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请你千万记得,要故意留下一只高跟鞋让我捡。”文谕竟像冷面笑匠似地捉弄她。
一句话把她们逗得笑出声来。
“你有没有尝过被高跟鞋敲头的滋味?”慧晴回敬他一句。
“噢,请手下留情,用拳头敲就好了。”文谕佯装一副害怕的表情,求饶地说。
谈笑之际,电梯已到达顶楼的宴会厅,门“叮咚”一声地打开,一阵嘈杂的谈笑声立刻涌了进来。
慧晴情不自禁地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小礼服,这是文萱借给她穿的,连脚上所搭配的高跟鞋都是。上回陪韵薇出席宴会时,她也没有穿得这么正式,像现在身上这袭昂贵的礼服,别说她用在旅行社工作半年的薪水也买不起,就是作梦,她也不曾想过。
像她和文谕家庭背景这么悬殊的两个人,有可能相安无事地一起生活吗?待会儿见到季家二老,他们又会对她有什么评价、什么看法?
慧晴在随着季氏兄妹踱进宴会厅时,轻轻地摇了摇头,暂时不打算多想,她这辈子又有多少机会能够灰姑娘变公主似地参加盛会?就当作是一场梦吧!唉,可惜现在是白天,就算是梦的话,也是名副其实的“白日梦”。
时间已经接近午后一点,但是看样子宴会还没正式开始,盛装出席的绅士淑女们仍陆陆续续进场。刚才在季家之所以耽搁了老半天,主要是因为文萱坚持在她那几百套礼服的衣柜里,挑出一套最适合慧晴穿的。
现在,穿在慧晴身上的是一套价值八万元港币的日宴礼服,出自香奈儿的名设计师之手,既然是针对白天的正式宴会设计的,所以剪裁上以强调轻松方便为主,线条非常简单,从颈部的圆领开始,以混纱的粉紫薄绸,纯一颜色地包裹住慧晴玲珑有致的曲线,合身却不紧身,强调胸线及腰线,裙摆直落膝盖上方,肩线处则缀缝了两只淡紫色、薄如蝉翼的透明长袖,将慧晴两只白晰的手臂若隐若现地覆裹住,袖口则设计成宽松、看似不规则的波浪状,连线上缀饰了一圈亮紫色锦丝;及膝裙摆的尾线,也以同样的布料和波浪折叠效果绕了一圈。
慧晴的双腿穿着跟礼服同一色系的粉紫丝袜,足下则搭配一只深紫色的亮锦缎料高跟鞋,一头秀发被季家一名专门梳头的嬷嬷看似无心、却是有意地往上盘成一个髻,几绺鬈发自然地垂在耳际,颈后还有些自然而凌乱的发丝,在盘成髻的头发里,斜插着一根又细又长、以碎钻和六颗红宝石组成的珠花银簪——文萱坚持借她这件发饰时,慧晴还推辞了好久,深怕把这么贵重的首饰给弄丢了。
她的脸上薄施淡妆,几乎看不出来任何粉彩,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朵出水芙蓉,更像是一位从天而降的粉荷仙子。
季家兄妹和慧晴的莅临引起不少人的注目,一些多疑心、好猜忌的贵妇们开始在一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不过,更多的目光是来自那些单身男士,全都落在两位美女身上,而且还有一些吃惊的针对故意穿了一身黑的文萱。她那一身过膝窄裙长礼服,虽然是出自克莉斯汀·油奥的设计,但是手上的黑色短手套、脚上的黑色高跟鞋,令很多人一看就知道她八成不喜欢今天的主角罗妍伶。慧晴不禁在心中苦笑,文萱也真是有够毒了!
在入口的接待处,主办宴会的罗家人一字排开地迎接客人,贵宾们一一向主人寒暄。夹在中间的慧晴忍不住手心冒汗,隔着几位客人望去,她猜想,那位打扮得像欧洲皇室公主的名媛,应该就是寿星罗妍伶了,等一下轮到他们三人时,她该如何自我介绍?对方不会当场赏她一巴掌吧?或是拿出扫把将她这个灰姑娘赶出去?
文谕的手轻轻地按在她的腰后,打趣地说:“慧晴,你是不是饿得发昏了?怎么脸色那么苍白?没关系,等一下就有好吃的了……”
看他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慧晴真想一脚朝他膝盖踹去,不过那样未免太不淑女了,所以她只是撇撇嘴,没好气地啐他一句:“等一下我若是还吃得下去,保证一定全部吐在你身上——我都紧张得胃差点绞成两半了,你还有心情说风凉话?!”
“咦,两个胃才够资格叫大胃王啊!”徐慧晴仍然存心逗弄她。
“老哥,拜托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慧晴,别理他,你今天打扮得太漂亮了,我哥才会阿达、阿达的不正经,你就当作只是来见见我爸妈的,谁希罕什么生日宴会嘛!”文萱赶紧安抚她。
“噢,那更惨……”慧晴朝文萱投去一抹无助的目光。
文谕收敛了玩心,柔声地安慰她:“你别紧张嘛!我爸妈又不是豺狼虎豹,会一口把你吃下去。再说,连我都还没吃哩,嘻……”
“你……色猪!不要脸!”慧晴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在一旁看好戏的文萱忍俊不住地笑起来,心中暗忖,瞧他们俩这样“打情骂俏”,慧晴还直说两人“没关系”,硬要把自己当作“女助理”,她才不信哩!而且这也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哥哥这么风趣幽默而不摆张老K脸,唉!一定是爱情的魔力,她都忍不住羡慕起来……
终于,轮到他们站在接待处了。
“文谕,你总算赶回来了!”罗汤尼首先喜出望外地叫出声。
“罗叔、罗婶,恭喜、恭喜……”文谕也客套地回礼。
罗夫人立即笑容满面地推销女儿,“文谕啊,你还记得妍伶吗?瞧!女人十八变,我们家妍伶都出落得这么标致了——她今年才二十一岁,已自敛桥大学国际财经系毕业,辅修法文,双学位喔……”
雍容高雅的妍伶还在跟前面的几位贵宾握手问好,她微笑而不露齿,颈直且脸不低于水平线,移动的只是一双乌溜的大眼,戴着白色长手套和客人交握时,还分别以不同的语言问好。
慧晴看得简直是万分佩服、叹为观止,不过她没有时间分神,因为众人的眼光全落在她身上。
“这位小姐是文萱的同学吗?”罗夫人的脸上有一丝疑惑。
“不是啦!她是我哥的女朋友。”文萱保持着微笑,口气遮拦地说。
文谕似乎有些称许地闷笑几声,慧晴则是气急败坏地收拾残局,“不不!文萱真是爱开玩笑,我是李少董的助理,真是抱歉,我这位不速之客是不请自来的。”
“谁说的?是我请她来的,罗叔、罗婶不会介意吧?”文谕根本是在帮倒忙。
罗氏夫妇的脸色霎时不太好看,但仍勉强地连声笑道:“当然不介意!欢迎、欢迎……”
一旁的罗妍伶只是轻瞥了慧晴一眼,并没有想像中的鸡飞狗跳、当场哭得呼天抢地,或是赏慧晴一巴掌,,不过这也是她厉害的地方。只见她依旧文风不动、面不改色地保持她高贵的微笑,一一和季家兄妹握手问好之后再转向慧晴。
“多谢你的光临,呒免客气,尽量呷!”她刻意用标准的闽南语说道。
然后,目光立刻从慧晴脸上移开,不屑一顾似地转向下一位客人。
文萱看不过去,故意找碴地用手煽风,嚷道:“哇,好热喔!冷气没开是不是?这间酒店未免太会省钱了!”
言下之意是骂罗家人省钱,其实对方已经够奢侈浪费了。
“文萱,你一定是最近去了非洲度假,所以怕热,而且全身看起来那么……黑!”妍伶头也不转地浅笑道。
文萱当然不是省油的灯,立刻回嘴道:“不不!我哪有时间度假?在来参加这场盛会之前,我忙着把‘罗马假期’那部电影专心地看了一百八十遍!”
这番话听起来好像没有什么,然而妍伶的脸色立刻变得像调色盘一样——一块青、一块白。她比哭还难看地笑了一下,然后不理会文萱地转向其他客人。
一离开接待处、融入宴会厅内众多宾客之中,慧晴马上有些自惭形秽地开口:“罗小姐真像是一位公主,美丽、聪明、高贵,什么条件都有了……”
文谕正想说什么之际,文萱马上抢白道:“慧晴,你别被那个小巫婆唬住了!”
文谕这才想起什么似地看向妹妹,“咦?你刚才说什么电影‘罗马假期’,妍伶就被你唬住了,你是在骂她姓‘罗’又长得像‘马’一样吗?”
“猜错了!慧晴,你看过那部电影吗?”文萱得意洋洋地笑了笑,一手揽住慧晴的臂弯。
“当然看过啊,由奥黛丽赫本主演,‘赫本头’之所以流行,就是从那部电影开始的。”
“没错!那你还记得最后一幕吗?演公主的奥黛丽赫本主持一场记者招待会,她跟世界各国的新闻记者一一握手寒暄……”
这时候慧晴才恍然大悟,不过文谕仍是一愣一愣地不知道文萱在讲什么。
“你听得懂我老妹讲的外星话?”他歪着头问慧晴。
“当然!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文萱很用力地捶了文谕的胸膛一下,啐了一声:“你有点文化常识好不好?我都已经说得这么白了,难道你还意会不出来?罗妍伶今天从发型、服饰、手套,到跟客人握手寒暄时讲各国的语言,都是在模仿电影里的奥黛丽赫本。你忘啦?上次她来我们家参加舞会时,还模仿‘乱世佳人’里的费雯丽哩!”
“噢,原来如此!可惜我不看电影,尤其是那些老掉牙的影片。”文谕搔搔耳朵,有些不好意思地坦白道。
“那一套我也会,慧晴,要不要我教你?你只要会说十五个国家的‘你好吗’就够了。”
“噢,阿里阿多、真多谢,不用了!”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文萱会说罗妍伶很“矫揉造作”,与其假装、扮演别人,慧晴倒宁愿安安分分地扮演灰姑娘,灰就灰吧,毕竟是货真价实的。
正说着话时,突然从背后传来一阵声音——
“文谕!好儿子,你终于准时赶回来啦!”
三个人闻声一起回头看,季氏夫妇踱近前来,慧晴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之下乍然面对文谕的双亲,一颗心不觉加速地狂跳起来。
“文萱,你带了同学一起来呀?”打扮优雅华贵的季夫人眼尖地注意到慧晴的存在,她面带微笑地问。
“她叫徐慧晴,是哥从台北带回来的女朋友啦。”文萱不假思索地回答。
慧晴的一颗心往下沉去,她尽量保持镇静地解释“伯父、伯母好!其实我是少董的助理……”
季家二老被弄迷糊了,两人一起望向文谕,异口同声地问:“到底是什么?助理还是女朋友?”
文谕轻咳了两声,慢条斯理且语中带刺地答道:“爸、妈,今天罗家这场‘相亲大会’办得真是盛大呀!我在台北不但要忙公司,还要忙自己的终身大事,又要特地赶回来,这不是折腾人吗?没错!我是在追求慧晴,不过追不追得上,那就要看我有没有这个福分啦!”
一番话吓愣了季家二老,连慧晴也被惊得目瞪口呆,不过她强自稳住阵脚,不卑不亢地说:“文谕真是爱说笑!我是仰慕季伯母当年拍电影时的风华,想替家母索一张签名照,才来参加这场宴会的。像罗小姐这样秀外慧中的名媛淑女,才是最适合文谕的……”
慧晴没有意识到自己留了个小尾巴——刚才还叫文谕“少董”,现在就直呼其名了。
依旧美丽、婉约如昔的季夫人只是沉静地凝睇着慧晴,从外表上看不出来她是在生气或高兴。半晌,她突如其来地向慧晴轻声说:“我回家就找一张照片给你,不过都是又老又黄的照片了,就不知道令堂会不会喜欢?”
慧晴受宠若惊得说不出话来。
“文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跟老爸在玩什么游戏吗?我都被你搞糊涂了!”季达夫微愠地责问儿子。
“爸,我才觉得你在跟我玩游戏呢!我人在台北的时候,你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这是罗家的私人宴会?”
“那你还会赶回来吗?”
“当然不会!”
“文谕!你这孩子……”
慧晴夹在中间不知如何是好,又不忍文谕受责,遂大着胆子陈情:“季伯父、请您不要责怪文谕,如果是因为文谕带我出席宴会,您才这么生气,那我先行告退就是了,我无意引起你们父子的争……争执……”
慧晴一心急,突然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晕眩,神智忽地有些不清楚,她一手扶着剧痛的额头,一边无法自主地喃喃道:“恒生指数下降一百二十点,香港电视台六块七毛三,汇丰地产三块两毛六,中国塑胶……”
众人皆大吃一惊,文谕目瞪口呆地愣了半晌,才眨眨眼说:“哇,怎么变成股票行情广播站了?!”
季达夫不明就里地看向妻子,“没想到她长得这么漂亮,竟然有……精神病?!”
天哪!可不要在这节骨眼上“出丑”,但是慧晴力不从心,就如文谕所言,她的脑袋不但成了一座广播站,而且就像是国际电台的接收电达,许多数字、声音和模糊的影像,不停地闪现交错,她觉得脑袋被塞得快爆炸了!
慧晴不由自主地呢喃了一会儿,继之感到眼前一黑、脚一软,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第八章
在迷迷糊糊的昏乱神智中,慧晴听见有人急切而充满惊惧地唤着她的名字,她认出那是文谕的声音,而且他还用手不断轻拍着她的脸。
“你想把我打成脑震荡是不是?”她猛地睁开眼睛,用力拨开文谕的手。
“妈,没事了!她能够这么凶,表示不要紧。”文谕一张愁眉不展的脸立刻化忧为喜,转向一旁看起来也很担心的季夫人说道。
季夫人低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绽开了笑容,“徐小姐,你可把我们家文谕给急坏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要不要紧?”
“发生了什么事?”慧晴摸摸自己的额头,满头雾水地反问。
“你晕过去几分钟,而且口中一直在播报香港的股市行情。”文谕急得眼眶中闪现着泪光,他紧握住慧晴的小手,投给她一抹温煦的微笑。
“啊?!真有这种事?”
慧晴不太记得经过,除了感到诧异不已之外,还感到万分尴尬。
文萱立刻驱散围观的宴会贵宾们,她大声嚷嚷道:“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各位回座大吃大喝、捞够本吧!空调不够强嘛,省钱也不能省成这样呀!”
“文萱,你是唯恐天下不乱是不是?乖一点啦!”季夫人没好气地低骂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