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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新娘  第20页    作者:欧倩兮

  捆着他的鞭子已经不情愿的松开来,他也瞥见拱门口的马匹,要走就只能趁这个时机,要把立在那儿那道美丽幽怨的人影撇下,也只有这个片刻。

  牙一咬,可孤掠过去翻上马背,那马唏厉厉一嘶,掉头向拱门外。

  “可孤哥哥”这头一提嗓子,呼声拉住他,他拉住马。

  “走之前,你且先看着这个……”

  由她一只绮袖裹抽出一卷黄纸,抖了开来。可孤光是一怔,疑疑惑惑策马走近几步,一看仔细,他不禁大惊失色。

  那是一张被揭下来的告示,略有些破烂,但上头的一幅人像,一段文字却看得清清楚楚悬赏拿人,不论死活,拿的是他,魏可孤!

  “你到伊吾的第二天,厉恭就大贴告示,一路贴进了玉门关,捉拿叛将,唐营里人人得令,一见到你即格杀勿论,”曲曲凛凛看着他,间:“可孤,可孤,你能回营吗?你能进玉门关吗?外头风声鹤唳!到处要拿你,你能跨出道裹一步吗?”

  曲曲一步来,一步问,可孤骇得浑身迸冷汗。那纸告示张在眼前,不信也不行。将军下令杀他,几乎打一开头就是,他根本不打算给他任何申辩的机会!

  回大营是死路,同内地,他以通敌叛逃的罪名,被将军一口咬定,也难逃一死。突然之问,可孤四顾茫茫,完全失去主意,人一阵阵发虚,负伤的身子禁不起这莫大的刺激,一顿,便忽溜溜落下马来。

  曲曲掠过去扶他时,他揪住曲曲的手,身子虽虚弱,他的神智却比什么时候都还要清楚,他从牙关迸出悲愤的声音来,“我、我没有变节反叛!”

  “我晓得你没有,可是外人不晓得,你现背上了叛逆的罪名,成了众矢之的,走到哪襄都有人要拿你,你要不是就此躲在西域,就是隐姓埋名,流荡天涯海角,老家故土你是回不去了。”曲曲点出了他可怖的命运。

  “不,我不愿蒙受这不白之冤!”对一个有气节的男子来说,这比死还要令他不堪。

  没有作声,曲曲久久凝视他,他一张俊脸扭曲着,痛苦全刻在那儿。她反常地不同情他,不怜悯他,但是很冷静地对他说:“我有个法子可以救你,只要你帮伊吾一个忙,你就有条生路走。”

  可孤一对眼睛瞠得很大,里面是仓皇空洞,仿佛他了解落到这样的下场,很难碰上奇迹,何况,“帮伊吾一个忙”这话裹便充满险恶的感觉。

  曲曲挣脱他的手站起来,阿嫦早退远去了,接下来这里不必有她的位置。宫墙一例的这带园林极茂密,被裹的草木都像是怪影,曲曲走入怪影里去,但她传出来的声音十分清晰。

  “伊吾地狭人少,没什么国势可言,本谈不上和唐对阵较量,当初全靠摩勒儿国师举几套策略,做一时的应付,国师一去,伊吾便成了断头的苍蝇,朝中根本没有能人主持大局,如今能够巴望的,就是和突厥联合……”

  这番话是极机密的,无论如何不该透露,可孤虽然胸中充塞着吐之不出的冤郁,这时却以一个军人的直觉,警惕了起来。

  曲曲绕出一株胡杨木,突然站定对他说:“伊吾要归附,需要一名使节,只要你愿意,这个任务便交给你。”

  像被人狠狠掴了一巴掌,可孤激昂地跳起来喊:“我不替伊吾勾结突厥,我不做叛贼!”

  曲曲只对他冷笑,“你不做叛贼?你已经被当做叛贼,做不做还不是一样?”

  “被冤是一回事,自己真正亏心那又是一回事!”

  瞬间一把小刀割上他颈项,曲曲威胁道:“你不从,马上就得死!”

  “死便死!”可孤虽然负伤,却未见得不能反制曲曲,只是这时候他在心灰意冷的当头上,感到活着无趣,索性把眼睛一闭,任她宰割了。

  如此却引来曲曲一顿轻笑,刀的寒气不见了,换成她温香的气息,她凑在他颊边娇骂:“傻子,谁要你死!谁要你勾结突厥来着?”

  她身上的香气一阵阵便可孤昏晕,她却又挪开了去,兀自说道:“现在就算突厥兵马来了,伊吾也无心恋战,文王说大家只求安居乐业,谁都不想上战场搏命,而国师临去也留下明示,要咱们伊吾“同沾雨露”……”曲曲转过来郑重地肴着他,“咱们伊吾不想打仗了,文王和摹臣商议已定,伊吾愿归附于唐,受大唐天威托庇……”

  就算可孤正在落难的处境里,听得这样的消息,也不禁要雀跃,伊吾自动求和,唐军等于是不战而降人,皆裹谁都要觉得神气了!

  接下来,一幕大军凯歌荣归的盛大气象,便在可孤眼前兴起,他看见自己钴甲铿锵,也领着属下两百人小队,驰人长安大道,那京师的阳光,照得战士的刀剑一片闪亮,夹道百姓的欢呼,轰上了天宇……他会是大军荣归里的一分子吗?突然念头一转,可孤从天上掉下来,记起自己蒙了大冤在造里,已成个待罪之身,所有扬眉吐气的份儿都轮不到他,他一下整个人又失去生气,比方才还要失神落魄个几分,甚至连眼眶都刺热起来,要掉下屈恨的泪了。

  双眼模糊中,他看到曲曲足下的一双小花鞋履,她回到了他跟前,见他这模样,用一种亲热的口气叱他:“又丧气什么?伊吾要归附,是你将功赎罪的大机会,你以伊吾使节,同朝廷呈递伊吾降书,天子面前一并禀明你所受的冤屈,不要说你是蒙冤的,就算真干了什么叛逆事儿,有了策动伊吾归附这种天大的功荣,不怕朝廷不买帐,不怕不能翻身,只怕翻太高,还会晕了头!”

  没有晕头,可孤只是定住了,脸上一副极力要把事情弄清楚的表情,纳讪地问:“伊吾朝中大事,为什么找上我?”

  蓦然间曲曲踌躇起来,不知为什么,出现一种欲说又止的模样,咬了半天嘴唇,一双娇眼才斜倪过来,说了,“伊吾要办附唐这件大事,朝中找来找去,得不到个有力人士,若有位有才干的堂堂驸马爷做代表,论身分地位也够分量了,如此文王和群臣才能安心。”

  说“朝中无人”只是曲由的一种托辞,真正用意在可孤身上。可孤脑中轰地一响,胸头开始猛震。前面说了几大长篇,拐了许多弯,到这里只剩下一个意思,他没那么呆,不会办不出来!

  “你、你是要我做伊吾的驸马?”

  “伊吾正缺驸马爷。”

  “是、是哪位公主要招驯马?”他还自以为不呆。

  曲曲跺一下脚,脸儿绯红的骂他,“怎么这么呆?那位公主追会儿就在你眼前!”

  这下他就更呆了,眼睛瞠住了,简直转不动,好半天才使动舌头,“曲曲,你、你是要我娶……娶了你?”

  听他口气,看他表情,似乎全没一点儿喜意,只一味惊骇,曲曲好生嗔恼,回脸质问他,“你不顶纤?”

  可孤心头麻乱,一时是什么感觉都答不上来,就别提愿意或不愿意了。他那副发僵的反应,显然使得曲曲心里很不是滋味。公主之尊主动提亲,居然人家不领情!换个别人,要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是这一个、这一个……突然曲曲从一双美目之中迸出眼泪,像个小女孩受了好大的委屈,呜呜咽咽道:“我就知道你你嫌恶我!”

  吓一跳,可孤忙道:“我没有。”

  ,“你不必撒谎了,”她蒙着俏脸泣说:“我看得出来,你当我是胡子,对我没有好印象,又因为起头的几场冲突,我对你略一动手,你一直气恨我,到现在始终拿我当敌人看待,我对你好,你也不感激,我对你的心,你也不放在眼底,你明明就是讨厌我!”

  她立在那儿,一声哭,一声诉,人在桃红的纱罗衣衫裹轻颤,月色拂了她一身淡光,使她忽然显得十分纤小,柔弱。可孤自诚得曲曲以来,见到的都是她刁俏精灵,占上风、作弄人的一面,从未看过她有这副楚楚可怜之态,顿时大为不忍心。

  当下蹦刚过去,按着她双肩,婉言道:“全没有你说的那回事,过去的冲突已经过去。

  我不气恨你,你对我好,我很很感激,我是记在心底的,怎会讨厌你、不喜欢你?”

  曲曲一扑,便技人可孤怀里,搂住了他哭问:“那你为什么不要我?”

  问住他了。其实可孤的问题并不在于要不要,曲曲天生的娇俏,已足以打动人心十分,又对他格外的有情,要说他全然无动于衷,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他心中却另有一段深深种下的情根,那是对梅童的情。明知是无缘无分的,它却依然顽固、执意地攀越在他心田,砍不断,也拔不掉……可是现在曲曲仰起含泪的脸蛋,凄凄楚楚望着他,却又是一股缠绵,“你真的不明白吗?从一遇见你,我的心便放在你身上了,该杀掉你的时候,下不了手,因为我实在不忍心、舍不得,我不能伤害我爱着的人!这些你都不懂吗?”

  可孤一向最禁不起感情的打动,面对曲由约柔情,款款的吐诉,他的心波荡动了,不禁深深一叹,将她拥抱住,呢喃道:“我懂的……”

  她恨着他,双手仍然紧环在他身上。“如果你懂,你明白我爱你的心,那你也该了解,你需要我,除了和我成亲,接受我的帮助,你没别的路走了。”

  蓦然另一条少女的丽影,压止可孤的心头,压得他好痛好痛,使他像受伤一般颤悸起来。

  似乎曲曲也感受到他内心的挣扎,那股子压抑的激腾,于是把他抱得更紧,说:“忘了她吧,她不属于你,也不再和你有关连。再过三天,她便要和厉恭在大营成亲了。”

  条地可孤感到一颗心往下坠,仿佛坠入一个深不见底的照窟萨去,一生再也找不回了。

  他抬头往东方的夜空望,人营和梅童都在那个方向,然而那里一片黑,黑得今他寒心而无望。

  梅童就要嫁给厉恭了,可孤觉得他的人生,再没有此适一刻还要惨淡,还要无望!他人一阵虚软,头像折枝般的垂落,抵在曲曲顶上,突然滚出热泪,一颗颗没入曲曲像夜色一般黑的头发里。

  一个呐喊从迷惘凄恰的心深处发出,“曲曲,我的命运真的在这里?我真要不得已依你的话,做了伊吾的女婿?”

  他喊着,自己不知不觉,曲曲却听人耳,她起了一股异常的决断。

  “我不管你是不是不得已,可孤,但是我要你做我的丈夫!”说罢,捧住他的脸,悯然中那张脸依旧有俊姿,曲曲吻住了他带泪的双唇。他心意未决,她却已经不许他反悔。

   

   ☆  ☆  ☆

   

  公主大婚,三天后举行。

  如此仓猝,一方面是伊吾朝中也急,几场战事下来,小小城国委实吃不消,如今都巴望早日与唐议和,求得平静。挑这一天,也是故意要和厉恭的婚日撞期,他忙着自己的大喜,不会有闲空趁机来用兵。曲由不希望婚事夜长梦多,自然也足一桩考虑因素。

  花毯那一端,曲曲由一群衣履华美的官人簇拥而出,可孤立在这端,他被披戴上宝蓝锦缎大袍,袍上起暗红团花,金环束发,头上一顶恫俪的金冠,他尽管伤势未愈,此时仍显出一英挺的风采来。

  望着那头就要与他结为夫妻的曲曲公主,他的情思霎时鼓荡起来。曲曲梳高髻,又拥上花冠,两鬓处处是摇曳的珠翠,一缕薄纱披头,飘飘地直曳下地,她穿的是银红绣袍,缀满了珠玑,才微微一动,满身便是灿烂之色。

  可孤觉得眼前一阵蒙眬,看见了另一道丽影,另一个新娘,梅童……此时此刻,她是不是也同样一身的明艳,披上红萝盖头,就要嫁给了厉将军做夫人……顿时间,可孤满心都觉得刺痛,像扎满了针,受都受不住。她可知道他要和曲曲成亲了?倘若知道,她心里怎么想?恨他吗?怨他吗?可是曲曲告诉他,送他到伊吾宫中那晚,梅童便明白表示,要回营去和厉恭完成婚约,曲曲不愿留难,任她走……“魏驸马……”

  官人莺声唤回他的意识。曲曲已来到跟前,对他浅浅娇笑,她的脸隐在薄纱下,显得恍恍惚惚的不实在。

  不知怎地,可孤遽然害怕起来。这三天,他胸头始终压着一段矛盾和疑虑,怕自己错了什么、误了什么,在此一刻,他充满疑窦的情绪整个翻开来,他抓住新娘的手臂,迫切焦虑地问:“曲曲,你没有瞒着我什么,骗着我什么吧?你没有私自做了什么安排,对不起梅童,而我不知道的?”

  曲曲抬了眼,隔着薄纱她一双眸子也是蒙眬而不实在。她的心思却是清楚的可孤答应和她成亲,不全在于他的前程落空,而是爱情落空的刺激最大。一场无望的爱是真正无望了,他觉悟到了,他的生命裹失去了梅童。

  他只是不知道他是如何失去她的。

  不该让他知道的事,就绝对不要让他知道。故而曲曲回答他时,更有十足的坚定,使她自己都相佶自己。

  “你得信我,可孤,我没有骗你!”

  有几句话已一说再说,此时重提,可孤露出了特别绝望,也特别绝快的口气,“如果你欺骗我,对我用了计,使我和你成亲,我就不会认了这件婚事,不会认你做妻子!”

  曲曲心一凛,未曾答腔,大殿上内侍已朗声唱起:“皇上皇后驾到”

  道场宫廷婚礼要展开了。

  第十一章

  梅童的确是一身明艳。

  她穿一袭小袖朱红胡服,梳超高髻,唯点缀了一颗明珠在发间,别无他物,使她越发透出一股冷艳之色。

  她等着和厉恭完婚。

  被曲曲公主遣人由伊吾送回来那天,她便告诉厉恭,她愿意嫁给他,条件一个放过魏可孤。

  “这已经是老交易了。”厉恭寒笑道。

  “没错,”梅童冷冷看着他,“但是你答应了,至少你能得到我。否则,就算你不放手,如今你也未必逮得到他。”

  事实上梅童内心战战兢兢的,一点也没把握。可孤重伤卧倒在伊吾,万一厉恭发起狠来,大军猛攻,破了伊吾城,可孤也逃不了……厉恭当时倒没有驳她什么,只说一句,“我能得到你吗?”猛地便抓住她,咬她似的狠狠吻她。

  不多时,帐外的卫士都听见将军的一声嗄叫。帐内,梅童暗藏的一把小刀,割破了厉本的下巴,他抽出宝剑,剑光一周,梅童的衣带断了,衣衫敞开来……真要拚起来,梅童不是厉恭的对手,况且帐外兵将如云,她也跑不掉,然而她只把小刀一翻,抵在自己咽喉上,厉恭便知道她的意思了。

  梅童还记得,那一刻厉恭瞪视她的眼神,合著一种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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