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着心底突来的情绪,带点不堪、带点烦闷,更有许多许多不想忆起往事的抗拒感。卓小红扯不出微笑了,她瞪着眼前的男人,即使心头突地有股闷气,但已习惯带着面具的脸仍选择了沉默以对。
「我就是王经理。」男人说道,「我不知道今天要接待的记者小姐就是妳!」这显然是另一个惊讶。
「你是王经理?」卓小红愣了下,五年前他还仅是个实习业务员而已,短短五年的时间,他竟能在这么大的集团里爬升得如此迅速?
各种不堪的猜测从脑中闪过,卓小红望着他,保持好修养的什么都没说出口。倒是王清日瞧了她的神情后,自己开口道:
「妳猜得没错,要不是当初的插曲让我表示了对汪氏企业的忠贞,也不会进而保证了我这五年的前途。」他看见了卓小红脸上露出的鄙视神情,自嘲地笑了笑。
「……」卓小红望着他,冷冷地不想搭腔,连声讽刺的恭喜都说不出口,她笑不出来,感觉长久以来的面具正在崩裂中。
「小红,事情都过去了,难道妳真的不能原谅我吗?」王清日叹了口气,心中突然有个疑惑,「既然妳都可以原谅齐总经理,为什么不能连我都一起谅解?」
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卓小红愣了下,不懂这事情和齐擎风有何关系。
「我不懂你的意思。」卓小红摇摇头,「当初对不起我的人是你,是你告诉我汪氏企业的机密消息,也是因为你的死不认帐,让我被报社冠上了不实报导的重大罪名,是你害我的生命风云变色,试问这一切和齐擎风有什么关系?」
一大串话一口气说完,卓小红说得用力,锁在心底的愤怒情绪彷佛随着这一句一句的话语倾泄而出。她全身不住地颤抖着,心底因为释放出真实的情绪而懊恼。
「妳不知道?妳真的不知道谁才是害妳离开报社的元凶?」王清日瞪着她,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我……」卓小红困惑的想摇头,但一个突来的念头窜进脑海,让她突然顿住,脑中思绪顿时连结了起来。「等等,我……好像有些懂了。」
她想起昨晚看见的报导、想起业界大家忌讳齐擎风的原因、想起James的话、想起齐擎风对她的愧疚,也想起了汪氏企业及一些往事……她懂了,终于懂了!
「你是指,齐擎风为了保全汪氏企业的机密,所以向报社施压,打压我这个小记者,逼我离职?」这是她昨晚看见的标题,但那时她并未想过这个标题会和自己有关系。
她一直以为,被迫离职的原因是因为那该死的不实报导,没想到竟还有后续发展?
「而且,也是齐经理拿前途胁迫我,让我不得不在报社和你对质时否认一切……」
见卓小红终于有了反应,王清日继续说着齐擎风的罪行想模糊焦点,但话还没说完,就被卓小红烦躁的打断。
「够了,别把你自己的过错借机推委到别人身上!是你自己愿意被胁迫、是你自己把前途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而你也得到了你梦想的前途,那就够了。别再来对我重提往事,很抱歉,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真相一件一件都太丑陋,不堪的往事更是紧压着她脆弱的神经,这些真实的情绪让她快无法承受了,她得赶紧想些办法,才能平抚内心许久未见的焦躁。
于是,她垂下了头,试着找回她的面具,她能安心躲藏在后的面具。
「可是,这几年我对妳的心意从未改变……」
这中间王清日到底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听不仔细,她只是垂着头,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直到确定自己可以掌握一切--
「够了,真的够了。」卓小红抬头说道。
即使这句话理应充满烦躁感,但她脸上不仅有着完美的微笑,连声音都温柔得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只不过她的笑容虽美,却不真心。
「多谢王经理的拨空接待,很高幸能在这里遇见故人,但我想我可以自己找到齐经理的办公室,不打扰您办公了。」
卓小红有礼的欠身,神情转换迅速得让王清日一时无法调适,他看着像戴上面具的卓小红,呆呆地楞住了。
「妳……」他惊讶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谢您,我先走一步了。」
卓小红踩着高雅的步伐,一步一步高傲地离开了王清日的面前。
这就是她引以为傲的面具,她保护自己的办法。卓小红笑得既优雅又美丽,很高兴看见王清日那张惊讶的脸。
更高兴终于让那男人知道,过了五年,她卓小红已经成长,不再是当年那个无助的女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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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搞不懂你!」突然有个陌生的男音隔着门板传出,卓小红愣了下,停止了继续浏览齐大经理办公室的兴致。
「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这带笑的回答声音,一听就知道是齐擎风那不可一世的声音。「你搞不懂我,同样的我也搞不懂你。我搞不懂你干麻那么爱吃回头草,不仅把那个爱钱的势利女人捧着当宝,还答应拍那什么偶像剧,把自己总裁的行情全都搞坏了!」
齐擎风摆明了不屑,光听这段讽刺的话语就能猜到另一个男人的身分--汪子平,汪氏集团的总裁,现任当红真人改编偶像剧的男主角。
「但你也不能否认因为我的抛头露面,让这个月的业绩成长不少!」汪子平出言为自己反驳,顿了下后又继续道:
「言归正传,请不要再岔开话题了,我真的搞不懂,为什么事情都已经过了五年了,你还是这么执着?她不是忘了吗?忘了就算了,干麻还特意让王清日去提醒她?」
一连串的疑惑都指向同一个「她」,卓小红坐直了身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就是他们谈论的女主角。
「我这人一向不喜欢默默行善,既然我对她有企图,就必须先让她知道来龙去脉,这样才够有趣。」
那语气充满自负,彷佛全天下的人都该绕着他打转。卓小红哼了声,即使不屑,仍不得不好奇齐擎风口中的企图是指什么。
她期待着汪子平代她发问,但等了好一会儿,只听见汪子平的声音透着门板传出来。
「说实话,你真是个怪人,而我竟然会跟一个怪人共事相交了那么多年,我真是了不起!」
接下来两个半斤八两的男人只以一连串豪爽的笑声作结。卓小红坐在里头听着,不知道这算不算结论,还在思索之际,齐擎风已经扭开门把推门而入。
当门霍地打开时,她回头抬眸,而他讶然地望向在沙发上的意外访客。
四目相接的瞬间,是一阵无声的沉默。
「我自己先进来了,希望齐先生不要介意。」她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不,怎么会介意呢?」他摇摇头,很快地从惊讶中回神。
「只是,没想到妳已经来了。」说实话,这倒不在他的估算范围中,所以让他有些意外。
他关上门,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望着她,而她也看着他,气势相当的两人用眼神在空中交战出火花,而且火药味还不小。
「你原以为我们需要叙旧更久的时间,还是以为我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回想起一切?」卓小红话中的挑衅意味很重,但脸上仍然扬着微笑。
「两者都有。」齐擎风大方地承认,知道她一定听见了他刚刚和汪子平在门口的对话。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他又可以少解释一些了。
「是吗?」她语气充满愉悦地笑道:「那真是令人感到高兴,终于有一件事情能脱离齐大经理的掌握。」
卓小红懒懒地望着齐擎风,语气虽然听不出任何威胁,但锐利的话锋却像把利箭,笔直地射向尚未设防的他。
他听完愣了下,也没有生气,只是对着卓小红说:「我没想到妳已经待在这等我了,如果我知道,一定会在门口阻止汪子平那个大嘴巴的。」他坦率地微笑着,模样像个单纯的阳光大男孩。但没想到话锋突然一转,齐擎风那讨人厌的性格又冒了出来。
「不知道这消息有没有让卓小姐感到更高兴呢?这又是另一个脱离我掌握的事件,毕竟,能取悦到卓小姐,敝人真是觉得深感荣幸。」
讨人厌的话语配上齐擎风那副要笑不笑的神情,卓小红确定自己有一百个理由可以讨厌他。她目不转睛的望着……不,应该说是瞪着齐擎风,她不想再继续跟他浪费时间,也不想再继续和他打什么哑谜。
「十五分钟前,我只觉得汪氏企业的一切都让我感到熟悉;十五分钟后,拜齐大经理您的贴心,我终于了解那熟悉感是从何而来。心理医师说这叫作大脑防御机制;而我认为这一切应该叫作自我逃避。」
卓小红轻轻的说着,双眼虽然望着齐擎风,却完全没有焦距。
而齐擎风像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转开话题,除了点头之外,只是静静的听着。
「五年前的我初出茅庐,仗着一点才气就自命不凡,一天到晚嚷着要挖出这社会所有黑暗的真相,莽撞得四处得罪了人都不知道。报社因为销售量、因为头条,把我拱上了第一线记者,而我也以为我天生就该成为第一线记者,那时我甚至才大三,刚到报社实习而已,但是我狂妄的忘了一切,忘了掂掂自己的斤两、忘了这社会的现实……」
她的眸因为往事而蒙上一层阴影,这些回忆对她来说是如此的不堪回首,但拜齐擎风所赐,这些往事开始像潮水般地一波波向她涌来。
「妳的确是很有天分。我还记得妳当初犀利的报导,往往能直捣事件核心而让人百口莫辩,这不是一般记者能办到的。」
看不惯她这副自我否定的模样,齐擎风摇摇头,中肯的给予鼓励。
而卓小红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恍若未闻的继续道:
「那时,我有一个交往中的初恋男友,他告诉了我关于你们公司未公开的收购计画,我不放弃任何蛛丝马迹的追踪报导,没想到却在见报的前夕被人撤了头条,也从此被隔绝在报社的大门外。」她沉默了,往事彷佛还历历在目,当年那不可一世的她、年轻飞扬的她,甚至是最后受了重挫,从此消沉逃避的她……
卓小红分不清自己心底到底是什么感觉,往事对她来说好似很近,却又好像距离很远,模糊中,她只记得当初从云端跌入地狱的失落及震撼。
「报社说我得失心太重,也太过骄傲,为了头条不惜作出不实报导,我甚至找了初恋男友来对质,但结果却是一连串的背叛和出卖。所有我得罪过的人全在这时出面了,他们向报社施压,指证历历的说我为了头条有多么不择手段,还说我为了头条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所有的指控到最后连我自己都分不出真假了。于是我逃开了,我离开了那所谓的正派报社,离开了那自命清高的媒体圈,然后安然无事的过着属于我的生活。直到--」
直到--
卓小红抬眸望向罪魁祸首,音调有了些微的起伏,至少不同于她刚刚彷佛述说别人故事般的漠然。
「直到您多事的唤回我的回忆,残酷的把现实再一次摊在我的眼前。」
她漂亮的眸像把利箭,狠狠地射向视若敌人的他。在那样的视线下,齐擎风不得不收起了所有玩笑的态度,认真地道:
「我很抱歉,但事实上,我只是想为五年前的一切做些补偿。」他话一落,就被卓小红刻意的冷笑声给打断。
「齐擎风,齐先生,您会不会太过自以为是了些?」她冷哼,虽仍扬着嘴角,但却带了点苦涩。「五年前你不顾我的尊严、不顾我的意愿,任意向报社打压伤害了我;而五年后,你又不顾我的意愿、不顾我的想法,一厢情愿的想对我做补偿?先生,地球不是绕着你运转,而我卓小红更不是你豢养的宠物,可以任凭你心情喜好来逗弄的!」
她低喊,愤怒的情绪再一次从龟裂的面具中倾泄而出,激动的喘了口气后,她努力地安抚住自己所有不该多有的情绪,她瞪着他,等着齐擎风的回应。
「……」等了一会儿,仍然只等到沉默。
齐擎风正思索着该怎么回应她才好,沉默了一阵后,才道:「我不得不说,即使过了五年,妳的问话仍旧犀利得让我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坐直了身躯,脸上是一副正经的神色。
「五年前,我们的立场对立,为了公司前途和营运我不得不对妳采取些防御的动作。但这不代表我不欣赏妳、不欣赏妳的才华、不欣赏妳那莽撞得近乎粗鲁的处世态度。」
她听了不禁挑挑眉,不知道这到底算是夸奖还是讽刺?
「我很抱歉伤害了妳,这份歉意也在我心底放了五年,但我承认,这次要不是因为裘伊的报导,关于妳的往事也不会那么清楚的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想补偿妳的心思也不会那么地明显。但不管如何,我是真的想为妳做些什么,我希望再见到妳当年那副生气勃勃的模样,而不是现在凡事都淡然的只会微笑以对。」
「那也没什么不好。」她赌气似的说道,不觉得这样完美的面具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已经成了一种病,一种不敢面对现实的病。James说妳对所有报导过的新闻都没有记忆,妳只记得开心的事,而选择遗忘所有妳认为骯脏的事。也许妳认为这样对妳来说是一种幸福,但在我眼里,妳只是一个病人膏肓却不肯医治的病人。」
「就算如此,你也不是医生。」她摇摇头,不接受他这种自以为是的论调。
「但我却可以用另一种更残忍的方法来逼妳面对。」
那就是现实。齐擎风默默地望着卓小红,不再开口。
「你为什么那么爱多管闲事?说实话,我根本不怨你、也不恨你,五年前的事情对我来说早已经是云淡风轻,所以你根本不需要对我弥补什么。如果你真的想弥补,那就请你让我继续缩在我的壳里,永远不要想打破我的壳!」
就连打压的事,她也是直到今天才晓得的,所以齐擎风对她来说一点都不算什么,谈不上朋友、更谈不上仇人,为什么他要来招惹她呢?
卓小红不懂,她真的不懂!
但她不知道的是,其实连齐擎风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他要淌这浑水。他望着卓小红,就是看不惯她这副自我逃避的态度,尤其想起自己是造成这一切结果的凶手,就更叫他无法放着她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