味不好受吧,谁叫你要偷走属于我的东西。”偷东西?“我哪有?”
“你就有!不过……我已经慢慢把网收起来,属于我的东西就要回笼了。”听着对方的呓语,采瞳仔细回想过去;她从来没偷过任何东西,连一支铅笔也没有偷过,为什么这个女人会用这么怀恨的口气指控她?
唉,等等……东西她没偷过,但男人她倒是偷了一个。采瞳想起季鸣,他不正是她从包家偷来的吗?
难道这个女人指的“东西”就是季鸣?
“通了几天的电话,好像也到了该见面的时候了。”又是一阵刺耳难听的笑声。“我们……就约在你家碰头好了。”
“我家?”她跟季鸣的家?采瞳忽然一阵晕眩,不安的预感似乎料中了……“没错。不过,为了不让你事后喊不公平,我还是先跟你预告两件事好了。第一,你贸然出现在‘正妻’的面前,是一件很丢脸的事;第二,如果你赶回来的话,情势对你绝对吃力不讨好,所以你不必赶来跟我见面也没关系——”
啪——采瞳心急地将通话钮按掉。
恶魔约她在家里见面?采瞳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会会她,管她是什么“正漆”也好、多丢脸也无所谓,她都要问清楚,她凭什么来恐吓她?
她要揪出恶魔的真面目!
“采瞳!”清芬百无聊赖地转过头看她讲完电话没时,赫然发现采瞳已经走到门口。“喂,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走掉了?你要去哪里?”
采瞳的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人、也看不到街景,只有回家的路在她面前延伸。她毫不迟疑地踏出脚步。从以前到现在,恶魔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夺走大多她的幸福;这一次,恶魔下战帖,她一定要站出来对抗,她不要再像小时候被掠夺了一切,却只敢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呜咽。
“采瞳!”清芬追上去拉住她。“你到底想去哪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