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著,她折下两大枝,朝树下喊:「雅芹,接著。」
一个低哑的声音传来:「你到底在做什么?」
这一喊,喊得郁敏全身三千六百万个毛细孔起立唱国歌,来不及低头看看来人,一个人加两把龙眼,从树上以重力加速度往下掉落——
「救……」
命字尚未出口,她已经被地心引力拉扯到地壳表面,幸好掉下来的时候有树枝挡了她几下、幸好她的上半身被夕焄接到、幸好她没重到会压死人,但这些幸好还是不够用——
「啊!」她尖叫一声,痛在腿间传开。
「你怎么了?哪里受伤?哪里痛?摔到哪里?你说话啊!」
夕焄紧紧将她抱起,绿绿的眼珠子眯成一道细缝,两道浓眉在鼻粱上方出现交集,他的紧张将她惊吓得更严重。
嘴开开,她说不出半句话。
见她不发—语,夕焄抱起她,快步跑向大门口,—路上,喊叫李叔将他的车子开过来。
他肺活量真大,抱著一个近五十公斤的重物,还能快跑,去考清洁队员,一定考得上。
好不容易跑到车边,他轻轻将她放入车内,动作温柔得像个绅士……
「不要担心,我没事。」郁敏的语言中枢恢复作用。
「摔成这样还没事!」这话是用吼叫方式出声,一下子就破坏了他的绅士风度。
「眼睛闭起来,不准偷看。」他用安全带将她牢牢系紧,检查两次才坐到驾驶座上。
她不明白为什么要闭眼睛才能坐他的车,不过,三秒钟後,她懂了!
「救、救、救……命啊……」
她的救命喊得薄弱无力,她想他不该送她到医院,应该先送她到天公庙里去收惊。
「放心,我有高额保险。」冷冷的,他投出一句话。
高额保险?不晓得天堂受不受理保险金领取作业……她发觉,被曲曲讨厌比被他关心,来得……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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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夕焄,她的刻板印象是沉稳冷静,可今天,她看到他急躁的一面。
他吼著问人急诊室在哪里,吼著叫医生动作快一点,她只略略皱眉,他的手就将她环得喘不过气。
他痛吗?她不晓得,他的额头垂下一颗颗汗珠子,一个粗鲁动作,汗水就抖落在她身上,他的著急好像太夸张,可是这慌张,看来不是假装。
医生说她没事,只不过脱臼罢了,他直追问,脱臼会不会有後遗症;拿了药,非得一项项问药师,药的功能和副作用;明明可以用轮椅将她推到大门口的,他却硬要她坐人肉轮椅,由著他将她四处搬运。
总之,他的一切一切很反常,反常得让她无法理解。
终於,他们坐上车。
终於,他眉头那两道粗粗的毛毛虫,蜕变成蛹,不再狰狞扭动。
终於,嘴角的棱线软化……变成一道弯弯弧线……
「累不累?」这是他开口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你应该比我还累。」她实说。
「没错,你该减肥。」点点头,他认同地捶捶自己的手臂。
「寇夕焄,你说什么?你居然敢说我胖!?」
「你不胖,只是肿。」他就是有本事把她惹恼。
「我哪里肿!?弄清楚哦,我可是我们办公室之花,多少人爱慕我,我都没理会他们,你居然说我肿,你到底懂不懂得尊重美女?」
她的拳头一次次落在他的手臂上,很酸是吧!她来捶捶,保证拳到酸除。看他一副不痛不痒的表情,让她更发了狠,用尽全力。
「你看看车窗外面。」
他突如其来地转换话题,郁敏很合作地停下粗暴动作,侧眼望向窗外。
「窗外?窗外有什么?」她问。
「如果窗外没有人,你直接拿把刀杀了我比较快。」
他的冷笑话不好笑,好笑的是他在说笑话时,脸部五官冷冷冰冰,非常符合冷笑话背景。
郁敏笑弯腰,忘记脚疼、忘记身旁的男人是千万女人的偶像,她笑倒在他肩膀,在那片宽宽敞敞的温暖上方。
终於,笑停止,她的头还靠在他身上。
「寇夕焄,你喜欢我吗?」郁敏问。她想知道自己被曲曲误会,值不值得。
「喜欢。」他正面回答。
「很好,我喜欢你的诚实。」
虽然郁敏明白,他喜欢她,喜欢雅芹,喜欢曲曲、悔格、玛莉、海伦……他喜欢的女人很多很多,一如喜欢他的女人也很多很多,她仍然喜欢他的诚实。
「你为什么喜欢我?」郁敏又问。
为什么喜欢她?
夕焄被问住了。因为她很迷糊?因为她欠他一句对不起,让他印象深刻?还是因为分离多年,她始终在他心间?
她的「为什么」,他理不出头绪,只不过夕焄确定,他喜欢她,一定一定。
「很难回答吗?」
是啊!肯定是困难的,要是每个女人都拿这个问题来为难他,他得设计多少答案,才能解得清那么多女人的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他说。
好答案!两句话解决所有女人的疑惑。
「你会喜欢我很久吗?」这句话是为了她自己的虚荣所发问的。
「会。」事实上,他「已经」喜欢她很久了。
会很久?久到什么时候?久到他回美国,然後……Game Over?叹口气,心酸得不是时候。
「你叹气,为什么?」轮到他提出为什么。
因为他们对「久」的定义不同,提起精神,郁敏努力躯走心头酸涩,转换一副笑脸迎人。
「你知不知道,被你喜欢的女人很凄惨?」
「我知道,不过……不会了……」
以後,他再不会让哪个女人有机会欺到她头上,那些书包便当失踪记不会再次发生。
她没听懂他的意思,迳自哇啦哇啦大叫。
「怎么可能不会?以前喜欢你的不过是全校女生,了不起一千多人;现在喜欢你的是全球女性,起码有一千万人,你说,被你喜欢到的人还有命活吗?所以,寇夕焄,你给我听清楚,不管你多喜欢我,我都不要喜欢你。」
後面那两句,是她对自己的宣誓。
没错,喜欢上他是—场灾难,她这种人的灾难应变能力太差,喜欢上他,除了自讨苦吃,不会有第二条路。
所以,她不要喜欢他、不要适应他、不要和他有所牵扯,更不要……爱上他。
最後一句话,让郁敏迟疑。
不要爱上他……万一,已经爱上了怎么办?
倏地,转头望他,她的脸上满是讶异,如果已经爱上……
心咚咚咚跳个不停,像庙会的喧天锣鼓,闹得她无法思考。
就这样看著他,怔怔地,她的瞳孔里,全是他的身影。
家到了。
夕焄停车,她的茫然表情很诱人,就像水果长在枝头无罪,但红得引人食欲,就合该付出代价,所以,茫然的女人该付出代价。
低头,吻她,轻啄浅尝的吻、惑人……辗转的吻,醉人……
这份迷醉,在吻离开久久之後仍然存在,他们靠在椅背上,喘息。
欺身,夕焄靠向她的座椅。
郁敏吓得连忙将嘴巴捣起来。「不准再吻我。」
他没有考虑,直觉回答:「好。」
然後,伸手将她身上的安全带解开,下车,绕到另一边车门,抱起行动不便的她。
关上门,在进屋前,他俯身,在她颊边落下一吻。
「你在做什么?你答应过我,不再吻我。」她大声抗议。
「我亲你的脸,没有吻你。」
够不够赖皮?夕焄昂首阔步向前行,仍是一副磊落的君子表情。
走进大厅,穿过关心郁敏的一干人士,简单报告她的伤势,他抱她上楼。
在没人见到的楼梯转角处,夕焄又在她的唇封上印子。
她的反弹慢半拍,没有推开他、没有扭动捶打高喊不依,只有在吻结束後,怒气冲冲地问他:「你答应过我,不再吻我。」
这声大喊,楼下那群被夕焄刻意避开的观众,全了解楼梯间正在上演什么剧情。
爷爷举起茶杯,对奶奶轻声说:「年轻真好。」
赵伯、赵妈则羞红脸,走向厨房。至於剩下的人,正在考虑要拍手叫好,还是假装没听到。
「我只答应在你捣起嘴巴时不吻你。」夕焄的答话更赖皮了。
「这是什么鬼话!?难不成你要我时时用两条OK绷把嘴巴贴起来?」郁敏叫起来。
「你要OK绷,找李嫂拿。」
随著远离的脚步,接下来的谈话,观众听不到了,却留下不少想像空间。
李嫂笑笑说:「我去准备两盒OK绷给段小姐送过去。」
「你不怕被少爷扣薪水的话,尽管去。」程小姐笑答。
「也对。」
「难道我们要联合起一家子,欺负外来客?」
「放心,她很快会成为自己人。」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不爱笑的少爷为他们提供足够的笑料。
第六章
行动力是人类最重要的能力,没了行动力,人类跟著没有自尊和自主权,目前郁敏便处於这种状态,她的声音没人听得见、她的意见只是个无聊废话,人家想将她运到哪里就运到哪里,丝毫无讨论空间。
套句雅芹的风凉话——有本事,站起来和他「乔」啊!
对啦、对啦!她就是没本事,别说她正处於半残废状态,就算她四肢健全,人家好歹也高她一个头、拳头大她两倍、力气是她的十倍大。
乔?乔也要看情况的好吗?谁不晓得柿子要挑软的咬,想挑衅也要找个势均力敌的人来挑。
拿上回来讲,她硬拿他当电动轮椅使唤,非要他听自己命令不可,他说要到书房看DVD,她偏要到户外画图;他要到餐厅吃消夜,她就要到顶楼看月亮;就这样,一反、二反,她反对他说的每一句话。
结果呢?
结果他发火了,二话不说,凝著脸,将她抱回房里,不体贴、不温柔,啪!将她扔上他的大床,可怜她未痊愈的小美腿,哀哀小痛一阵。在半规管的平衡器尚未发挥作用时,他欺了上来,压住她,亲吻了一大阵,吻得她头晕眼花、气喘连连。
最後怎样?
最後她被他抱在怀里睡了一夜。
从此,她聪明的不在自己没能力躲开时,去惹怒那只美洲狮。
知道美洲狮的特性吗?它平时看起来懒懒的、无害,一旦肚子饿了,嘿嘿!自己看著办。
所以,郁敏时时提醒自己,千万千万别惹起他的食欲,免得他饥不择食,误当她是爱做床上运动的梅格,一口将她吞下,尸骨无存便罢,要是他还嫌弃起今天的食物怎么不若往常美味,才叫作冤枉牺牲。
吃过晚饭,夕焄临时起意,想当当搬运工,於是,他抱起郁敏往屋外走。
「你们几点回来?要不要帮你们留消夜?」老奶奶问。
「不用。」
「我让李叔帮你们开车好吗?」爷爷问。
「不需要。」他很酷,回话从不用看长辈的眼光。
「要不要我帮忙准备两打保险套?」雅芹过来插一脚。
不过还好,这句话夕焄没有回答,要是他说:「我口袋里有一打。」她还要不要活?
不过,她真正要感谢上苍的是,曲曲不在家,否则曲曲肯定要指著她的鼻子大骂——「我真的很讨厌很讨厌你」。
两打?雅芹也太看的起他了。闷闷地,郁敏想。
「不相信的话,可以试试看。」夕焄似笑非笑地盯著怀里女人说。
她……刚刚有把心里想的话说出口话吗?没有吧!有吗?不会吧?可能哦!
当她还在和一大堆问号奋战时,他又开口说话:「你有说。」
「什么?」意思是她的心声……他全听进去了?
轰地!脸炸成烂番茄,郁敏尖叫:「不准回答我没说出口的话!」她够恶霸。
他笑笑,继续往前走,把她的尖叫当成马耳东风。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发现他朝大门口移动。
「散步。」他的回答简明扼要。
「散步?你有没有说错,我这样子怎么散步!?」她指指被包得像椰子的脚踝。
「饭後散步会帮助消化。」他回答了一句跟题目完全无开的东西。
「是你在消化又不关我的事,干嘛连我一起拖下水。」她嘟嘴。
耳朵贴在他心脏上方,说实在话,虽然少了旋律,那规律的跳跃仍让人欣喜。
说不喜欢他是假的,但喜欢他会是一条辛苦道路,因为必须和很多很多、多到数不清的女人战争。好不容易抢赢了,还得在他脖子上拴上一条狗链,提醒别人这是私人产权。
要是碰上以掠夺为乐的女人,死会要活标,你又得一次又一次想尽办法围剿。
这种喜欢累不累人?累死了!懒人不适合这种辛苦爱情,所以,她不能爱他、不能喜欢他,尽管他的心跳声沉稳好听。
胡思乱想间,她被摆进车子里面,他坐在她身边,侧过身,替她圈起安全带,在郁敏来不及抗议时,在她唇上烙下一吻,辗转的吻、醉心的吻,逐渐消融去她抵抗爱情的毅力,明明人懒,却忍不住伸手去碰触高难度爱情。
「你老是没徵求别人的同意就乱吻人,这样子实在很糟糕。」她吼不出声,只能虚软无力地等待心脏自动恢复功能。
下回她铁定要作一篇关於「接吻是一项对心脏不好的活动,心脏病患者请勿轻意尝试」的研究报导。
「我没有乱吻,我吻得很认真。」
什么狗屁答案?没错,他老以这种乱七八糟的答案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偏偏她的神经线太大条,随便让人家一转就转开话题。
再度成功,她忘记乱吻这个话题,提出另一个问题。
「我穿室内拖鞋,不能出门。」
「我不会让你自己下来走路。」
走路跟室内拖鞋好像很有关系、又好像不太对劲,郁敏懒得想了,反正他总有办法让她不再追问他不想回答的问题。
车子行经市区,往山里驶去。
山上的风很凉爽,郁敏打开窗户,让阵阵微风吹拂,风带过她的发梢、带上沁心舒畅,她很少休闲、很少这样子凉凉的把自己晾著。
伸伸懒腰,唔……好舒服。
车停,他将她抱下车,像来过许多次—般,他选棵大树靠著,让郁敏贴在他身上。
「寇夕焄……」
在他怀里,仍然舒服,宽阔胸怀像一片汪洋大海,无止无尽地包容她的不讲理。
「嗯?」他的声音自她头顶上方传来,低低的、醇醇的,像上好的葡萄酒,香醇、醉人。
「你平常工作很忙吗?」
「还好。」
「大部分这个时问,我都是忙的,我在电脑前面一面写稿,眼睛一面偷看墙上时钟,害怕截稿时间快到了,那时,我脑子里面乱烘烘……我很久没抬头看看月亮了。」
郁敏抬头看他。他真的很帅,不带霸气的那种帅法,斯文、儒雅,谁见了他都会有这种感觉。
她记得高中时期他有双重性格,人前一个模样、人後一个模样,他把温柔留给同学、学姊,却吝於分给她和雅芹。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们两个会被归类到「人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