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捷运站就在外面而已。」薄荷慌张的摆摆手,「你是主办人,跑了像什么样子?回家的路上已经加装路灯了,很亮,别担心。」
即使如此,应元还是交代了又交代,才下放心的目送她离开。
感受到背后温柔关心的目光,薄荷不敢转头,她怕一转头,就会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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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一路上,她都在想,她在想应元和她之间的差异。
从来没有发现到应元的这一面,也从来没有探求过应元的过去。她很单纯的认为,过去已经过去了,重要的是现在。
但是所谓的「现在」,乃是无数的过去累积而成。她从来不知道,在另一个场合、另一群人之间,应元是这样的发光发热,这样耀眼……
这样渺小不起眼的她,真的能够和应元在一起吗?
她站在家门口发愣很久,慢吞吞的拿出钥匙,发现门居然没有关好,半开半掩的。是似云没把门关好吗?
最近似云在疯社团,都弄到很晚才回家,甚至很少回来。她向来对似云很放心,但是似云今天却反常了。
「似云?」她推开门,一个黑影突然扑了上来,让她吓得尖叫。
「薄、薄荷姊……」昭荣攀着她,满身酒气,「似云要跟我分手了,她不会回来了……」
「你把似云怎么了?」薄荷心里一阵发冷,猛然将他一推,整个屋子喊人,确定似云不在屋里才放心下来。但是昭荣又黏了上来,可怕的酒臭席卷了她。
「我对她怎么了?是她对我怎么了!」昭荣又哭又叫,「她居然要跟我分手!我也不过是问她和那个野人之间是怎么回事……」
「野人?」薄荷一面设法扳开紧黏着的昭荣,一面小心翼翼的问着。
「妳也被他们骗了!薄荷姊。」昭荣非常激动,「那个男的说对妳好,喜欢妳,都是借口!他只是想要借机接近似云,我早就看穿他的伎俩了,他们本来就是同类人……」他痛哭起来,「那个混帐,到过几十个国家、出过书,很了不起吗?我就知道他只是想要抢走我的似云!但是似云……似云啊!妳为什么跟那种男人是同类,你们为什么要这样耀眼、这么优秀?」
他凶猛地摇着薄荷,「薄荷姊!我们跟他们不一样,我们才是同类,同类啊!普通人就该跟普通人在一起,我们在一起吧!」
「你说,似云和应元吗?」薄荷呆呆的问,「你认为似云相应元在一起?」
「那当然!绝对不会有错的!」昭荣指着自己眼睛,「我调查过那个混蛋了!他跟似云……就是同类人啊!到处乱跑,会多国语言,书还念得极好,他一定想带走我的似云……所以似云才会跟我分手的!」
薄荷的脸孔渐渐变白,「你就这样去问似云?你就因为这样去问似云?」
「她要给我个交代啊!」昭荣喝醉的脸孔分外狰狞,「不会错的!那个男人和其他平凡人不同。他拿到很多学位,见过很多世面,有很多有力的朋友啊!我赢不了他……赢不了……似云要给我个交代啊!我当然要问她,要问个清楚啊~~」
生平第一次,薄荷打了人,她猛力的朝昭荣的脸颊巴了一个耳光,手掌整个麻了起来。
她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她非常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我、我从来都跟你不是同一类的!」她握着小小的拳头怒吼,「我不会去质疑我爱的人,不管是朋友还是恋人!我不会被忌妒烧昏了头,盲目的只看到自己要看的、听到自己要听的,大脑不拿出来思考!你、你怎么可以胡乱诬赖似云,诬赖你爱的人?为什么可以这样自以为是的伤害她?你不知道身体的伤害会痊愈,被语言伤害的心灵不知道几时才会愈合吗?」
她从来没有发过火,看到她发怒的昭荣,畏缩着往后退,抱着头哭了起来。
甩着发疼的手掌,她觉得无法呼吸,气冲冲的出了大门,刚好跟回家的似云打了个照面。
似云眨了眨眼睛,听到屋里传来昭荣的哭声,她懊悔不已又内疚,被冤屈的感觉涌了上来,「我真的没给他钥匙,备钥早就拿回来了,我也没有做那些事情,我没有跟野熊……」
似云哭了起来,向来能言善道的她居然口拙得不知道怎么解释。这场初恋居然是这样不堪的渐渐腐败,她既无能为力,又不知道如何收拾,「真的很对不起,薄荷姊,请妳相信我……」
薄荷看了她一会儿,将她揽在怀里拥抱。「我相信妳,我们走吧!妳和昭荣都要冷静一下。」
牵着哭得像是泪人儿的似云出门,薄荷反而宁定许多,踌躇了一会儿,她试着拨电话给家齐,没想到他马上开车出来接人。
默默听完薄荷有些结巴的解释,他望了望楼上,「我可以叫警察来把他赶走。」
「不要。」薄荷阻止他,「他只是喝醉了。留下案底教他以后怎么办呢?」
「哪会留什么案底……」家齐咕哝着,「到我家过一夜?旅馆不太安全,我家总还有空房间的。你们在我房间里将就一下,我睡书房。」
似云乏力的看他一眼,没有反对,薄荷扶着她,上了家齐的车,直驱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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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看着哭诉的似云睡着,才帮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的走出来。
「哭完啦?」正在书房喝啤酒的家齐晃晃罐子,「要喝吗?」
「我不爱喝酒。」薄荷讪讪的坐下来,有些惭愧。真糟糕,不爱喝酒,不爱抽烟,几乎什么都不爱……她这个人真是没有丝毫乐趣。
家齐耸耸肩,从小冰箱掏出一罐果汁,「喝吧。」
拿着果汁,薄荷垂首想了一会儿,「似乎不是谁的错。」
「当然是那个男人的错。」家齐灌着啤酒,「谁让他长了个猪脑袋。」仔细看了薄荷一会儿,「妳会怀疑吗?」
「怀疑?谁?」薄荷抬起头,「你说似云和应元?我当然相信他们。」
「应元的人格我是可以打包票。」家齐有些怏怏不乐,「但是妳这样毫无条件的信任别人,将来会吃大亏的。人性的丑恶令人难以想象。」
「我喜欢他们。」她苍白的脸孔浮现一丝温柔的笑容,「我天天和他们在一起,我认识他们,相信他们。人性也可以很圣洁的。」
「那是妳没有遇到过丑恶,」家齐的情绪很不好,「所以……」
薄荷晃了晃果汁,突然笑了起来,「我只交过两个男朋友。我前任男朋友就是和我最好的朋友在一起的。」
家齐愣住了,有些狼狈的道歉,「抱歉,我不晓得……」
「这没有什么。」薄荷苦笑,回忆这些,她的心已经不会痛了。「她跟我很像,都是内向、害羞,不起眼的女孩子。当我跟前任男友为了结不结婚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居然利用了她的单纯,将她骗到手。」
虽然不再痛,但是心疼的感觉却一阵阵涌上来。「前任男友只是想结婚而已。我虽然很爱他,非常非常爱他,但是也很清楚,老是因为打架离职,没有安定工作的他,不是结婚的好对象。我希望他能改变,但是他不想改变,只是想要结婚,有个家可以回,有人洗衣服、烧饭,可以给他零用钱。」
她轻轻的吁出一口气,「只要可以结婚,谁都可以。所以他利用了跟我最亲密的朋友……他们先有了小孩才结婚的。很可笑的是,等他们结了婚,我才发现我怀孕了,我做了生平最后悔的事情……」她的眼角出现了泪光。
良久,没有人说话,只有未熄的香烟白烟袅袅。
「生下来对他也不见得好。」家齐喝完啤酒,「放心,我不会跟应元说的。」
「我没有瞒他。」她含着泪光微笑。
家齐端详她一会儿,「妳不恨他们吗?这是双重的背叛……」友情和爱情的背叛,她为什么还笑得出来,为什么还能够相信?
「我了解我的朋友。」她露出一个楚楚的笑容,「我知道,被寂寞啃咬是多么痛,若不是痛得受不了,不会连那种人都好。不,我并不恨她,我甚至不恨前男友。我只觉得他是个混帐,他让我最好的朋友受了很多苦。」
原来……i也可以从这个角度来看,原来,看起来不起眼平凡的女孩:心里也有一片宽阔的海洋。
他似乎被洗涤了,平复了心里的创痛。
「我今天晚上其实是没有事情的。」他坦承,「但是今天的会议……我的前任爱人跟我前任好朋友都会出席。」他耸耸肩,「没错,寂寞咬人很痛的。」
薄荷看着他,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
「其实我应该陪妳去的。」家齐低了头,「妳一定感到很尴尬吧?应元在很多人眼中都是闪亮的存在,对妳,会有很多评比,尤其是丽佩也会去……」
「我见到她了。」薄荷笑了笑,有些无奈的,「很漂亮,也很体贴。」
「薄荷……」家齐想要安慰她,却发现自己词穷了。
她安静了一会儿,低头喝着果汁,「你知道吗?其实我最喜欢应元来接我的时候,他的眼睛会亮起来--明明是我要回家。他的眼睛那样闪亮,像是在说:「我回来了。」
她只是内向,并不笨。她隐隐的知道,现在的应元,只是暂时敛起翅膀的鹰隼。今天,也只是证明了她的第六感。
但是她还是好喜欢……喜欢应元眼中剎那间的光亮。
「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她在心里默默的回答,张开双手。
她……并不是昭荣,不会阻止心爱的人起飞。
虽然是不同的世界,但是当你邀游那自由广大的天际时,请你记得,默默的,有个人在等你,张开双手的等待着。
「只要他还要『回家』,我就会一直等他。」她笑着,露出非常美丽的笑容,虽然眼角有点晶莹的泪光。
家齐还想说些什么,寂静的街道突传来紧急煞车的声音,他张望街道,微微的笑起来。「看起来,有人急着『回家』了。」
没有多久,大门传来惊天动地的敲门声,连似云都被吵醒,蓬着头发、睡眼惺忪地出来看。
家齐将门打开,只见气急败坏的应元一迭声的说:「薄荷有没有在这里?她提早走了,但是家里只有一个醉得一场糊涂的王八蛋!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真是气死人了!」转眼看到薄荷,他嚷起来:「妳果然在这里!到底是怎样?那个混蛋小子我赶走了!有事情为什么不跟我说……」
他看起来凶狠的眼睛,流露着诚挚的、渴望的光芒。
薄荷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张开双手,扑进他的怀里。
「欢迎回家。」
第十章
之后,国际会议结束,应元若无其事的回到正常生活。当然,他没有告诉薄荷,他推掉了几个出国念博士的机会,和若干令人垂涎的职位。
若是在他三十岁前,他会毫不犹豫的离开这个小岛,飞向另一个更广大自由的天空。但是,他太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漂泊过整个世界了,他得到许多,却也失去许多么。
看尽繁花艳容,万般红尘,他发现最想念的还是这个小岛,这个污浊的城市,灰蒙蒙的雨,和杂乱无章的生命力。
思乡而归乡,更何况,他找到了自己的港口。
虽然是那么小的一双手,当薄荷张开双臂时,却是他最安稳的港湾。
生活,绝对不是千篇一律的。只要有心,每个转弯都会有意外的惊喜。像是薄荷指给他看的,挂在行道树上满是露珠的美丽蛛网,灰蓝天空的上弦月,和她平凡的脸上挂着的安稳笑容。
总是漂泊的心,找到可以回去的方向。
这些,他都没有说,但是他知道,薄荷懂,薄荷都懂。薄荷了解他就像他了解薄荷,表诸于外相可能天差地远,但是拥有着类似而温暖的灵魂。
日子平静的过去,一切都这样自然。原本害怕束缚的他,已经开始规划要开始买房子、结婚,一切都是这样自然而然。
只是很让人讶异的是,似云居然和家齐成了密友。
自从那夜意外相识之后,家齐打电话给薄荷,似云帮接电话就聊上几句,居然觉得很投缘,渐渐的,家齐打电话都直接找似云,两个人还会相约看电影逛街。
这两个人有许多相似处:爱好自由、不畏人言,拥有活泼开放的心灵,而且,他们两个对男人这种生物都是又爱又恨。
「真是爱死了他们的身体……」这两个在家喝个半醉的人一起怒吼,「但是恨死了他们的猪脑袋!」
这种「姊妹」情谊虽然有点怪异,但是似云很豪气干云的接下「代班女友」这挡箭牌大任,成了家齐的第二任假女友。
「这样好吗?」薄荷还是有点忧心的,「似云,感情这种事情不是假得来的,妳……」她很替这两个奇怪的朋友担忧。
「妳怕不怕我爱上妳?」似云抬了抬眼皮,问。
「妳开玩笑?」薄荷有点发晕。
「哎唷,那妳干嘛怕我爱上家齐?」似云打了个很大的呵欠,「就算跟他睡在一起,他也只会嫌我有乳房很恶心。安啦,我们这种『好朋友』跟你们那种不一样,可是百分之百原汁,不会掺杂任何杂质的。」
认识家齐让似云觉得很有趣。一个不会爱上她的男人,关心照顾比任何姊妹都周到,当她需要一个拥抱的时候,随时都有,而且没有恋人的黏腻和麻烦。
她很喜欢这种清爽的关系。若是可能,最好谁都别结婚,可以快快乐乐的一起玩到老。
「妳不懂啦!」似云大笑,「妳要安安分分结婚生小孩的,我们这种外星人跟你们不一样啦!」
她受够了笨蛋男人的无聊和拘束。聪明的家齐、不会爱上女人的家齐,什么都可以谈,什么都可以说的家齐,才是她理想的异性朋友。
这种奇怪的想法,大概只有家齐会接受,而薄荷想上一千年也不会理解的吧?
虽然薄荷的确不能了解,但她还是接受了这样特别的朋友,唯一有怨言的是应元。因为这两个人老是跑来打扰他们的约会,就算他们想去踏青,这两个也会硬挤上应元的破吉普车,热热闹闹的上路。
这天,应元想偷偷的带薄荷去蝴蝶谷,结果还是被逮个正着,车上硬挤了两个大电灯泡。
到了目的地,这两个不请自来的朋友,玩得比谁都疯,叽叽喳喳的打起水仗,应元连想好好跟薄荷说话都说不上,眼睛紧张的瞄着,动不动就跳起来大叫:「那边水深、水深!跟你们讲过上百次了,不要玩到那边去!你们听不懂人话?需不需要我用瑞士小刀帮你们通通耳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